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汗――”


    “皇上――”


    蕭辰敏捷地閃開第一刀,但扶日善使飛刀,腰間有一整排精巧的三寸小飛刀,他嗖嗖嗖地聯翩甩出,每一刀都指向蕭辰要害,一時間數把飛刀迸射開來,刀光爍爍,如漫天星辰墜落,如銀花朵朵亂舞。


    蕭辰舉起麵前食案,杯盤“砰砰乓乓”墜落聲中,他身形如靈猿,以食案為盾牌,縱躥跳躍,左掩右擋,將扶日激射而出的飛刀紛紛擋落。


    精鋼製成的飛刀撞擊在古銅鑄就的長案上,發出一連串尖銳刺耳的鐺鐺聲,迸濺開來時,隻覺流光飛舞,金星亂雨,宛如電光頻頻,又如煙花綻放,絢爛耀目。


    這個過程幾乎是在電光火石間,扶日的飛刀已被全數擋落之後,蕭辰的侍衛們才湧上來圍擋在皇上麵前。而舒雅也在這時衝上來,攔在扶日和蕭辰之間,麵向扶日,淚流滿麵,“父汗!”


    扶日手下的侍衛們也紛紛拔出了佩刀,與蕭辰的侍衛劍拔弩張、怒目相向。


    大帳中彌漫開凜冽、肅殺、壓抑的殺氣。


    蕭辰手下那些文臣,都還坐在席上沒有起身,但已是臉色煞白,冷汗如雨。


    整個大帳隻有一個人,如置身事外,悠然自得。那就是那位烤肉師婁古,他仿佛身處空無一人的曠野,隻管專心致誌地烤肉,還快樂地低低哼著曲子。


    帳外很快也得了消息,無數響聲如海浪向大帳席卷而來:大批士卒奔跑的聲音、將領調兵遣將的呼喊聲、馬蹄撞擊在地麵的轟鳴、疏勒語和漢語混雜的呼喊叫罵聲……


    蕭辰寒凜凜的眸子直視扶日,“可汗,兩國初交,你便要為一個女人決裂麽?”


    扶日看向他的目光十分矛盾,欣賞與輕蔑交織衝撞成一股淩烈的怒氣。


    扶日的飛刀在大漠上都是數一數二的,幾乎百發百中,蕭辰居然能夠躲過,這讓扶日不得不對他刮目相看。但扶日更多的是輕蔑與鄙夷,在他心中一個真正的男人對感情要有擔當,肆意傷害一個愛著自己的女人,算什麽男人。


    扶日轉身抓住舒雅手腕,“走吧,這個男人不值得你喜歡,跟父汗回大漠。”


    舒雅本來是背對蕭辰,蓬鬆濃密的長發一直披散至地,籠罩了她整個人。此刻她被父汗使勁一拉,她掙了一下,回首看蕭辰。那雙紫眸裏湧滿了淒楚、祈求與深徹的愛,她希望他說一兩句挽回的話。


    這樣的眼神卻反而逼出了他更森冷的殘酷,他緊抿的唇線像冰刀般冷冽。沉沉壓下的烏黑劍眉下,目光漠然而殘忍,望著她被扶日拖走,沒有一絲留戀與挽留的表情。


    舒雅痛苦地閉上了眼,整個身子忽然間失去了所有力氣,就這樣像一縷淒涼的孤魂般被父汗拖走了。


    她的背影,隻留下宛如野馬尾鬃般長長飄落至地的秀發,那野性的美,他再也忘不了……


    蕭辰走出大帳才發現,兩邊軍隊竟然已經列開了陣勢。


    色目國那邊,扶日帶舒雅離去後,軍隊才徐徐撤退。


    衛國這邊,見蕭辰安然無恙出賬,也緩緩擁著皇帝退回暉州城。


    暉州太守的府邸騰出來,作為皇帝臨時駐蹕的行宮。


    暉州太守本來專門為皇帝安排了晚宴,卻不知為何,皇帝陛下中午出城時意氣風發,傍晚回來時沉鬱陰戾。冷冷頒下旨意,暉州太守的晚宴他不出席了。


    蕭辰回到臨時臥室,吩咐內侍總管龔如海,安排酒食,他要單獨用晚膳,不許任何人進房打擾。


    龔如海領命下去後,對手下一班內監們交待:“皇上今晚心緒不佳,你們可都給我小心在意了!”


