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賢侄,怕是不妙了。”


    在都察院核查評定的第二天,王鏊突然一把拉住了在翻看都察院官員們平日考核等記錄的曾毅,衝著外麵努了努嘴。


    “這……。”


    曾毅扭頭,也是嚇了一跳,屋門外跪著一個身穿官袍的都察院官員,側眼看去,沒了陽光的照射,卻是看的清楚,正是都察院左僉都禦史王正。


    “怕是要遭了。”


    王鏊在曾毅耳邊輕歎,同時,也是在提醒曾毅,王正服軟,是好事,可是,這種極為誇張的服軟,是絕對有陰謀在的。


    “王大人,這裏,就靠您了。”


    曾毅衝著王鏊眯了下眼,不等王鏊反應過來,雙眼一翻,竟然是直接躺了下去,好在王鏊反應快,且兩人緊挨著,一把扶住了曾毅,才沒讓其摔在地上。


    “你小子,倒是厲害。”


    王鏊嘴角扯起一絲笑意,在曾毅耳邊輕語。


    “曾大人,曾大人?”


    王鏊的聲音立時傳遍了整個都察院,真想不到,這個看起來年紀也不小的吏部右侍郎王鏊,怎麽就有這麽大的嗓門。


    這一幕,隻把個跪在門口的左僉都禦史王正也給嚇了一跳,他今天過來,就是遵從恩師的法子,來玩苦肉計的,要把曾毅的名聲給徹底搞臭了。


    可誰想到,曾毅這混賬,竟然不接招,詐暈了過去?


    王正可是不傻,自然能看的出,曾毅這是在用詐暈的方法來避過這一招,隻是,沒讓王正想到的是,在這瞬間,曾毅竟然能想出這一急招來。


    “王大人,你這是作何?”


    王鏊抱著曾毅,已經是半蹲在了地上,似乎是承受不住曾毅的體重似得,雙目裏俱是焦急:“你跪在此處作甚?是要嚇死曾郎中不成?”


    此時,都察院已經有言官注意到了這裏的動靜,開始往這裏聚集了。


    原本,在王正的設想裏,是他自己大哭大喊的,像曾毅道歉,隻是,沒想到,現如今局麵扭轉了,仿若是自己挖了個坑,自己跳。


    “下官是來向曾郎中賠禮的。”


    王正硬著頭皮,道:“前些日子,在朝堂上,下官出言不遜,得罪了曾郎中,如今,下官前來賠禮,還望曾郎中莫要記恨,莫要因下官,而連累了整個都察院…………。”


    王正一番話說的慷鏘有力,卻是把他自己放在了正義的高峰,仿若曾毅已經在打擊報複都察院的言官了不成。


    已經聚集來的言官,已經被王正的話給打動了。


    堂堂一個四品正都察院左僉都禦史,平日裏,也是讓百官顧忌的存在,現如今,七尺男兒竟然為了都察院的同僚向一個五品正的毛頭小娃下跪,這是何等的屈辱啊!


    襯托起來,曾毅倒是一個無恥之徒了。


    這,正是王正的目的,把他的形象給高大起來,打壓曾毅的形象,哪怕是日後傳了出去,他這一跪,也不是恥辱,甚至,日後,被同僚提起,還會讚他有情有義。


    “王大人,你此言何來?”


    王鏊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硬是抱著曾毅的身子,站了起來,拖著到了門口,怒視王正,道:“王大人,是何人讓你說出如此歹毒的言語來?曾郎中何時因你而牽連了都察院諸官?”


    王鏊可是正三品的吏部右侍郎,這個位置,比之王正的正四品的都察院左僉都禦史不知道要強多少倍,權利更是重了無數倍。


    而王鏊的心思,更是比王正這個脾氣猛烈之輩要多了無數。


    隻是這一句話點出,就等於是在告訴周圍的言官們,肯定是有人指使你王正這麽來做的吧?不然,曾毅的評定結果還沒出來,你怎麽就又未卜先知了?


    畢竟,之前,順天府的評定結果,不論真假,可曾毅既然在朝堂上否認,那,最後肯定是要便宜幾個官員了,不會是全給劣三等評。


    當然,這些,百官是不知道的,他們知道的,隻是曾毅說王正是誣陷他,而王鏊的意思,則是你怎麽沒事又蹦出來汙蔑曾毅了。


    “下官隻是擔憂,生怕……。”


    王正在王鏊跟前自稱下官,一點沒錯,而且,是很規矩的稱呼,再加上王正此時的表情,倒像是王鏊在欺負他了。


    “本官算是明白了。”


    王鏊痛心的看了王正一眼,此時,此處已經圍滿了都察院的言官,都湊熱鬧的看著這千古難見的一幕。


    一個正四品官員向正五品官員在大庭廣眾之下下跪,這確實是千古難見的。


    估計是吸引了足夠的好奇心,王鏊才招呼人不管情願還是不情願的扶著曾毅,騰出一隻手,指著跪在地上的王正,道:“你這是在標榜你有多麽的重情義,多麽的正直?多麽的不願連累同僚嗎?”


    說完這話,不待王正開口,王鏊就緊接著道:“依本官來看,你這是沽名釣譽,你這是引入注目,你這是算人算己,你這是把你的這些個同僚,把百官都當成了瞎子。”


    “前些日子,曾毅還未評定玩順天府,你就跳出來說他全劣評順天府,今日,又是如此,曾毅與本官還未開始評定都察院,你又跳出來求情,你以為這朝廷是你家的不成?”


    這最後一句話,王鏊說的卻是句句珠心了,朝廷,是朱家的,是皇家的。


    他王正敢把朝廷當成是他自家的,豈不是要造反不成?


