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阿兄的樣子,想是也已得到消息了?”高君琰盯著蕭羽,笑微微的神色裏隱藏著尖銳的鋒芒。


    沁水在高君琰側下首落座,心裏猛跳一下,放下了剛剛拿起的酒爵。


    高君琰大袖一掀,朗聲道,“阿兄,你且放心。當初,若沒有你與阿姐出兵相助,何來我大楚基業?如今是朕知恩圖報之時。那蕭辰雖然攻破京師,但扶日可汗的鐵蹄遲早越過鹿頭關。


    朕將親率大軍送你回國複位。蕭辰號稱戰神,他肯定會禦駕親征去對付扶日。屆時讓碧霄宮的殺手,行刺留守京城的重臣,尤其是負責軍糧調度的那位大臣,讓蕭辰的後方大亂。


    扶日統一西域、稱雄大漠,可不是那麽好對付,蕭辰與扶日鹿死誰手很難說。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阿兄,北衛的天下仍舊還是你的啊!”


    幸虧高君琰說這段話的時候,雄心勃勃地看著蕭羽,沒有注意到沁水。不然他一定會震驚於沁水臉上的表情劇變。


    沁水的政治敏感度並不高,所以,高君琰把蕭羽請到京師來,她一直沒有多想其中暗藏的機謀。直到今夜,她才知道原來高君琰是想要拉起蕭羽這麵大旗,攻打北衛。


    起初她聽到蕭辰攻破京師的消息,心中的狂喜剛如火焰騰起,接下來高君琰那一席聽上去算無遺策的謀劃,頓時如一盆寒水當頭澆下。


    她握緊了酒爵,低垂的雙目死死盯著酒水裏倒映的燭影,腦子裏電光火石般閃過數個念頭:我要怎麽幫辰哥哥?怎麽做才能阻止高君琰的陰謀?毒死高君琰?對!高君琰一死,南楚必定大亂,辰哥哥就可以驅兵南下,南楚必得……可是我上哪裏去弄毒藥?對了,聽說娘親當年是趁父皇睡著,用腰帶勒他。這個法子可行,隻是我必須要先色.誘高君琰再和我睡一次……


    就在沁水滿腦子轉著念頭要幫辰哥哥之時。


    蕭羽的表現卻完全出乎高君琰意料之外。


    聽完高君琰那一席有必勝信心的謀劃,蕭羽的神情蒼茫、淡漠、淒寒,讓兩眼放光、熱切期盼的高君琰,大失所望,大惑不解。


    高君琰眉峰深鎖,暗暗思忖:蕭羽此人雅善音律、詩才橫溢,怕是不願意再回國奪位。如果這樣,那就有點麻煩。若是不以鏟除逆賊蕭辰、扶立合法帝王蕭羽,作為出兵的籍口,那麽攻打北衛,就成了赤.裸.裸的侵略,將會不得人心,遭到北衛百姓拚死抵抗。


    至於他本就是蕭氏血脈,更加不可能作為出兵借口,因為北衛民眾不會相信,而南楚倒反而會因此質疑他的帝位。


    於是高君琰試探著問蕭羽,“阿兄莫非起了隱遁之誌,不願再入世為君?”


    蕭羽緩緩地望過來,浮起一抹慘淡至極的笑,“敢問楚帝,如果蕭辰與扶日沒有打起來,你覺得我們還能占到便宜麽?”


    高君琰眉峰一振,臉上閃過驚愕之色。


    滿腦子轉著念頭怎麽弄死高君琰的沁水,也驀地抬頭。


    高君琰凝思著問,“阿兄的意思是,蕭辰會以天後阿姐的性命,威脅扶日求和?”


    蕭羽不答,眼中流動著深深的悲楚。


    高君琰搓著手,神色間滿是擔憂,“朕倒一直沒想到這一點,朕的阿姐若落入那賊子手中……如此,朕更應該去救阿姐了,當初北衛借兵助朕立國,是阿姐力主的吧?所以事成後,才要朕上表稱她阿姐,而不是阿嫂。”


    高君琰凝視蕭羽,神情鄭重,“阿兄,朕甚為敬慕阿姐。以往我們兩國相交,每次上貢給阿姐的那一份禮物,都是朕親手挑選。”


    蕭羽執起麵前酒爵,舉到眼前,卻久久不飲,眼中蕩起幽怨迷離的光,“敢問楚帝,春秋幾何?”


    高君琰嗬嗬笑道:“朕覥顏天壤間已有二十五年。”


    蕭羽從酒爵上方凝目注視高君琰:“楚帝可知,今日也是你天後阿姐的二十五歲芳誕。”


    高君琰高高地挑起了劍眉,怔在那裏。


    半晌,秀長的眼睛閃耀出異樣的光彩,喃喃自語:“朕與阿姐,竟然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奇緣,奇緣啊……”


    那位天後阿姐,在他心中一直有特殊的地位。當年南楚靠北衛兵力立國,所以向北衛納貢稱臣。稱北衛皇帝為兄,照理說,北衛皇後就應該稱為嫂了。


    但是這位天後別出心裁,特下懿旨,要高君琰稱她為阿姐,每次給北衛的上貢,必須單獨給阿姐準備一份。


    這明顯就是要與北衛皇帝分權並立,是二聖共掌乾坤的體現。


    什麽樣的女人,竟然能夠與皇帝夫君分庭抗禮、並駕齊驅?


