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翊王亂臣賊子,構兵作亂,天理難容,即使托庇南漢,亦難成氣候。周公大聖,尚有管蔡之變;漢文賢明,亦有淮南之禍。父皇顧念手足,未忍加罪,招撫勸降。奈何馮翊王狼子野心,背棄宗廟,投身敵國。父皇仁至義盡,勿憂鄭莊之譏。”


    蕭羽萬般無奈之下,隻得豁出去,就馮翊王一事,發表了一通引經據典、辭采豐贍的議論,但是完全不著邊際,離題萬裏。


    衛宣帝的神色隨著蕭羽的聲音,越來越陰沉森冷。而蕭羽的頭隨著父皇的神色之變,越垂越低,幾乎低垂至胸。


    突然,隨著父皇一聲“豎子豈可付江山!”蕭羽額頭傳來一陣劇痛,一方玉石硯台“砰”地砸在他額上,又“鏘”地摔碎在他腳下。


    蕭羽搖晃了幾下,勉力站住。有溫熱的液體從額頭蜿蜒流進眼裏,視線一片殷紅,腦子裏嗡嗡直響。


    父皇“嗖”地起身,“嘩”地拂袖而去。蕭羽不敢抬起的眼裏,瞥見一角龍袍遠去,隨即,血紅的視線裏又有一道紅色的麗影飄走。


    這時,蕭羽方才抬首,正看見紫瞳回頭。


    出乎他的預料,他以為會看見她鄙夷冷酷的目光,但是他看見的是,複雜得難以言說的眼神。


    這,是她今日首次看他。她的眼神在他血色的視線裏,模糊而又空濛,深遠而又幽謐。


    他的腦海裏,再次旋轉著一片片的淩霄花,被花色所點染的背景,則是蒼寒鬱暗的。


    他茫然若失地走出殿外,天際流雲般的長襟廣袖,隨晚風揚了起來,如一陣煙嵐輕霧。


    秋陰漠漠,暮靄沉沉。蕭羽恍恍惚惚地走過了濯龍池,走過了濯龍池畔的清涼殿,從清涼殿後的沐風台上了閣道,下了閣道便是後妃居住的區域。


    他在閣道上定定佇立,俯瞰濯龍池,滄波蕩晚,遠樹依微。[.超多好看小說]池岸對麵的妃嬪寢宮,層甍疊宇,崇軒芳榭,蔓延成一線,被低低的暮雲壓在水天之際。


    他忽然覺得空虛,覺得這一切毫無意義。他真的對治國安邦,對那些權謀韜略,了無興致。多少次,他都想豁出去了,告訴父皇,你就立三弟做太子吧,兒臣非人君之器,將來做個逍遙王爺足矣。


    可是他沒有勇氣,他怕傷害母親。他知道,母親畢生的心願就是正位中宮,成為皇後。然而,這個心願,父皇是沒法讓她如願了。於是她所有的希望都寄予兒子,希望兒子繼位後,她能成為臨朝太後。這樣百年以後,她就會被尊為父皇的嫡妻,與父皇合葬,並肩享祭。


    思緒茫茫,不知不覺下了閣道,迤邐行至母親的徽音殿。


    蕭羽是蘭貴妃唯一的親生兒子,出入徽音殿往往無須通稟。但是,今日有些異常。


    蕭羽繞過正殿,穿過第一進庭院。母親的心腹,內侍總管蘇英,一看見他,神情慌張,轉身就跑,喊著:“太子駕到!太子駕到!”


    蕭羽心中微微詫異,但是他仍舊不疾不徐地前行,剛走到母親寢殿門口,就望見燭光熹微的殿內,幽幽映著一個熟悉的男子身影。


    蕭羽一眼認出是表兄蘭韶雲。


    蕭羽剛脫履進殿,蘭韶雲轉過身來,深深一揖:“參見太子殿下。”


    蕭羽淡淡地笑著:“表哥今日怎有空過來?”


    蘭韶雲抬起頭來,臉上神情極不自然,“有好一陣沒來看姑母了,想念的緊。恰好上次我替人頂班,今日輪值便由那人替我,於是就過來了。”


    蕭羽頷首未語,顧向母親。


    母妃倚在榻上,身後靠著彩繡引枕,一襲水藍色曳地宮裙,頸間懸著大塊棱角分明的深藍色寶石,長發披垂,鶯嬌燕懶,確是一副與親人閑聊家常的摸樣。


    “羽兒,你額頭怎麽了?”蘭貴妃看見兒子額頭的傷,蹙眉問道。


    蕭羽嘴角泛起微微苦澀。今日當殿策對,惹怒父皇一事,始終會傳入母親耳中。不過,自己能瞞得一時是一時。


    “適才在池邊滑了一跤,撞在湖石上。”蕭羽敷衍道。


    蘭貴妃搖首歎氣,上上下下又將兒子打量一番,眼神逐漸絕望:“羽兒,何以你全無人君威儀?你看看你父皇,不怒自威,舉手投足間,盡是王者風範。再看看你,身為儲君,未來之君,鎮日恍恍惚惚,沒精打采,像個什麽樣子?”


    蕭羽垂首不語。每次見母妃,總有一番訓斥,他已經習以為常,麻木無覺。反正不論他做得如何,總是難合母妃的要求。


    蘭韶雲侍立在側,眼見貴妃訓子,亦是屏息垂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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