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這孩子。”冉墨拿出手機,淡淡瞥了一眼屏幕,微笑道,“他給我發了短信了,剛才忙,都沒瞧見。小趙,麻煩幫我把機票退了,換成星期天下午從a市起飛的,再去給我定一下明天去a市的高鐵票。”


    秘書聽命而去,冉墨笑吟吟的繼續應酬,另一隻手卻在桌布之下死死扣著裙擺,直攥得指關節發酸。


    她自然不能讓人得知親生兒子不願見她的事實,即使撒謊,這麵子也必須做足了。


    如此一來,麵前豐盛的筵席變得毫無滋味,她卻不得不做出興致頗高的樣子吃著,像咽沙子一樣用力吞下去。


    晚上回到賓館,冉墨才終於得了空細細思忖。陸維鈞對她雖然不夠親密,卻也是個孝順孩子,現在他忙於拓展a市為中心的大區域的市場,很少回北京,母子難得見麵,照理說,她去看看他,他不會用說謊的方式來拒絕。


    她越想,心越往下沉。


    陸維鈞一定有大事瞞著她。t7sh。


    她握著手機,通訊錄裏,陸維鈞的號碼已經被調出來,她卻遲遲沒有按撥號,良久,她緩緩的收回手機,深深吸了口氣,眼裏浮出寒泉一般的冷光。


    他既然瞞著,她若是提前說了,豈不是給他機會做準備,那她還怎樣發覺他苦苦隱藏的秘密?


    ☆


    小雞在階梯之下邁著細細的小腳緩緩踱步,尋找著沒入細草之中的玉米渣子,一顆一顆的啄著,發出輕輕的唧唧聲。林若初伸指撚了下它淡金色的絨毛,回想起給它起名字的時候陸維鈞的表情,忍不住笑出聲來。


    那日傍晚,陸維鈞看著她興致勃勃的拿了個舊紙盒子給小雞做窩,隨口問道:“你這個新寵物得起個名,這次是什麽刁鑽名字?”


    她想了想,一本正經道:“雞也是鳥,鳥中之王是鳳凰,它就叫鳳凰,你說好不好?”


    陸維鈞正在吃一塊椒麻酥餅,聞言噴出一口餅幹渣子,目瞪口呆盯著她。


    最後他隻能同意這隻小雞叫這個霸氣名字。


    正想著,李嫂出來道:“太太你別蹲著,起來的時候容易腿酸頭暈,不小心摔了怎麽辦?再說,孕婦最好少蹲。”說著便伸手扶起林若初,看了看自在玩耍的小雞,笑道,“雞這樣散養著就好,你看太陽越來越大了,出了汗等會回去被冷氣一激,容易生病的,還是回去。”


    林若初點點頭,撫了撫肚子,回到客廳坐了片刻,便去了廚房,不疾不徐的擇菜。等會兒李嫂會進城采購,她想著陸維鈞工作強度太大,一定很餓,帶點點心過去,正好墊墊肚子。


    自己親手做的東西,他必然會好好吃掉,不會因為工作而擱在一邊。


    青菜洗淨,焯水至三成熟撈出,用涼水過一道使其冷卻,瀝幹水,剁成菜蓉,又將香菇和蝦仁切碎,放入鍋中爆炒香了盛出來,加入碧綠的菜蓉以及精鹽,白糖,料酒,豬油等調料和勻;又將澄粉和生粉按比例混合,加入開水攪拌,又加了點冷水,揉勻麵團兒,最後切成小塊,擀成有著荷葉褶的薄薄的麵皮兒,托在掌心,加入餡料,捏成燒賣的形狀。


    林若初把胡蘿卜洗幹淨,切了薄片墊在蒸格裏,剛想在上麵放燒賣,想了想,又取出胡蘿卜片,用小刀細細的將大片的胡蘿卜切出五瓣梅花的形狀,墊在燒賣和蒸籠之間。


    如此精致,全是她的溫柔用心。


    火苗溫柔舔舐著蒸鍋底,白而濃的蒸汽冒出來,暖暖的,是最真實的人間煙火,她想象著燒賣蒸好的樣子,薄如紙的麵皮兒裏是色如翡翠的餡,碎蝦仁粉紅,顏色明麗,他一向喜歡。


    剛蒸了一分鍾,李嫂急急過來,神色有些驚惶。林若初疑惑的看著她:“出什麽事兒了嗎?”


    李嫂吸了口氣,聲音微微發顫:“太太,你婆婆,陸夫人來了。”


    林若初頓時怔住。


    這是怎麽回事?突然襲擊?


