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水醒來的時候,隻覺頭痛欲裂,腦子裏一片迷蒙,一時之間,什麽也沒法思考。


    就這樣茫然地張著雙目,望著殿頂。


    周圍是濃稠的黑暗,隻有微弱的燭影,忽近忽遠地幽幽搖曳。


    空白蒼茫的意識,被身體某處尖銳的痛感,慢慢喚醒。


    痛……


    是哪裏,這麽痛,灼熱的痛……


    沁水渾身劇烈一顫,為什麽,她竟然感覺下.體疼痛難忍?


    冰冷的驚恐宛如一道閃電穿越了身體。


    一下子,所有的意識和記憶像退下去的潮水,疾速地衝湧上來。


    她想起來了,她在繆賢妃的殿中喝了一杯茶,然後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此刻她在哪裏?


    她翻身坐起,惶惶然轉頭四顧。


    一個人影從暗處浮出,“皇後娘娘。”


    是玉蟬。


    沁水瘋了一樣撲下去,揪住玉蟬就是一頓拳打腳踢,撕咬怒罵,“說!繆筠對我做了什麽!繆筠對我做了什麽!”


    玉蟬任她踢打撕咬,她淒厲的聲音回蕩在深夜寂靜的寢殿。


    未央宮還沒有人醒來,被藥蒙倒的她們要天色將明時才會醒。


    此刻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分,也是最冷的時分,殿內沒有生火。又冷又暗的寢殿,好像把人埋在了墳墓裏。


    無盡的痛惜與淒楚,猶如海底火山爆發時的波濤,一陣陣地衝湧著她。


    徹骨的寒意,裹挾著沉重的黑暗,吞沒了她。


    她突然全身無力地放開了玉蟬,坐倒在榻上,雙手掩麵,放聲大哭,“辰哥哥——”


    玉蟬驚駭地望著她,據繆賢妃說,那位色目國王子是皇後的意中人。而那天,她親眼看見皇後畫皇帝的畫像,神情癡醉。


    怎麽此刻,她嘴裏倒好像在呼喚另一個人?


    玉蟬鼓起勇氣說,“娘娘不要傷心了,賢妃娘娘說,此事隻要你不向任何人張揚,她便替你救出色目國王子。”


    沁水從雙手裏抬起珠淚紛紛的臉,“我是失身給皇上了吧?繆筠為何要這麽做?是因為慈航道長的那句預言?”


    “具體奴婢也不清楚。”玉蟬低下頭說,在她看來此事也是詭異得很。首先,繆賢妃明知慈航道長是活神仙,言出必驗。既然慈航道長說了,帝後結合會有血光之災,那麽,繆賢妃這樣做,很明顯就是要置皇上於死地嘛。


    “繆筠與皇上有仇?”沁水繼續問。


    “奴婢真的不清楚。”玉蟬實話實說。


    “為什麽不選擇其它方式?譬如下毒、暗殺?她就不怕太後追究起來?”


    “賢妃娘娘說,隻要你不向任何人透露,太後不會知道。賢妃娘娘給皇上下了一種藥,是一種很特別的春.藥。據說服了這藥,不管與誰共度,都會產生幻覺,以為是與自己最心愛的人。”


    沁水流著淚,淒涼地笑了,“倒是一種好藥,繆筠怎麽不給我服用?”


    這時,玉蟬從袖中摸出一張紙,呈上去。


    沁水就著昏暗的燭光一看,紙上寫著營救赫圖的詳盡計劃。


    玉蟬在一旁說,“賢妃娘娘說了,皇後若是覺得此法可行,就請簽上自己的名諱,蓋上皇後印璽。”


    沁水冷笑,“好個繆筠,果然精明。以此封堵我的嘴,就算慈航道長算錯了,皇帝安然無恙,繆筠的陰謀也不會敗露。”


    玉蟬深垂頭頸,嘴角邊含一絲淡若無形的淺笑。


    “繆筠的意思,隻要我不說出昨晚之事,她便為我救色目王子。問題是,我如何知道色目王子獲救了?”


    “賢妃娘娘說,皇後天資聰穎,這種事情,可以從皇上那裏打聽。”


    “皇上?”沁水泛起一個嘲諷而冷酷的笑意,“若那慈航道長當真能掐會算,皇上不是沒幾天可活了嗎?”


    霍然間,她想起什麽似的,聲音有些發抖,“這血光之災,是指皇上一個人,還是也包括我?”


    玉蟬微微一驚,“啊?這個,這個,奴婢就不知道了,奴婢幫你問問賢妃吧?”


    “不行啊,我不能死!”


    她不能死,要死也要死到吳越國去,死到辰哥哥懷裏。


    忽然,她側過頭,似在傾聽,“什麽聲音?”


