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辰大軍勝利越過懸觚山,浩浩蕩蕩開到牧京來,這份戰報呈到舒雅麵前的時候,她正準備吃一點東西。


    但是,那塊剛剛送到嘴邊的水晶鳳糕又放下了。


    旁邊的心腹侍女見狀,十分心疼。女主人每日每夜對著戰報和地圖沉思,徹夜不眠,茶飯不思。用膳都是馬馬虎虎,三兩口就結束。


    內侍總管張旭光為了讓天後吃下一點東西,今日特意囑咐了膳房做一種耗時耗力的精致點心,叫做水晶鳳糕。用多種花蜜,揉進最精細最上等麵粉和成,糕體瑩白如水晶,上麵還浮雕著龍飛鳳翔的圖案。


    配上琉璃盞盛的蓮藕羹,最是色味誘人。舒雅也不禁心動,拿起水晶鳳糕,好奇地打量上麵的龍鳳交頸浮雕。


    要多麽巧的手,才能在這麽小的一塊麵點上雕刻花紋,而且還是這麽栩栩如生的龍鳳紋。


    那龍,如此威猛飛騰,那鳳,如此夭矯柔美。鳳緊緊地纏著龍,龍帶著鳳,穿行於浮雲間,興雲作雨。


    忽然就有難言的寂寞,流遍了身體。


    舒雅唇際漾開一抹淒涼的笑。龍鳳交合,本來是人間多麽美好的事。可是她這一生,何時有過?


    如果說她是鳳,那麽,本應是她的龍的那個男人,此刻在南楚被打得潰不成軍。前幾日她接到戰報,蕭羽的四路大軍全線潰敗。


    之前,雖然有兩路大軍一出師就不利。但是蕭羽所在的中軍,依然是一路凱歌。


    如今突然敗得一潰千裏,一來大約是因為高君琰采用了先打敗另外三路,使得中路孤立無援,然後以合圍之勢直指中路的戰略。


    二來,大概也是蕭羽得到了舒雅引入色目國大軍的消息,傷心絕望之下,鬥誌全無。


    是她害了他,但是,他從來就不是她心中的龍啊。她承認自己心硬,她想要的,是一個真正如龍在天的男人。


    如果說,跟蕭羽在一起也曾有過夫妻間的恩愛,那也是他用深情給予她的感動。


    兩年的夫妻生活,有過如這水晶鳳糕上所雕刻的雲雨嗎?


    龍與鳳最緊密最熱烈的交纏,興起漫天彌地的狂風暴雨,有過嗎?


    也許蕭羽那方麵有過,她感覺得到,蕭羽是很迷戀她的。[]但她,更多的是為了回報和感恩他。


    就在這樣思緒紛紛的時候,戰報到了。


    而她看了半晌才準備送入口的水晶鳳糕,又放下了。


    看著戰報,她的臉色漸漸蒼白,指尖微微地顫抖。幾日沒睡好而微微浮腫的眼睛,閃過一縷縷複雜的情緒。


    蕭辰……


    她又輸給了他。


    她輸在沒有實戰經驗。六歲以前,娘親給父親授課的時候,她也是學生之一,聽娘親講孫子兵法、僚子兵法。


    六歲到十二歲之間,寄養在堂舅家,在堂舅指導下,讀了很多書。其中也有不少兵書。


    她自以為是熟讀兵書的,但是她沒有實地打過仗。為了尋找夏郎,她第一次來到前線,在謝安世帳中待過一段時間。那是她唯一的一段軍旅。


    她知道僅憑一己之力,不可能抗衡蕭辰。所以把希望都放在父親身上,但是,扶日那邊的戰報沒有給她帶來希望。


    大漠鐵蹄竟被阻擋在昆州城外的鹿頭關。昆州太守,一介書生,居然熟知兵法,智計百出。讓勢如破竹的大漠鐵蹄,在此載了不小的跟頭。


    舒雅纖長的秀眉,深深地顰起,“這麽說,父汗要趕到牧京來救我,至少還要一個多月。而蕭辰離此,隻有十來日路程了。我必須要堅守京城至少一個月,才有活命的轉機。那個男人如此厲害,我能抵抗他一個月嗎?我能嗎?”


    驀地,蕭辰檄文中的一句話,湧上腦海:“來日必斬妖後之頭,以祭我西部為胡馬踐踏之河山,為胡人淩虐之庶民。”


    想起這句話,舒雅的眉宇忽然就舒展開來,她的心烈烈地跳起來,全身的血液都奔流如沸,刹那間充滿了鬥誌。


    好吧,無論如何,我要扛住這一兩個月。[.超多好看小說]蕭辰,有本事就來斬我的頭!


    她側頭,吩咐張旭光,“備馬,本宮要去練武場。”


    宮中練武場是皇子們練習騎射的地方。此刻正是仲春的傍晚,斜陽遍灑,暖風融融。


    七個“胡力郭”之中的一個,給舒雅牽馬過來。


    另外六個胡力郭,守衛在場邊。


    這匹神駿,名叫“颯露紫”。是西域名馬,當年舒雅出嫁,扶日可汗贈送給女兒的。因為女兒有一雙紫色的眼睛,扶日特意為她挑選渾身毛色純紫的名馬。


    舒雅一身紫色勁裝,飛身上馬,策馬繞場奔跑。覬準時機,纖腰一扭,將右手握著的三枝箭矢,扣上金色的雕弓。她使用的弓,一般女子都是拉不開的。


    “嗖——嗖——嗖——”