    林知閑如此厭惡冉墨,連甚至親生兒子都不親近她,林若初不會天真的認為,自己會得到什麽好待遇。


    她一抿唇,去洗了手,對李嫂道:“你給維鈞打了電話嗎?”


    李嫂急道:“陸少手機沒人接。”


    林若初閉了閉眼,輕輕道:“他開會的時候都習慣開靜音的……罷了,等會兒你如果看到事情不大對,而我沒機會通電話,就繼續打他的手機,直到他接了為止,拜托。”


    說罷,她解了圍裙,理了理衣服,按捺住瘋狂的心跳,不疾不徐的走向客廳。


    陽光燦爛,透過寬大的落地窗灑進來,被懸在窗戶裏的長長的薄紗窗帷濾去晃眼的強光,投在地上,如淡淡月光,隻見明亮,無一絲暑氣。柔和的光線下,一個優雅的中年女人端正坐著,見她過來,緩緩放下手中茶杯,眼裏透出冷冽的光,從頭到腳打量著她。


    林若初迅速將她的容貌和神態收入眼底,她保養得宜,看起來不過四十來歲,長發烏黑如墨,一根白發也無,整齊的挽在頭頂,端莊大方,雖然歲月不可避免的在她臉上留下痕跡,可是容色依然光彩照人。可是,她的表情便遠遠不如她的容顏那樣討喜,丹鳳眼裏透出的目光那樣高高在上,仿佛一切對於她來說不過是螻蟻一般。


    林若初被她看得全身都不自在,大腦飛快的思索著,該怎樣稱呼。


    畢竟已經結了婚,麵前的傲慢女人,她該叫一聲媽。


    可是,她非常清楚,這一開口,便會得到難堪的譏諷。


    但是若是叫冉阿姨或者別的,說不定冉墨又會借機生事,說是她不承認自己這個婆婆,到時候陸維鈞夾在中間會很難辦。


    罷了,別的事情上肯定要被冉墨為難,不在乎多這麽一點譏諷,至少她努了力,先放低姿態,到時候陸維鈞幫她說話的時候,也會有充分的理由。


    她深深吸了口氣,努力做出溫婉微笑的樣子緩緩走過去,柔聲道:“媽,您來了?怎麽不先打個電話?”


    冉墨緩緩的揚起嘴角,淡淡道:“媽?叫那麽親熱,林小姐,你好意思不?”


    林若初努力維持的微笑瞬間凝固。


    冉墨停了停,端詳了一會兒林若初微凸的小腹,神色更冷,“使盡心機懷了維鈞的孩子,就以為能穩紮穩打的進陸家的門?這算盤打得可真是啪啪的響,隻可惜,陸家不要不知廉恥,連自己的親骨肉都能利用的女人進門,你的確漂亮,不過漂亮就是嫁入豪門的資本?你以為是選美?自古以來娶妻娶德,林小姐,好好的想想自己的處境,我承認你生了一副可人的相貌,維鈞寵你一些很正常,可是遊戲不過是遊戲,幾句漂亮話就能讓你飄飄然的話,你這思維能力,即使拚命的擠進來了,也沒能力駕馭你麵對的榮華富貴。”


    林若初隻覺得耳中嗡嗡的亂響,就像耳邊被放了一個大馬蜂窩一樣,她知道自己會被羞辱,也做了準備,可是這些輕慢的話入耳之後,依然讓她覺得透不過氣,仿佛被一個麻袋兜頭罩住。


    冉墨見她臉色不對,以為她是怕了,不由得露出驕矜的冷笑:“維鈞要留下你這個孩子還是可以理解,畢竟他也三十了,想要個自己的血脈。可是,有私生子了再結婚,在圈子裏雖然少,卻也存在,維鈞樣樣拔尖,自然會有名門淑女會諒解他,最終結為伉儷。林小姐……”


    忍無可忍。


    林若初走到沙發上坐下,靜靜凝視著對麵的冉墨,一個字一個字慢慢道:“冉阿姨既然反感我把你當家人一樣敬愛,我一向尊重長輩,也不想用稱呼來讓你堵心,但是,我必須說明一點,我和維鈞已經結婚了。”


    冉墨身子一震,眼睛驀地睜大:“結婚了?林小姐得妄想症了?”