    不理會如雷猛擊的王正,王鏊衝著為官的都察院言官,一手指著王正,冷聲道:“本官羞於此獠同殿為官,此獠不過是嘩眾取寵之輩,無事生非之輩,今日,怕是妄想諸位呈他一個天大的人情,豈不知,諸位平日行事公正,身為言官,更是不畏權貴,直言上奏,之前,曾郎中還與本官言起,都察院諸位官員,都是好樣的。”


    王鏊這話,讓裝暈的曾毅都有些想要鼓掌了,真不愧是吏部右侍郎,就是會說話,這一番話,卻是把王正這行為劃歸成了嘩眾取寵,而且,又變相的誇讚了都察院的言官們一番。


    這麽一來,就算是知曉王鏊是在說好聽的,可是,他們難道要承認王鏊是在說謊?他們不畏權貴是假?


    言官們為的,不就是博個名聲嘛,現如今,都送到手了,哪能在丟掉。


    相對而言,王正,這個都察院的左僉都禦史,怕是就不信任同僚了,甚至,難不成,他以為,言官當中,就他王正一個正直無私?其他人,都是屍餐素位不成?


    “諸位啊。”


    王鏊痛心疾首的指著懷裏的曾毅,道:“瞧見沒,曾郎中已經被你們的左僉都禦史的行為給氣暈了過去,怕是,這次你們真要被王禦史給連累了。”


    “大人,此言何解?”


    有大膽且平日裏與王鏊熟悉的言官,已經是開言請教了,畢竟,剛才王鏊還說,曾毅對都察院的評價很高,現如今,怎麽就又連累了?


    王鏊歎了口氣,道:“確實,之前,曾郎中對都察院的諸位同僚評價非常之高,可剛才,王大人這麽一跪,以高官跪低官,於理不合,卻是硬生生的把曾郎中給氣暈了過去,可想而知,曾郎中是多麽憤恨此種行為的,怕是,要誤認為都察院的同僚們…………。”


    後麵的話,王鏊沒說出來,隻不過,有些話,不說出來,卻比說出來更有殺傷力,想象無限啊!


    不管王鏊的話是真是假,一時間,諸言官看向王正的眼神,已經可以殺人了,怕若王正不是都察院的左僉都禦史,不是他們絕大多數的上官的話,已經有言官不顧形象的過來毆打於他了。


    王正楞住了,除了開頭說的那幾句話外,竟然是在沒吭一聲話。


    王鏊竟然比他這個左僉都禦史都能說,而且,暈倒了的曾毅,就是王鏊的王牌,有暈倒了的曾毅在,怕是王正說的天花亂墜,都不如王鏊的隨口一說了。


    尤其是王鏊的最後一句,以高官跪低官,丟盡了百官的顏麵,丟盡了都察院的顏麵,連累了都察院的諸官。


    卻是把王正氣的脖子耿紅,可其平日裏,身子卻好的很,硬是沒暈過去,臉上火辣辣的一片,承受著平日同僚、下屬們肆意藐視的目光。


    “都聚在這裏做什麽?還不速速散去?各自職守?成何體統?”


    關鍵時候,都察院的首官,現任都察院左都禦史戴珊終於是趕了過來,嗬斥聚集在一起為官的言官們。


    看到冷著臉的首官來了,原本還圍在一起的言官們,立時散開,把個王正氣的喘氣都有些無力了,這真是要他的命啊。


    圍觀的言官們都散開了,他就算在想說什麽,怕也是晚了,說給誰聽?總不能事後一個個的挨著去說吧?


    這次,算是栽到家了。


    王正無力的垂下了高昂的頭顱,癱坐在了地上,恩師的苦肉計,演砸了,他王正的聲譽,也是徹底毀了。


    日後,誰若是在提前他王正來,怕是都是笑談諷刺了。


    看著癱坐在地上的王正,左都禦史戴珊也是無奈的很,他可不像下麵的這些個言官,沒事就聚在一起。


    身為左都禦史,要有自己的官威,平常,戴珊都是在屋中帶著的,包括今日,還是有言官瞧事情鬧大了,去喊他,才算是知道的。


    可誰曾想,敢來了,還是晚了。


    戴珊不想管王正如何,可是,都察院的名聲,怕是也要隨著王正此人而落下不少了。


    不管王正身後是什麽人,可是,傳了出去,隻會是說,都察院曾經出了一個如何如何的官員,這讓戴珊如何不惱。


    “還不起身回去?”


    惱怒的瞪了王正一眼,戴珊也不好把話說的太重,眼下,王正的下場,已經是能夠預料的了,除非他臉皮足夠的厚,不然,怕是曾毅給他一個中等的評定,怕其自身也會上奏辭官的。


    為官,就是一張臉麵,現如今,臉麵都沒了,王正自然也是不可能呆在官場了,除非,他想整日看到同僚們嘲諷,不屑的眼神。


    “下官……。”


    王正嘴唇張合了幾下,隻是說出了下官兩個字,在沒別的聲音,過了一會,才算是聚集起了一絲的力氣,站了起來,搖晃的離開了。


    “曾郎中不要緊吧?”


    戴珊無奈的看著躺在王鏊懷裏的曾毅,剛才,他已經看到這小子嘴角的那絲笑意了,分明是在裝暈,可卻又不得不出言詢問一聲。


    不過,同時,戴珊也算是對曾毅有了更深的了解,這小子,不僅剛正不畏權貴,更有大謀算,急智慧,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應無大礙,隻是一時氣暈了過去罷了,休息片刻,應該會醒來的。”


    王鏊示意和他一起扶著曾毅的言官把曾毅放在了椅子上,立時,那騰出了手的言官衝著戴珊行禮,然後匆匆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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