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北衛的禮俗,新婚夫婦圓房的第二日,要一同給父母請安。


    所以蘭太後很早就起床,等著兒子和新婦來請安。早在蘭韶雲迎親回來的當天,就進宮向蘭太後將事情原委稟報了。


    蘭太後極其憤怒蘭韶雲的先斬後奏,但是轉而一想,一來事已至此,退婚絕非易事。二來,既然舒雅公主就是夏紫瞳,那麽,蘭太後就手握了現任皇後的把柄,一旦想要廢掉皇後,易如反掌。其三,舒雅將來生的孩子,因為母親的汙點,也無法立儲。蘭太後肯定是傾向於立一個自己可以掌控的孫子,這樣自己可以一直做攝政太後。作為大漠可汗的外孫,一旦舒雅的兒子繼承帝位,那麽攝政太後就變成了舒雅,而不是蘭太後。


    思前想後,蘭太後覺得利大於弊,便接受了這一現實。隻要有她的首肯,瞞天過海是很容易的。當時紫瞳進宮沒幾天就因刺殺皇帝而下獄,所以,沒幾個人見過她。寥寥幾個見過她的,蘭太後自有辦法令他們閉嘴。而且,對於中原人來說,西域人都長得一個樣,高鼻深目,眸色奇異,分不清誰跟誰。


    胡漢混血之所以格外美豔,正因為五官立體錯落,猶如雕刻。而相比之下,中原美女的麵部較為平板,缺乏立體感。思及此,蘭太後很早就起來化妝,希望通過妝容,以使自己麵對兒媳的時候,不至於容顏失色。


    蘭太後此時住的是後宮規製最高的鳳儀宮,她將鳳儀宮的正殿改名為她過去一向住慣的那間寢殿的名字,徽音殿。


    或許她覺得這個名字吉祥吧,她正是在徽音殿裏指揮若定,智計百出,一步一步坐到今日的攝政太後。


    蕭羽一進殿看見母親,就深深地震動了。


    蘭太後高坐在獨坐榻上,身穿緋羅蹙金飛鳳長褙子,褙子長幾至足,胸前隻以兩條衣帶鬆鬆係著,打著花結,隱隱露出裏麵鶯黃色的抹胸。(.無彈窗廣告)下穿淺紅色撒花多幅曳地長裙。高髻上對插六枝鳳紋赤金長簪。


    沒想到母後做這樣年輕的裝扮。深淺兩色的紅,搭配很嫩的鶯黃,從顏色上來說,相當鮮麗惹眼。長及足踝的褙子裏,隱約露出一痕雪玉般的酥胸,再搭配多幅的曳地長裙,從式樣來說,相當魅惑出挑。


    這樣的裝扮對於四十多歲的蘭太後,不僅不覺得突兀,反而更顯年輕嬌美。


    而前來向蘭太後請安的皇後舒雅,也並未刻意低調。鬱金色的廣袖羅襦,印染著大朵的鬱金香,那富於西域風情的花朵,帶著極其鮮亮豔麗的黃色。底下是銀紗鏤金百褶裙,裙上一縷一縷的金線,輝映著身上朵朵亮黃色的鬱金花,當真是高貴明豔,不可方物。


    到底是年輕,這樣亮麗的鬱金黃,才能被她穿得如此豔光四射。


    蘭太後心中湧起一絲難抑的傷感。


    “兒臣拜見母後,母後萬福金安!”帝後二人齊聲下拜。


    蘭太後淡淡道:“你們起來吧。”


    帝後雙雙起身,分別跪坐在蘭太後坐榻下麵兩側。


    蘭太後跟他們閑閑地聊了幾句家常後,對蕭羽說:“羽兒,你先去上朝。為娘有幾句話要單獨跟皇後說。”


    “是。”蕭羽起身,略顯擔憂地看了舒雅一眼,舒雅回了他一個安然的笑。他這才恭恭敬敬地躬身趨步後退,一直退到門邊,等侍女跪著為他穿好了鞋,才轉身邁過門檻快步離去。


    蕭羽一走,蘭太後就遣退了所有人,緊閉了門窗,拉合了帷幔。沒有點燈的室內,光線立即暗下來。


    “當初與我們同謀的時候,你說你是為了向蕭辰報仇,那你為何又要救他?”幽暗中蘭太後的眼神雪亮而淩厲。[]


    舒雅咬著下唇不語,低垂的長睫遮住了眸子裏激烈的動蕩。


    “當時我們說得很好,一起做掉晉王蕭辰,然後我會設法讓你出獄。現在,你倒是不僅出獄了,還一步登天。但是蕭辰那個大反賊卻還逍遙法外。你說怎麽辦?”蘭太後厲聲問,神情冷戾。


    “可是沁水在我們手裏。”舒雅抬起頭,嘴角勾起一絲陰狠的笑。


    “她可是你一母同胞的妹妹,你忍心用她做餌?”蘭太後盯緊了舒雅,不放過她任何一絲細微的神色。


    舒雅眼眸裏彌漫開無邊的恨意:“她是娘親跟仇人生的女兒,不是我妹妹!”