    他不說這麽一句可能反而好些,這麽一說,無形中弄得大家都很緊張。偏偏負責上酒的又是一個沒多少經驗的小內侍,他是蕭辰稱帝後才剛剛進宮的,此次皇上離京出行,從沒出過京師的他極想出來見見世麵,他本來就是內務府總管的親戚,所以求了總管安排他隨行。


    這個小內侍抱著酒壇,戰戰兢兢地進房。


    因為皇上要住在此,暉州太守把所藏最好的家什都用來裝飾這件臥室了。


    皇帝坐榻邊就有一盞顯然很昂貴的鳥形銀燭台,燭光搖搖閃閃,映照出皇上麵前的彩繪漆案,案上已經擺滿了幾碟小菜。銀針蟹肉絲,蒲菜裏脊,脆炸黃瓜卷,翡翠豆腐湯。


    另外還放著一隻繪著雲龍紋的黑底朱漆的羽觴。


    空空的羽觴,顯然在等著斟酒。


    小內侍按住緊張的心情,幾乎是屏著呼吸,躬身垂首,趨步過去,跪在榻邊,吃力地抱起酒壇往羽觴裏倒酒。


    這時,他聽見皇上陰鬱的聲音,說了一句,“是雷聲麽?”


    小內侍不知道這是自語,還是在問話,拿不準該不該回答,這一緊張,手就抖了一下,壇子裏的酒一下子灑了很多在皇上的暗青色金龍紋長袍上。


    皇上手裏本來拿著象牙箸準備夾菜,這時猛地將象牙箸“啪”地拍在案上。


    小內侍嚇得魂不附體,手一鬆,酒壇“砰”地滑落於地,摔得粉碎。(.無彈窗廣告)佳釀四溢橫流,在地磚上匯成金波粼粼的一灘。


    蕭辰胸間那團鬱結頓時衝湧而上,化為一腔暴怒,抬腳就將小內侍踹到房間的另一端,撞擊在牆角,登時就幾乎動彈不得了。


    龔如海聞聲爬進來,叩頭苦勸,“皇上息怒,這小賤奴進宮不到一個月,不懂規矩,伺候不周,老奴立刻便著人打他一頓板子。還望皇上不要為此氣傷龍體!”


    蕭辰歎息一聲,怒火消了許多。他雖麵冷,但並不暴戾,多年征戰,從不屠城。平日待下甚寬,極少打罵下人。今天也不知道是怎麽了。


    “算了,也不要再打他了。龔如海,你快將他扶起來,看看傷到哪裏。趕緊帶下去擦點傷藥,歇息兩日吧,最近別讓他伺候了。”蕭辰語氣稍稍放平。


    龔如海連忙磕頭謝恩,過去看時,那小內侍差不多暈厥了。龔如海又拖又抱地弄了半日也移不動。蕭辰歎口氣,親自走下來,龔如海見狀,連忙又跪下叩首,“皇上,可不敢勞動聖駕,奴才叫幾個人來幫忙。”


    蕭辰沒理他,蹲下看了看小內侍的傷情,然後抱起他,走出房,將他交給幾個內侍抬著,才又折回。


    折回房間之前,他驀地站住,仰頭看向廊外。


    黑沉沉的夜色裏,不時有閃電劃過,極像蛟龍穿行在夜空,時而隱伏,時而躍現。


    夜色裏彌漫著暴風雨來臨之前的潮濕與窒悶。


    陣陣雨前的狂風,席地卷來。


    蕭辰呆呆站了半晌,長袍廣袖在風中獵獵翻卷,昏暗的廊燈飄轉著參差的光影,斜斜地拂了他一身,將他臉上的表情也拂得淩亂而寥落。


    為什麽要對她那麽絕情呢?


    他問自己。


    是因為這個女人留給他的惡劣印象,實在是太根深蒂固了?


    是因為當年她那樣陷害自己,害自己雙腿殘廢、流落異國,這股怨恨還未冰釋?


    是因為包括自己在內,曾有不少男人被她算計過,所以刻意用無情來避免自己落入她的股掌?


    一個驚雷炸響在天邊,暴雨在一瞬間傾盆而下,在沉沉夜色裏,瓢潑大雨就像一塊沉重的幕布,轟鳴著墜落。閃電時時穿過,刹那間照耀雨夜,隻見白茫茫的雨幕望不到邊。


    濕潤的雨氣撲在棱角分明的英俊臉孔,濺起一片迷霧般的傷感,“龔如海,你給朕換一壇酒送進來。”蕭辰轉身回房。


    不久,龔如海捧了一壇酒進來,剛跪下給皇上斟滿,將酒壇放下,躬著身子正要退下,皇上叫住了他,“等等。”


    “你去把蔣昕叫來。”


    “是。”龔如海恭謹答應著出去了。


    蔣昕是蕭辰最心腹的貼身侍衛,他就在和蕭辰同一個庭院的西廂,很快趕到。


    這時蕭辰已經一口氣喝幹了十來杯酒,全身散發著濃濃的酒意,眼神迷離。當蔣昕垂首問他有何吩咐時,他怔怔地望著空氣好一會兒。


    蔣昕跪地恭敬地等候。


    半晌,蕭辰低下頭,從緊貼前胸的衣襟裏取出一張黃麻紙,“你現在,立刻到城外,扶日可汗的大營,求見舒雅公主,將此物交到她手裏。”


