朱麗和蜀王慕容捷的大婚,定在了六月末。


    那時候已經是夏天,雖然不算是個好日子,但慕容捷在京城逗留了太久,蜀地頤州的事務早已經堆積如山。就算他不急,他帶來的人也都急了。


    不巧的是,一派喜氣之中,前方邊關卻傳來了何倥傯的黑驄前鋒戰敗的消息。雖然說這隻是一場很小的失利,和之前頻傳的捷報想比根本是微不足道。但就在這場規模不大的小戰役中,征北軍卻損失了一員大將---擅於回防布陣的左副將軍李新。


    據聞,當日李新為白朔騎兵的冷箭傷了心口,嘔血數升,不治而亡。李新是帝黨之中最有前途的年輕將領之一,因此皇帝的臉上一連數日都不見笑顏。


    朝中有好事,揣測著皇帝的心意上奏,彈劾何倥傯好大喜功,驕矜魯莽雲雲,奏章卻如泥牛入海,沒有半絲回應。


    那幾天,一直在下雨。綿綿不絕的雨水將初夏的京城洗的一片潤澤。


    杜氏祠堂終於封頂,月影的假期也結束了。她收拾了行裝,辭別兩位大嫂,獨自一人回了京城。


    第一個去的地方不是信王府,卻是重元寺。


    朱麗即將大婚,婚後就要遠行,在此之前,她很想見一見她。


    自戒日起,朱麗就一直住在寺裏。平陽王府派人催過幾次,將軍府也曾派人去接她,卻都被她回絕了。她隻說寺裏清靜,自己福薄,如今受此大恩,需得潛心禱告方能受下。


    月影徑自找到了後院居士所住的禪房,推開門,裏頭卻沒有人。隻餘嫋嫋香煙,氤氳出迎麵牆上一個巨大的“佛”字。


    她找一個小沙彌問了,才知道每天的這個時候,朱麗都會一個人到後山的塔林散步。那裏是寺中曆代高僧的埋骨之所,一向人跡罕至,除了朱麗,每天會去那裏的也就隻有灑掃的小僧。


    這時候雨稍稍地停了,山色水光映著明黃高牆,朱漆殿宇,平添了格外的巍峨。無數參天古木和磚石墓塔中。一抹暗紅的身影獨自佇立於樹把四十二股紫竹傘,傘尖猶自滴落一串晶瑩水珠。


    月影正要上前,紅衣女子卻幽幽的歎了一聲,柔腸百轉,心碎神傷。


    隨之而來的是低柔惆悵的聲音:“我明日就要成親了。你……還是不肯來見我嗎?”


    月影一驚,剛跨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但四顧而望,卻空無一人。回答她的隻有風的聲音。


    朱麗卻並沒有停下,仿佛眼前真的站了一個人,正聽她低低訴說:


    “我啊,一直很想見你。我們已經多久沒見麵了?九十二天,我數過地。那一天還下著雪,很冷。話沒說完你就走了。”


    “我一直想聽你把話說完,也不知道你的傷好了沒有……最近我一直住在佛堂裏,因為覺得這樣可以和你更接近一些。.香的味道很好聞,就好像你還在身邊似的……”


    “我的夫君是王侯,有一大片土地和很多軍隊。我曾經以為嫁給這樣的人。一輩子就滿足了。最近我一個人對自己講話的時候,卻經常會想,如果那個時侯你答應了我,我是不是會比現在更幸福呢?我總是想,隻要你說讓我跟你一起走。我一定會答應的……”


    “無重,我想見你……”


    月影捂著心口,直到退出很遠。才開始大口地喘氣。她曾經的猜測沒有錯,但朱麗的話依舊讓她震驚。情若至此,遑論對錯,卻注定是場傷心,該怎麽辦才好?


    她不知道該不該和朱麗提起,就算提起,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於“情”字一道,她自己尚且糊塗,又怎麽去規勸別人?


    按照月影平常的性子。一定直接把無重綁了來扔到朱麗麵前。有什麽事當麵說清。總比這麽自言自語自怨自艾的好。可是一來她不知道無重在哪裏,二來朱麗就要嫁給慕容捷了。她和無重的交情不淺。不能為了朱麗而將他置於尷尬的境地。


    最後,她也隻好默默的退了出去。在山門口停駐了很久才催馬入京。


    不知道問慕容蘇有沒有用,至少他有經驗的多。


    朱麗的心裏有太多曲折不能說與別人知道,就連最喜歡地月影都不行,但不說卻又堵得慌,,因此時間長了,她就不知不覺的養成了一個習慣----自己和自己說話。


    有的時候,她也覺得這樣做實在很病態。可是一旦相思成災,癡念成狂,滿腹的話就止也止不住,唯有說出口才能安心入睡----也罷,就縱容她如此癡傻一會吧。


    ……真是稀奇,她這麽個懶惰的人,竟連分別地天數都記得那麽清楚。


    每次睡著之前,她都很想夢見他,卻又很怕夢見他。這第一句話,該怎麽開口呢……


    清涼的雨絲落在臉龐上,她倏然間驚醒。……又下雨了,什麽時候下的?怎會在廊簷下睡著了?


    四十二股地紫竹傘撐開在腳邊,細心地擋住了斜飛入廊的雨絲,她回望身後,暗紅色的衣裙鋪開在青磚地上,像一朵盛開的花。


    怔怔的了一會兒呆,她突然從地上跳了起來,連傘都來不及拿就衝進雨中,明媚的眼裏一瞬間充滿激越的期盼和欣喜。


    “……我知道是你來了!你終於來了……”


    “出來!出來見我,求你……”


    她在細密微涼的雨絲中奔走,紅衣瀲灩做舞。然天地間卻依舊一片靜謐,就如同那日他將她的衣裾歸還。


    可是這次,她卯足了勁,並不打算輕易死心。她喊了很久,直到聲音嘶啞才停了下來,慢慢地朝前走了幾步,沾滿雨水地臉上,帶著某種決絕的神情。


    “我知道你在。既然來了卻不敢見我,算什麽四方君子?”


    “你聽著,我就站在這裏等,你不出來,我就不走!”


    她咬著牙,高高揚起地下顎掩去了眼中的一絲不知所措。竟然真的就這樣直直的站在雨中,一任紛飛的細雨打濕了長打濕了衣裙;一任暮鼓鍾響晚課聲起;一任天色漸暗風聲漸緊……


    仿佛憋了一股勁,非要和誰賭氣一般。她賭上了骨子裏所有的倔強。


    後來,周圍的一切風景都已不可見,沉默的墳墓也在雨簾中隱去。雨卻下得更大,偏要和她作對似的。她覺得越來越冷,開始輕輕咳嗽,咳著咳著,眼前漸漸模糊起來。她慢慢的彎下腰去,用手捂著唇,眼角有熱意湧出,又迅速的混進冰冷的雨水中。


    她判斷不出自己是不是哭了。隻是反複的想著:他是不是走了?是不是真的不在了?……她是不是想錯了,他對她其實也不過如此罷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隻覺得渾身燙,在幕天席地的夜雨中搖搖欲墜。忍不住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眼前似乎多了一個月白色的影子,水意朦朧間望去,如同一個亙古的夢境。


    她的身體不受控製的倒下去,卻終於,看見了那雙清幽如蓮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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