    “回稟娘娘,外麵下雪籽了。”


    一粒粒小小的雪籽打在琉璃窗上,發出哢嚓嚓的聲音,仿佛什麽在裂開。那聲音,竟像是心碎的聲音。


    在北方,沁水常見的是鵝毛大雪,很少遇見南方這種小雪籽。一時之間,隻覺難以言說的淒涼,隨著這哢哢的聲音,點點滴滴濺落在心上。


    “你下去吧。”沁水的聲音悲傷到無力。


    她抱膝坐在燭光微弱的幽暗裏,靜靜聽著細細碎碎的雪籽打在窗上,眼前驀地浮現那日……


    寒日照耀著茫茫雪野,天地間一片刺目的瑩白,辰哥哥高大偉岸的身形,立於這片璀璨的瑩光中,迎著烈烈寒風。淺麥色的肌膚好像金子一般發出淡淡的光輝,精瘦堅實的胸大肌和八塊腹肌,宛如千錘百煉的金磚。[.超多好看小說]遠遠看去,整個人俊美如天神。


    為了她,他毫不猶豫地撲通跪倒在雪地裏……


    想起那一幕,冰涼的淚水無聲無息沿著她的麵頰流下,幾乎在同時,下麵也有冰涼的液體在流淌。


    她知道那是什麽,難言的羞辱與痛楚,撕扯著心扉。


    她苦苦留著完璧之身,就是為了得到那種極致的幸福。被自己最愛的男人刺穿,為自己最愛的男人疼痛流血,那樣的幸福。


    可是,那樣的幸福,再也不會有了。


    以後不管能否證明他們有無血緣關係,她都不能給他第一次了……


    在沁水獨自傷心飲泣的時候,在淑景宮,繆賢妃的寢殿,另一個當事人,還在沉睡。


    燭焰昏昏,熏香嫋嫋。銅漏悠長,畫屏幽涼。


    繆筠側過臉,望著身側呼呼大睡的男人,撐起身子,仔細地看他,眼中燃起一簇簇仇恨的火焰。


    恍惚中又回到那一日,路過父母的房間,聽見父親說,皇帝給他衣帶詔(古代皇帝給大臣的密旨),說是要在高寒朗的葬禮上,一舉鏟除高氏全族。


    父親那時的職位是散騎常侍,是南漢皇帝的近臣。


    父親對母親說,他若是去向高氏一族告密,那麽,繆氏對於高氏奪取皇位就有擁立之功,將來的富貴不可限量。


    母親說,那你趕緊去聯係高家。


    父親卻說,不急,讓我好好想想。因為高寒朗死了,高寒朗的五個兒子,都覬覦家族的繼承權。與其讓高氏全家都知道,不如隻告訴高寒朗其中一個兒子,那麽自己的功勞將會更大。


    父母正在商議,突然聽到外麵的腳步聲。父親衝出來,發現了繆筠,勃然大怒,立刻命人將繆筠鎖到閨房裏,嚴加看守,不許外出。


    那幾日是繆筠最難熬的時光,短短幾日,就好像在烈火中灼烤,在滾油中煎熬。


    幾天後,繆筠終於放出來了,而最重要的政變已經發生。她的父親繆遠,選擇扶持的對象,是高家的小兒子高君琰。


    高君琰以過人的魄力與手段,一舉鏟除了劉氏埋伏在高氏送葬途中的兵力,並且帶兵入宮,軟禁了劉敕,另立了一個小皇帝劉豫。


    而繆筠的情郎,廢帝劉敕的心腹,年輕的禁衛軍統領,蘇世南。死於那場政變。


    蘇郎……都說慈航道長是神仙般的人物,言出必驗,百算百靈。他算出高君琰若與皇後結合,會起血光之災。連太後都對此篤信不疑,不僅將皇後軟禁,而且嚴加看防,不準皇帝去未央宮。


    既然如此,蘇郎,我冒險為你一試。如果真有血光之災,那麽,蘇郎,你大仇得報,在泉下將瞑目了吧?


    蘇郎……


    想到自己青梅竹馬的情郎,繆筠豔麗嬌媚的臉上,緩緩滑下兩行淒美的淚水。


    沙沙的細雪漸漸停了。晨光熹微,殘燭搖曳,玉爐煙斷。


    聽見身旁微微的窸窣聲,繆筠知道他醒了。


    果然,一隻粗糙的大手習慣性地伸過來,探進她繡著紅梅花瓣的白綢睡裙,沿著她滑膩柔嫩的肌膚,緩緩撫摸。


    漸漸的,身旁的喘息聲變得粗重急迫,熱熱地噴在繆筠頸邊,而那隻遊走在身上、給肌膚帶來微疼摩擦的大手,也開始滑向最隱秘的地帶。


    繆筠驚異而厭惡,沒想到藥力那麽強,他竟然還要?


