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藥給朕!解藥給朕!聽見沒有,你這個狠毒的女人!把解藥給朕,朕饒你們姐弟不死,難道你要看著你弟弟這樣年輕就被淩遲而死?!”


    蕭羽抓住沈如湄的雙肩搖晃,這個溫雅清淡的男子,此刻像一頭激怒的猛獸。這大概是他此生第一次對女人這樣疾言厲色、毫無憐惜。


    “沒有解藥,皇上……”沈如湄被蕭羽搖晃得像狂風中的幼苗,全身骨頭都要散架,卻綻開一臉狂喜般的笑意,“怎麽會有解藥呢?我恨毒了蘭韶雲那個畜生,我知道皇上你為了皇後,最終是不會取他性命的,那怎麽成?這畜生從新婚之夜,就不把我當人,不讓他死,我心何甘?”


    “你要他死那是你和他之間的事!為何要謀劃這麽多,讓朕失去皇後!你恨蘭韶雲,因為他對你無情。可是朕待你不薄,朕許諾封你為貴妃,你為何如此對朕,為何!?”蕭羽雙眼透射著徹骨的悲楚,他深深地知道,蘭韶雲一旦死了,舒雅是永遠不會原諒他了,他和舒雅之間,就算徹底完了。


    清冷秀雅的女子,突然爆發一陣歇斯底裏的狂笑,那是壓抑在心底、一直被淡雅冷定的外表所掩飾的怨毒,“貴妃?我出生世家大族,盡管家族倒了,我沈如湄也是冰清玉潔,憑什麽要屈居於一個娼妓之下?你的皇後?你的皇後過去做過什麽,你真不知道?肮髒的娼妓居然身為一國之母,想想都惡心!我就不明白了,雖然我沒有她漂亮,但怎麽說,我是良,她是娼。良居然輸給娼,這是個什麽世道!”


    蕭羽吃驚地望著這個瘋狂地迸發著惡毒的女人,突然覺得女人真的是好難懂,“良”和“娼”,就為了這個?


    “你把解藥給朕,朕封你為皇後,讓舒雅做妃嬪,在你之下,如何?”來不及去琢磨這些可怕的女人,蕭羽焦急無奈之下,許諾道。


    “皇上,即使她位在我下,你還是喜歡她勝過我,不是嗎?”沈如湄的瘋狂忽然消散,流露出絕望的悲哀。


    “如湄,愛有很多種,朕愛皇後,更多的是心動與心疼。朕對你,你可以問問你弟弟,朕早就對你弟弟說過,你是朕最推心置腹的女人。可是,朕對你的推心置腹,就換來你這樣的報答!”蕭羽的眼神誠摯而悲淒。


    這樣一段話,勾起沈如湄透徹肌骨的痛楚,一時間百般滋味湧上心頭。一層酸楚的淚水蒙了雙眼,沈如湄淒愴地笑了:“皇上,真的沒有解藥。如果皇後真的為了那麽個畜生恨你,隻能說明她對皇上用情並不深。那麽,就算無法挽回她,皇上你也不必難過。皇上,你已經盡力去愛了,你不欠她的,這段感情,就算了吧,當成回憶吧。”


    蕭羽放開沈如湄,轉過身去,搖搖晃晃踏出觀音殿,走進庭院。


    暮色蒼茫,斜陽如血,漫天飄零的銀杏葉像無數蹁躚的黃蝴蝶,繞著蕭羽落寞蒼涼的身影紛飛。


    觀音殿內的諸人,都不敢動一下。


    隻有碧霄宮主,跟在蕭羽身後。看見蕭羽趔趄了一下,扶住一棵銀杏樹,碧霄宮主趕上去,露在麵紗外的眼睛全是心疼與悲憫,“羽,我去找醫仙嶽聖清試試,雖然他行蹤不定,但我即刻出發,在江湖上總能找到蹤跡。你現在就去尋找皇後和那個人。興許,還有存活的希望。”