    隻聽弓弦疾響,三道銀色的電光相繼掠出,準確地射中靶心,三枝羽箭呈品字聚攏。


    站在場邊的七個胡力郭,紛紛為女主人喝彩叫好。


    三箭連珠,難度是非常大的。當然,最高的神射手,據說能做到九箭連珠,他們沒見過。他們見過最厲害的,是他們的可汗。扶日最多能射七箭連珠。


    然而,仍在策馬繞場奔跑的舒雅,飛揚的發絲下,卻是一張並無得意之色,甚至還有些悲涼的麵容。


    她的騎射功夫受教於淮南王劉炆,那個強奪她初.夜,一次次在床榻上令她惡心恥辱得發抖的男人。


    晚風吹得眼睛發澀,她掠了略發絲,隻一低頭,就逼回了悲慘的往事帶來的痛楚。重新抬起頭,仰首向天,她綻開了一抹淒婉至極的笑。


    如果真的城破了,你要斬我的頭,那就斬吧。


    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開.苞第二天早上睜開眼的那一瞬間,得到夏郎死訊的那一瞬間,韶雲死去的那天晚上……


    好多好多次,我都想去死的。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咬著牙活到現在……


    十日後,舒雅在牧京東南門的城樓上,看見了那個長得極像夏郎、曾與自己有過兩次雲雨、號稱要斬自己的頭祭國土與百姓的男人。


    蕭辰。


    他騎在一匹雪白的高頭大馬上,銀盔銀甲在午後陽光下流轉出凜冽的寒光,銀絲披風被掠過原野的大風吹得宛如展開的銀翼。他的身旁,是獵獵翻卷的大旗,旗幟上金線繡的“晉王辰”三個大字,煥發奪目的金光。


    在他的身後,是他從吳越國帶來的二十七萬大軍,加上入北衛境內後收複納降的二十萬大軍。五十幾萬人馬如黑壓壓的潮水染黑了春日的原野。


    而銀色頭盔下的那雙英俊的長目,就算隔著這麽遠的距離,舒雅仍舊能感到,那目光的沉冷與神勇。


    那目光,像兩道冰鑄的銳利長劍,劃破了兩人之間這一段令人窒息的對視,掠起肅殺而森冷的寒意,穿透冷冽而凝滯的空氣,筆直地投射到她的身上。


    她抿緊了薄唇,攥緊了拳頭,不讓自己傲立的身姿有一絲一毫的顫動。


    讓城下的蕭辰意外的是,那個女人沒有穿戎裝。


    她穿著繪滿大幅雲煙的紫綃長裙,寬廣的水袖,曳地的裙幅,勾勒出高挑修長的身姿,寬幅的腰帶束得腰身極細,胸脯極挺。


    高高聳立的發髻上,插著一枝紫玉鳳凰步搖,鳳嘴垂下長長一串紫水晶,搖蕩在白得耀眼的臉頰邊,閃爍著點點璀璨的紫色光華。


    簡單的服飾,簡潔的首飾,卻有一種仿佛籠罩天地的美。


    風吹動得廣袖飄搖,裙幅展開,她像是要從那城牆上飛走。


    隔著這麽遠的距離,蕭辰仍舊能夠清晰地看見那雙絕美的紫色眼睛。


    他勒馬佇立,手往胸口摁了一下。他的懷裏藏著一張黃麻紙,那是五年前,她離開時,留給他的南朝軍情地形圖。


    那時他就驚歎她的頭腦與智慧。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一直保留這張黃麻紙。


    他對這個女人,說不上是愛,但卻有一種深深的難忘。


    是這個女人的出現,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他本來是一個戰功赫赫、卻被蘭氏打壓、注定與皇位無緣的皇子。


    卻因為她的出現,他的命運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起兵造反,囚車被劫,雙腿殘廢,流亡異國,蓄銳三年,回國奪位。


    而如今,離進入皇城,登上太極殿上的龍座,隻有一步之遙。


    又是這個女人,這個他所見過最美的女人,擋在他的麵前。


    他仰頭久久看著她。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起青銅雕龍長弓,瞬間就將暗暗扣在手裏的金色長箭,搭上了弓弦。


    在她身旁隨時保護的胡力郭,身形躍起的同時,那支箭已經射到。速度快得連武藝高強的胡力郭都無能為力。


    那金色的長箭嘶叫著,如一隻金色的猛龍破空而來,準確地吻住了她發間那支步搖的鳳嘴。


    隨著幾乎割裂臉龐的氣勁,清脆的碎裂聲瞬間迸發。那聲音仿佛一直透進她的身體深處,心,也在那一刻,裂開一種難以言說的強烈震顫。


    紫色的碎片從她的鬢邊紛紛灑落,而救駕不及的胡力郭,都紛紛跪下請罪。


    舒雅笑了,笑容像風雨中飄落的桃花,淒豔而又帶著夢幻,“你們都起來吧。誰能躲過蕭辰的箭,那才怪。”


    城下,當那枝鳳釵如他所預料的那樣碎裂,那一瞬間,他想起五年前穿透她身體的感覺。


    想起扯掉她那件百合色露肩長裙的情形,想起那些紛紛揚揚的橘色碎花,想起她精致優美的鎖骨下,水藍色的肚兜,想起他探進肚兜後觸到的水嫩圓潤。


    因為常年拿槍和拉弓,布滿繭子的掌心被那紅嫩尖端輕觸時,有異樣的心動。


    蕭辰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在這一刻,充滿綺念。這如野花般恣意開在心田的綺念,卻更加刺激了他殺戮衝鋒的豪情與熱血。


    一揮手,他低沉,雄渾,有力的聲音,清晰地傳入每一個士卒耳中:“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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