    高君琰一直對這個天後阿姐充滿景仰、好奇、神往。再加上聽說她是扶日可汗的女兒,是大漠上最美麗的公主,他越發常常在心中勾勒她的相貌,想要見她一麵的渴望也已悄然根植於心。


    沁水當然記不準確姐姐的生日,隻隱約記得是在夏天,如今聽說是和高君琰同年同月同日生,也覺這是一份奇緣,正在心中感歎。突然一聲拍案之聲嚇了她一跳。


    “就憑朕與阿姐這份奇緣,蕭辰若敢傷及阿姐分毫,朕必起傾國之兵,與之決一生死!”


    高君琰滿麵豪情,揮舞袍袖,一掌擊在案上,金盞瑤觥被打得“砰砰”跳起來,青玉食案上頓時陷下去一道深深的掌印。


    蕭羽淡淡掠他一眼。他知道這位楚帝最擅做戲,所以根本不能當真。


    高君琰激憤了半日,突然瞪眼看著蕭羽:“怎麽阿兄還如此氣定神閑?你就不擔心阿姐?”


    蕭羽唇邊漫上一縷悲涼的笑,慢慢晃動著舉到麵前的酒爵,幽幽說道,“你的天後阿姐,她現在很好,無需你去救。”


    他聲音很低,高君琰沒聽清,下意識地“嗯?”了一聲。


    沁水也沒聽清,但心裏莫名地慌亂,怔怔地盯著蕭羽,嘴唇微微顫抖。


    蕭羽突然將舉了許久的一爵酒,仰脖飲盡,重重放下。廣袖一拂,站起身來:“楚帝最好打消進攻北衛的念頭。羽不願回國複位,更不願受你脅迫,為你做大旗。若楚帝棄我這麵旗幟,自行進攻,那麽,羽奉勸楚帝一句。蕭辰的才略絕對超出你的想象,你若與他爭鋒,恐怕占不到什麽便宜。告辭!”


    蕭羽很幹脆地拂袖而去,隻餘白衣翩翩的背影,那背影有說不出的蒼涼,蕭索。


    碧霄宮主連忙跟上,那碧紗飄飄的輕盈身影,緊隨在蕭羽身後,消失於殿門外深宮的華燈之中。


    沁水站起身來,“皇上,臣妾去送送我兄長!”


    高君琰還有些愣神,沁水也不等他許可,起身就追了出去。


    嘉福殿就建在金明池畔。在疾步的奔跑中,沁水的鮫綃高腰裙被湖風灌滿,高腰裙本就比束腰帶的裙子更容易蓬起來,加上輕薄如蟬翼的鮫綃質地,更覺沁水整個人都被風鼓起來了。


    “羽哥哥!羽哥哥!等一等!”


    蕭羽在湖畔的六角亭站住,夜風撩起他的袍袖,他在風中回首,看著銀色月光下,沁水嬌小的身影自叢叢斑駁樹影中跑來。


    “羽哥哥……”沁水將跟在後麵飛跑的侍女和內侍們都留在亭外,獨自跨進六角亭,扶著朱紅立柱氣喘籲籲,半晌才能開口,“羽哥哥,謝謝你。”


    “謝我?”蕭羽的笑容中有令人魂斷的苦澀悲涼,“謝我拒絕回國與蕭辰爭位?”


    沁水向蕭羽綻放一個清甜的笑容,“羽哥哥,其實你並不適合做皇帝,不是嗎?你適合寄情山水,吟詩作賦。你從小就特別厭惡權力,你是為了姐姐,為了成為她想要的那種男人,才勉強去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而辰哥哥,你我都知道,他才是繼承父皇基業的不二人選,隻是因為他母親是北燕公主,所以才被剝奪了立儲的機會。”


    夏日晚風送來湖水清涼的氣息,散去了白日裏的暑熱。亭外就是金明池。月映清波,明澈如鏡,水月交輝,清光萬裏。倒映在蕭羽俊逸的側臉,籠罩起一層迷濛的哀傷:


    “你說的沒錯,我都是為了她……我不願意回國奪位,也是為了成全她。我不想讓她為難,不想逼她作選擇。她終於可以與一直夢想的男人在一起,我何必去破壞她的幸福。”


    “羽哥哥,你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沁水仍是笑著,然而,不知是否月色波光搖曳在臉上的原因,那笑容看上去,好像在顫顫地晃動。


    蕭羽悲憫的目光緩緩落在沁水臉上,他本來不想告訴她,但是他覺得她有必要知道。這樣她才能斷了念頭,跟自己的夫君,好好過日子。


    “沁水,不知道高君琰的消息來源,是不是沒有我快,或者沒有我靈通。他好像還不了解情況。我是不會再回去了,因為我的妻子,已經跟了別人了。上次她被蘭韶雲劫持,我都沒有想過放棄她。但這次不一樣。我想,我已經永遠失去她了。如果我回去爭奪皇位,念在兩年多的夫妻舊情,她的立場或許會有所動搖。但是,與其看到她最後堅定不移地站在另一個男人身邊,不如我根本就不要去讓她作選擇,不要讓自己的心連最後一點碎片也無法殘存……”


    說這段話的時候,蕭羽一直看著亭外。湖邊有田田荷葉,月光下猶若一盞盞翡翠玉盤,承托著紅紅白白的芙蕖。醉人的清香隨湖風一縷縷纏繞過來,亭中滿滿的都是荷香嫋嫋與波光盈盈。


    然而,等他慢慢地轉過臉,卻嚇得幾乎倒退了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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