    林若初努力克製,不讓憤怒過多溢出雙眼,平靜而嚴肅的開口:“我還不至於這樣神誌不清,冉阿姨需要看看結婚證嗎?或者親自打電話問問維鈞?什麽遊戲,什麽私生子,諸如此類的話請你收回去,我不喜歡和人爭執,但是這不代表我能容忍自己和自己的孩子被這樣羞辱。”


    “不告而婚,和偷情也沒什麽差別,”冉墨指尖都有些發顫,端起桌上的茶杯想喝口水鎮定下。


    林若初聽到她的話,登時漲紅了臉,眼中漫出寒泉一般冷冽的光,直直盯著她:“如今婚姻是男女雙方的事,父母無權幹涉,冉阿姨在外以開明大度的形象深入人心,怎麽還講究老一套的所謂父母之命?況且,我這不算是什麽不告而婚,爺爺和爸都知道此事,並未提出反對意見,維鈞為何不告訴你,我想,這個你去問問他本人比較合適。”


    冉墨氣得胸膛劇烈起伏,用力一咬牙,盯著她道:“真是好教養?維鈞失心瘋了,找了個強詞奪理巧言令色和長輩頂嘴的潑婦?這潑婦的種他竟然也要?誰知道生下來是個什麽樣的家夥,上不得台麵的女人,如何當一個被寄予厚望的孩子的母親?”


    林若初攥緊手指,竭力維持著平靜,不想自己太過失態:“冉阿姨,即使我是個晚輩,即使你對我和維鈞的事持反對意見,也應該有些長輩的氣度,可是,你用了那麽多不堪的詞形容我,可有一點豪門貴婦的風度?泥人也有三分土姓,我做不到古代女人那樣一切都隻能默默忍耐?況且,你侮辱了我的孩子,她還沒出生,幹幹淨淨的一個寶寶,憑什麽遭到這種待遇?我的一言一行,還真的算不上什麽強詞奪理?”


    眼前美麗的女子和記憶力的景如畫重疊,那個自小失去父母的小孤女,卻奪了她這個名門貴女的所有風光,甚至連最愛的男人都為之矚目。冉墨隻覺得心口一股火越燒越旺,血液在血管裏滋滋沸騰著,幾乎要衝破脆弱的肌體漫出去,下一秒,她一甩手,杯子直直砸了過去,林若初躲避不及,額頭被擊中,茶水淋了一身,瓷杯從身上滾落,掉在腳邊,打了個粉碎。


    傷口被水一浸,銳利的疼了起來,林若初已經怔了,這個看起來那樣矜貴的女人,竟然有這樣蠻橫的舉動?


    茶水在空氣中迅速變涼,順著發絲和臉頰瀝瀝往下滴,林若初感受到小腹的濕涼,悚然一驚,本能的伸手護在肚子麵前,回過神,低頭看了看腳邊的碎渣子,深深呼吸著。空氣中有茶水的清芬,可是那樣潮,讓人憋悶不已。


    口著看若。她閉了閉眼,十幾秒之後抬起頭,臉頰猶帶著羞憤的潮紅,眼神卻已經安靜了下來,她扭頭看著一旁已經驚呆的李嫂,緩緩開口:“麻煩你去一下廚房,把火關了,燒賣再蒸就過了火候,顏色不正,也不清香了。”


    說罷,她小心翼翼的用鞋把腳邊的碎瓷片撥開了些,站起身,盯著冉墨道:“冉女士來就是想這樣羞辱我,甚至不惜使用?你這樣的行為,已經太過越界?你是維鈞的母親,我看在他的麵子上,不想用過激行為還擊,隻能請你出去,立刻?”


    冉墨盯著她濡濕的發絲和青腫破皮的額頭,諷刺的笑了:“你既然知道我是維鈞的媽,那你有什麽資格把我從我兒子的地盤趕出去?你未免也太瞧得起自己了?”


    “這是我的家,不是你的,我是女主人,自然有資格讓你出去,馬上?”


    冉墨緩緩踱近,忽的抬手,重重扇了她一巴掌,她猝不及防,身子一歪就跌坐下去,還好身後是柔軟的沙發,不至於受傷,可這震驚與羞辱著實不小,一時竟然回不過神。


    “真是夠囂張的,你以為你是誰?憑著孩子和撒嬌耍癡迷惑了我兒子,僥幸嫁進來,就當自己是少奶奶,是個人物了?”冉墨微眯了眼,其中的冷光銳利如刀鋒:“你能漂亮多久?到時候他隨時可能厭棄你,而我永遠是他媽。你這點小小的傲氣趁早給我收好了?”


    林若初撩開粘在臉上的濕發,慢慢的站起來,指著門口:“出去,否則我叫保安了。”


    冉墨怒極反笑,剛想說話,李嫂從廚房匆匆出來,見到林若初臉頰的紅腫,明白了大半,連忙趕來擋住冉墨:“陸夫人,您不能這樣,陸少回來之後見到你這樣對待太太,豈不是傷了母子情分?”