    蔣昕立刻膝行上前,接過那張黃麻紙。


    蔣昕的眼神極度複雜,他跟隨在蕭辰身邊很多年了,知道蕭辰跟這兩個女人的糾纏。


    說實話,他心裏是偏向沁水的。他雖然也驚歎於那個紫眼睛女人的美,但他親眼看著還是殿下的蕭辰,與還是公主的沁水,一路走過來的患難之情。每次蕭辰落難的時候,都是沁水在身邊陪他度過。


    而那個女人為蕭辰做過什麽?不僅沒付出過任何,而且當年還陷害得他那麽慘。


    蔣昕腦海裏浮現幾年前,沁水來勸降,蕭辰拒絕投降,並吩咐蔣昕送沁水出城。


    蔣昕送沁水到城門邊時,沁水突然懇求蔣昕幫她一個忙,讓她調動一部分士兵冒充她帶來的羽林軍,拿下賓州,給辰哥哥一個驚喜。


    蔣昕起初不答應,沁水便問,“昕昕覺得,剛才我離開,辰哥哥是否傷心?”


    蔣昕沉默半晌,語氣沉重傷感:“公主,殿下這個人,器宇深沉,感情不輕易露。但是我敢以性命擔保,殿下對公主的感情,絕對超出公主你的想象。”


    “哦,比我想象的還要沒感情,是吧?”沁水戲謔笑語。


    蔣昕愣了一下,沒發現是玩笑話,急忙否定:“公主!殿下從來沒在乎過哪個女人,除了你。”


    “我沒看出來。若不是對那紫眼睛的美人太過在乎,又怎會墮入奸計,被她誣陷?”


    “這個……”蔣昕一臉為難和苦惱的表情,搔搔後腦勺,期期艾艾,“這個實在是難以理解,那樣的絕色,殿下也不是沒見過,也不知道這次是怎麽了。不過,公主放心,那個人在殿下心中,無論如何比不上公主。”


    沁水冷笑:“被整得這樣慘,肯定是比不上了。”隨即又近乎哀懇地望著蔣昕:“昕昕,辰哥哥被那紫眼睛打擊這一次,一定心灰意冷。你知道辰哥哥本來就甚少歡顏,長年鎖眉沉鬱。我若給他這個驚喜,他肯定會忍俊不禁,笑破肚皮,平添不少歡樂……”


    當時,蔣昕正是感動於沁水的這份愛,才瞞著殿下,私自調兵,幫了沁水那個忙。


    在蔣昕看來,蕭辰重情重義,每逢征戰,與將士共患難,與士卒共食同袍。


    有一年,他和殿下隨著衛宣帝遠征大漠,扶日可汗派出右律王迎戰。


    因為大漠騎兵來去無蹤,衛宣帝的兵馬很快陷入一片找不到水源的沙漠,蕭辰把自己唯一的水袋,都分給了手下兵士們輪流喝。


    後來,好不容易走出沙漠,哪知右律王的兵馬早就在沙漠外麵侯著。


    這一戰,死傷慘重,衛宣帝帶著殘兵潰逃路上,準備丟下一部分重傷難行的士兵。蕭辰為此站出來,力阻父皇,為此差點與父皇翻臉。


    最後,衛宣帝拗不過兒子,拖帶著那些累贅的重傷兵,勉強逃回了北衛疆域。


    這件事,給衛宣帝留下了極為不快的印象,後來紫瞳誣陷晉王謀反,衛宣帝就想起了這件事,從而意識到,他的兒子比他,在軍中更得人心,更有威望。


    蔣昕認為,一個危境中都不肯丟棄重傷士兵的男人,應該也不會辜負一個如此愛自己的女人。


    所以,當蔣昕拿著蕭辰交給他的黃麻紙離開時,心裏沉沉的,幾乎要忍不住開口提醒蕭辰。皇上,你難道忘了那個世上最愛你的女人了嗎?


    就在蔣昕的身影消失在門口的刹那,蕭辰張了張嘴,想要叫住蔣昕。他莫名地反悔了,幾乎想要追出去,攔住蔣昕。


    他瞪眼望著門口,在心裏作激烈的鬥爭,耳邊是外麵轟轟的雷聲和嘩嘩的雨聲,轟響得好似整個世界都崩塌了,腦子也因此一團亂糟糟,心跳莫名地繚亂。


    便在這時,他看見蔣昕的身影,又出現了。


    蕭辰一時反應不過來,濃濃的醉意在腦中翻卷,昏昏暈暈地問,“這麽快?東西交給她了?”


    蔣昕蠕動了兩下嘴唇,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臉上的表情極其古怪。


    蕭辰以手支額,撐著昏沉沉的頭腦,“蔣昕,朕問你話呢。”


    蔣昕往門外看了一眼,欲言又止地叫道,“皇上,她……”


    蕭辰順著蔣昕的目光往外看,眼中迷蒙的醉意驀地蕩開,露出難以置信的眼神。


    他撐著案角站起身,搖搖晃晃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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