    蘭太後不語,眸光清冷,唇邊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我想請母後把沁水軟禁起來。”紫色的眼睛裏仿佛有帶毒的藤蔓繚繞,“母後想過沒有,沁水是一枚聯姻的好棋。至少現在,有兩個國家的儲君是表明要娶她的。一個是吳越國世子,一個是我哥哥赫圖。其實南朝,也是有希望的……”


    北衛內亂時,逃到南漢的馮翊王曾經慫恿南漢皇帝出兵北衛。蘭韶雲使了一招反間計,派使者到南朝求見皇帝,表示如果南漢皇帝替北衛殺了馮翊王,北衛將把曾經侵奪的土地還給南朝。


    南漢皇帝當然動心了。既然能收複失地,何惜一個馮翊王。


    南漢皇帝的寵妃李淑妃,長年收受馮翊王的賄賂,所以南漢皇帝的態度一有動搖,馮翊王就得知了。


    馮翊王心想先下手為強,幹脆趁南漢皇帝還在猶豫,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起兵造反了。


    馮翊王,一個北衛逃犯,本來興不起多大的風浪。但是南漢皇帝昏庸無能,朝中有佞臣,邊疆無良將。麵對馮翊王的攻勢,竟然節節敗退。一籌莫展之下,隻得啟用外戚。


    南漢皇帝一直寵幸李淑妃,冷落皇後。高皇後有個堂兄高寒朗,本來是一代名將。當年高寒朗縱橫疆場的時候,北衛哪裏能像如今這樣蠶食南漢。


    然而,一來因為南漢皇帝猜忌外戚,二來因為李淑妃得寵,李氏一族一再陷害高氏一族。所以高寒朗被流放邊邑,多年未得召用。


    如今社稷傾危,南漢皇帝不得不啟用高寒朗。高寒朗一掛帥就不同凡響,與兒子高君琰各領一枝兵馬,很快就將已經攻到京師外圍的馮翊王剿滅。


    高寒朗勤王有功,帶兵入朝,很快控製了皇帝。外戚高氏複興,首先鏟除了李氏。南漢皇帝的寵妃李淑妃,被高皇後找了個借口打入冷宮,很快餓死冷宮中。


    南漢皇帝連自己的寵妃都保護不了,可見已經大權旁落,成了高氏cao縱下的傀儡了。


    “現在南朝大亂,權臣高寒朗專政,劉氏衰微,改朝換代指日可待。若是高氏篡權,劉氏在各地的藩王必不會善罷甘休,那麽我們衛國的立場,對於劉氏和高氏都將會非常重要。這時,我們隻要選擇一方聯姻,誰靠我們的扶持而上位,誰以後就得聽我們的。所以,母後不要小看沁水的作用!”


    蘭太後聽著舒雅侃侃而談沁水的作用,不動聲色地觀察舒雅的眼睛。她看出來,舒雅對沁水的恨不是裝出來的。


    蘭太後眼底浮起一絲陰陰的冷笑,隻微微一瞬目,她的眼眸又是寧靜無波的了。


    曾經鬥敗無數寵妃的蘭太後,心裏相當篤定,自信完全可以掌控比自己年輕二十多歲的舒雅。


    而舒雅則刻意保持了一貫的風格,每日來給蘭太後請安,都是濃妝豔服,不像是來請安的,倒像是來比美。


    她越張揚,蘭太後反倒對她越放心。以蘭太後的經驗來說,越是懷有異心的人,越低調恭遜。


    新婚大約一個月後的一天,皇後舒雅照例來給蘭太後請安,陪蘭太後聊了一會兒。


    兩人不知怎麽說起了衛宣帝一直為其虛懸後位的那個女人,蕭辰的生母霍清漪。


    一聽到這個名字,饒是多年曆練、處變不驚的蘭素星,眉心都有微微的跳動。


    舒雅冷銳的目光捕捉到蘭太後眸子深處的晦暗。


    “她長得到底有多美?”舒雅問。


    “不。”蘭太後搖首,唇際有苦澀的笑紋,目光深冷,“她不僅僅是美,而是……我說不好……”


    不知道為什麽,舒雅對那個女人非常好奇。那個曾經的北燕公主,似乎已經是北衛宮廷的傳奇人物。


    這個話題沒有繼續下去,蘭太後岔開說起了別的。隨便聊了幾句後,舒雅起身告辭。


    走出徽音殿,站在殿外廊上,夏日的晨風帶著露水的清新,清涼濕潤地撲在臉上。舒雅輕輕閉了眼,任陽光的斑點在眼皮上跳動,感受著風裏的荷香。


    突然,她猛地睜開眼睫,瞳孔驟然收縮。


    她不易察覺翕動著鼻翼,似乎嗅到了什麽氣味。


    隱隱約約,似有若無。


    這順風飄來的氣味,為何這般熟悉?


    她不動聲色地帶著侍女們往外走,然而她的眸子深處,忽然有異樣的光芒煥發:她想起來了,這個味道,她想起來了!


    唇際,一縷幾乎看不見的森冷笑意,輕輕掠過。


    注釋:褙子,一種長衣,流行於兩宋,多為對襟直領,無紐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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