    “你竟敢……”


    林若初不想再和冉墨說話,講道理,行不通,她也不想再次受辱,今天的事,她已經盡力了。她看著李嫂,慢慢道:“冉女士不想走,就隨她去,等維鈞回來處理。我回房間換下衣服,有點累,想睡一覺,他回來的時候再來叫我。”


    李嫂道:“放心,剛才我已經聯係到陸少,他正在往家裏趕。”


    林若初點點頭,無視冉墨氣得發青的臉色,徑自往臥室走,冉墨上前一步,卻被李嫂擋住:“陸夫人,請稍安勿躁,陸少回來了再說。太太有孕在身,休息為重。”


    冉墨冷冷瞄著林若初微凸的腹部,按捺下怒氣,恢複了安靜優雅的儀態,漠漠開口:“有了孩子就那樣嬌氣,借著這個孩子來要挾人都讓著她,果然是小家子氣不知輕重。”她頓了頓,冷冷一笑,“再說,這孩子最好還是鑒定下dna,萬一該姓秦,總不能讓維鈞替那個好表弟養孩子。”


    林若初隻覺得血液飛速衝向頭頂,顫抖著轉身,定定看著她,良久,說道:“這樣的話都能說出來,這就是冉女士你口口聲聲說的教養?這種教養,我永遠學不會?”


    說罷,她加快步子走進房間,緩緩的關上門,鎖好,身子忽的一軟,幸好旁邊有一個矮桌,她撐著,站了一會兒緩過氣,才走到浴室簡單衝洗了一下,吹幹頭發換上幹淨的睡衣,坐在窗邊的躺椅上,緊緊抱住一個靠枕,咬緊牙關,努力想把心頭不斷滋生的軟弱給壓回去。


    這就是所謂的眼高於頂的名門貴婦?她是個把自己當中心,一切都必須臣服,否則會雷霆大怒的人,可是,她用什麽來讓眾人服她?


    這段時間她認識了不少鄰居,在這樣的別墅群住的人非富即貴,有幾個女人的確氣度高華,讓人心生敬意,她知道,名門閨秀的說法,的確是有道理的,尋常女子即使刻意打扮,能穿得華貴,但是礙於經曆,總是難以有那樣沉穩大氣的風度,貴重,不在於衣飾昂貴,而是那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沉穩,是優雅溫和,讓人如沐春風,視眾人為平等的處世態度。


    冉墨很美,裝束不俗,若是不多說話,看起來的確矜貴,可是她內裏卻如此的刻薄狠毒,話不擇言,舉止跋扈,不過空有一張浮華的表皮,實際上,有什麽地方值得人去尊重的?


    窗外不遠處便是湖水,日光照射在湖麵上,仿佛灑了滿湖的碎金子,隨著漣漪浮動,耀眼生輝,她看得有些眼花,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夢中,冉墨傲慢而跋扈的舉動一遍遍回放,她想反抗,可是身體仿佛被無形的繩索捆住,不得動彈,隻能一次次的承受她的耳光,隻能白白聽著她肆意的侮辱,冷汗從身上涔涔流下,她低頭,驚愕發覺自己的小腹已然平坦如未受孕的時候,不由得驚恐得大叫起來。


    門鎖的響動聲隱約傳來,她想睜眼卻睜不開,隻能從喉頭發出痛苦的嗚咽,很快,有人向她奔來,熟悉的氣息混雜著陽光的味道迅速縈繞在她身邊,她稍稍有了些力氣,緩緩睜眼,還未看清一切,便被抱起來,擁進懷裏。


    “若初,怎麽了?很難受?”


    她睡意瞬間消去,猛然低頭看著自己的肚子,那抹溫柔圓潤的弧度仍在,她稍稍放了心,抬頭看著麵前神情急切的陸維鈞,淚水漸漸盈滿眼眶,聲音也哽咽了:“維鈞,你終於回來了……”


    “是的,我回來了,你沒事?剛才敲門都叫不醒你,拿鑰匙開了門,就聽見你難受的叫,是不是不舒服?走,我們去醫院瞧瞧,乖,別怕,我陪著你的啊。”


    “維鈞?”冉墨的聲音從門口傳來,隱隱含著風雷之怒,“好啊你,你有把我這個媽放眼裏?進來招呼都不打就來看這個女人,你成什麽話?”


    陸維鈞手指輕撫林若初的臉頰,心疼的看著她額頭的淤青和臉上的指痕,吸了口氣,扭頭看著母親:“媽,那你把我這個兒子當什麽了?就算你對若初不滿意,和我好好談不行?你為什麽這樣打她?你可想過,打她我會難受,而且她還有我孩子,你親孫女,你怎麽就這樣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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