    蕭羽緩緩回身,看著那雙冷冽而又清媚的眼睛,這雙眼睛如此深情地望著他,讓他心裏一陣溫暖。


    什麽也不說,他猛地就將她抱入懷中,在她的驚呼聲中,撩開她的麵紗,吻住了她的唇。


    這是一張醜陋到猙獰的臉,臉上滿是多年的舊傷疤,凝結成各種瘢痕和硬痂,那雙本該柔嫩滑潤的雙唇,也缺了角,像極了兔唇。但蕭羽似乎一點都沒有意識到,隻管陶醉而用心地吻吮著這雙糜爛殘缺的嘴唇,就好像自己吻著的,是世上最嬌美的櫻花。


    沒想到初吻給了自己一直深愛的男子,碧霄宮主幾乎要被一種充盈著淒楚的幸福融化。驀地就想起這不會武功的男子,獨自背負著裝滿珠寶的巨大包袱,艱難地一步步爬上碧霄宮的情景。想起自己第一次在他麵前撩開麵紗,露出醜臉,他臉上沒有絲毫厭惡、驚恐、隻有憐憫、悲哀……


    她從那個時候就愛著他,卑微地愛著他啊……


    如此纏綿悱惻的一吻之後,蕭羽看住碧霄宮主的眼睛:“好的,這事就拜托你了。”


    眼中的迷離與沉醉緩緩地消散,碧霄宮主仰頭看著他說:“羽,我的手下你可以隨時使用,我已經跟他們說過了。還好,他們最好用的地方就是,他們貪財。你最不缺的就是錢,隻要給他們足夠的金銀之利,他們會為你效死命。”


    說罷,碧霄宮主飛身而去。


    蕭羽望著她那一襲碧紗如天際流雲般飄飛而去,心裏感慨:碧霄宮主曾經也是個唯錢是圖的人啊,不然也不會幹殺手這一行,不然也不會有誰出的價高誰就買命這樣古怪的規矩。


    但為了自己,她……


    搖搖頭,他傳令內監去宣召奉命撤退的驃騎將軍,讓他將幾名被捕的刺客以及楞伽寺的住持帶走。驃騎將軍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也不敢多問。


    然後,他喚來碧霄宮的七個殺手,將皇後的那輛豪華馬車描述了一番,讓他們分頭去找到皇後的行蹤。


    然後,將沈氏姐弟先行關押,今日目睹這一幕的內侍們,都被警告說不許透露半個字。此事過後,蕭羽還是將這日所有目睹的內侍們處理了。


    憐蕊娘子和澗泉居士夫婦,蕭羽還是相信他們的守信和為人,放他們回去了。


    處理完這些,夜幕徐徐降臨了,蕭羽起駕回宮。整夜未眠,剛交四更,就有碧霄宮的殺手回來了,報告說找到皇後和蘭韶雲了。


    為了不驚動朝臣,蕭羽先讓黃門內侍下旨說皇上生病,早朝免了。然後穿上便服,微服出宮。


    按照北衛的規矩,城門入夜即閉,天亮才啟。到達牧野郡的時候,天色微明,城門剛開,大敞的城門兩邊,有仆役在唰唰地掃地,騰起的枯葉在黎明的薄霧裏飛揚,有一種蕭瑟寥落的感覺。