    “媚煙……”


    她聽見他在呼喚,聲音低沉而深情。


    她臉上泛起冷笑,看來果真是藥力尚存。那藥據說會讓人在燃起極強欲.火的同時,將麵前的交合對象看成自己心底最愛的那個人。


    她轉過頭,正對上他半開半閉、如夢如幻的眼眸,烏黑濃密的長睫,如潑墨般映著晨光,輕輕顫動著迷離的情.欲。


    她不想跟他做,身體有本能的厭惡,用手拍打他的臉:“皇上,皇上,你醒醒!你的故事還沒說完呢!”


    她用力地搖動他,捏他的臉頰,在他耳畔大聲呼喊。


    而他已經在衝動下,翻上了她的身體,突然就在一瞬間,他迷蒙的眼睛,驀地睜大,目光凝滯在她臉上,良久。


    這不是媚煙……


    原來又是夢一場……


    繆筠在他身下嬌笑,“皇上,把昨晚的故事講完吧,臣妾一晚上都在惦記著呢。”


    從胸臆間發出深長的歎息,他從她身上下來。平躺在她身側,許久無語。


    她感到他深藏心底的哀傷與思念,正像潮水一般從他的身上漫延過來,連她都要被淹沒。


    她忽然就有難以抑製的好奇與嫉妒,盡管她因為情郎之死,恨毒了眼前這個男人。


    但是這個比她的蘇郎更俊美的男子,這個取代了南漢、擺脫了北衛的一代雄主,這個常以批閱奏章打發良宵的勤政皇帝——究竟那個女子做了什麽,竟讓他對六宮妃嬪都可有可無,唯獨在心中珍藏著一個低賤的舞姬?


    “朕講到哪裏了?”他問。微帶沙啞的低沉聲音裏,散發著濃濃的淒楚與傷感。


    “皇上昨晚講到,那位叫做媚煙的舞姬,主動要求由她來勸張大人喝下那杯酒。然後皇上要臣妾猜,她用了什麽辦法。臣妾胡亂猜測了一通,卻發現陛下你已經睡過去了,根本沒聽見臣妾說什麽。”繆筠撅起她最引以為豪的嘴唇。她的嘴唇極小,極飽滿,天然帶著微微撅起的形狀。所以她撅嘴的樣子,最是嬌媚誘人。


    然而高君琰望著麵前嬌媚扭動著的櫻唇,倏地湧上說不出的恍惚與淒涼。


    完全不同的相貌啊。媚煙……他的媚煙……


    不知為何,他竟有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感覺。


    盡管相處的時間那樣短,但她眼睛的形狀,眼珠的顏色,嘴唇的線條,皮膚的透明度,都深深烙在他的心間。縱觀六宮,他再也找不出比她更美的女人。


    有了她的容顏,鏤刻在心間,幾乎成了他的一種標準。每每遇到佳麗,他總會用烙在心底的那張臉去對比,然後心中暗思,唉,還是沒有我的媚煙漂亮……


    “皇上,快說啊,臣妾迫不及待了!”繆筠撒著嬌催促。


    刀片般的薄唇揚起,高君琰傷感地笑了,“阿筠,如果是你會怎麽做?”


    又來問這個了。繆筠忽然就有種失落,她帶著慍怒,冷笑著說,“臣妾愚笨,不知道該怎麽做。”


    “阿筠,如果是你,既然淮南王沒有點到你的名字,你根本就不會主動站出來,對不對?”高君琰盯著她,眼底閃動著一星輕蔑與殘酷。


    繆筠被他眼裏冷酷無情的光芒刺得有些不適,別開臉,悶悶不樂地說,“臣妾猜,那個媚煙,無非是仗著自己有傾國之姿,自以為那個張大人會被她的美色震住,從而賣她的麵子喝下那爵酒,對不對?


    或者還有個辦法。皇上你不是說她的疏勒舞跳得極好嗎,臣妾雖不會跳,但見過,那舞蹈能令男人失魂喪魄。她必定是跟張大人打賭,她再獻一支舞,如果張大人被舞蹈燃起了欲望,就喝下那爵酒。臣妾猜得對不對?”


    高君琰靜靜地聽著繆筠微帶嫉妒的話音,然後,慢慢地搖頭。


    “阿筠,你說的都不對。你絕對想不到她會怎麽做。讓朕來告訴你吧。”


    他眼裏湧起深深的愛意,那愛意中飽含著欽佩與欣賞,那是繆筠從未見過的眼神,他從來沒用這樣的目光看過六宮妃嬪。


    她心裏忽然就有冰冷的嘲笑:哼,六宮妃嬪極盡所能地爭寵,殊不知你們的皇帝,心底最愛的,是一個低賤的舞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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