    蕭羽穿著一件普通的素袍,騎著從禦苑隨意牽來的一匹不起眼的灰馬,後麵騎馬跟著碧霄宮的兩位殺手,以及蕭羽臨時從太醫院召來的兩位擅於解毒的太醫。


    “駕――駕――”蕭羽焦急如焚,狂揮馬鞭,狠狠打馬飛奔。好在黎明時分,街市上人跡稀疏,店鋪還未開張,小攤也未擺上,所以暢通無阻。


    一行人很快到了碧霄宮的殺手們探查到的那家客棧,舒雅的車夫瑞霖已經在客棧門口張望。


    見了皇帝,立刻跪倒在塵土裏。


    蕭羽和他是很熟的,瑞霖是舒雅用了三年的禦用車夫,他趕緊拉他起來。也來不及多問,就在他的引領下,蹬蹬蹬上了樓梯,來到二樓的一間房門前。


    那一刻,在推開房門之前,蕭羽驀地有種顫抖的感覺。


    門從裏麵鎖了,但碧霄宮的殺手很容易就弄開了。


    蕭羽深吸一口氣,踏步進去。


    浴桶還在,水已經涼了,水裏漂浮著一縷縷血絲。


    昨晚他毒發噴血後,還想著要再最後抱一抱她,所以堅持著從浴桶裏爬出來。但是,最終還是沒能爬到她身邊。


    最後是她艱難地挪動臃腫龐大的身軀,拖了一床被子下來,給他蓋上。


    她似乎怕他冷,用被子給他裹得緊緊的。然後就一直和衣躺在他身邊。她想抱著他,但肚子太大,隻能微微側身,用手臂摟緊他的脖頸,中間隔著她巨大的肚子,這個情形看上去很詭異。


    蕭羽踏進房間時,看見的就是這一幕。黎明薄紗般的蒙蒙天光裏,他看見心愛的女人,側身擁抱著已經死去的男子,雖然隔著巨大的肚子,她仍竭力將自己的臉靠在他的臉側。她的眼睛輕輕地闔著,仿佛是睡著了,隻有長長的睫毛淺淺泛著清晨的微光。蒼白的臉仿佛千裏雪原,透白,空漠,蒼茫。


    “舒雅……”他在她身旁蹲下來,輕呼,“朕帶了太醫來,讓太醫看看,也許還能救活。”


    她還是那個樣子紋絲不動,仿佛還在睡夢中。


    他無法,隻得回頭示意太醫上前替蘭韶雲看看。


    太醫對這詭異一幕都不敢多看,隻在蘭韶雲身邊蹲下,將他的手從被窩裏拿出來,搭上那已經冰涼灰白的手腕。


    “皇上,人已經死了。”然後低垂眼瞼,瑟瑟縮縮地稟告。


    盡管已經猜到,但蕭羽的心還是如遭重錘打擊,猛地一抽縮。


    “你們全都下去吧。”蕭羽冷冷地揮手。


    所有人都退出了房間。


    “舒雅……”蕭羽用最溫柔悲傷的聲音對妻子說,“你聽朕說,是沈如湄下的毒,這一切都是沈如湄一手策劃的。是沈如湄假造了你接見蘭韶雲的日期,還讓沈駿馳將朕的起居注做了手腳,所以朕才會以為是蘭韶雲的孩子。不是朕不相信你,你還記得那晚的事情嗎,朕從後麵突然擁抱你,你叫出的是他的名字。也是在那一天,明明是朕給你係的腰帶,但是那晚你的腰帶是重新係過的。舒雅,那晚一定發生過什麽,對不對?……”


    然而,他說著說著,眼眸驚恐地睜大,盯著妻子身下。


    舒雅穿的是昨晚瑞霖去買的一件寬大的男式袍服,深藍色的袍服下麵,緩緩地流淌出刺目的血色,慘豔的紅色慢慢蜿蜒成一條血紅的河流,一直流到他跪地的膝蓋下,瞬間染紅了他素白的長袍下擺。


    “舒雅!舒雅!”他一邊將兩手插到她身下,想要將她抱起來,一邊淒慘地厲呼,“太醫,太醫!”


    然而她身形沉重,他咬緊了牙關想要抱起她來,卻根本挪不動她分毫。


    就在這時,她終於睜開了眼睛,那雙如夢如幻、美豔絕世的紫瞳,凝聚了最淒苦最冰冷的光,盯牢了他,用輕蔑痛恨的語氣,一字一字說:“別費力了,你抱不動我。他竟然死在你這種文弱書生手裏,我真為他不甘。”


    (至此,舒雅生命中的四個男人,退場了第一個。以後的故事,蘭韶雲,這個冷灰色眼睛,臉頰瘦削而蒼白的男子,再也不會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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