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的時候,赫圖與沁水到達了牧京。(.無彈窗廣告)


    京郊已經彩旗綿延,傘蓋相望,儀仗絢麗,鼓樂喧天。


    蕭辰用來迎接沁水的儀仗,是專門請教了鴻臚寺,用的是長公主級別的儀仗,這一點在朝臣中引起了微詞,因為長公主待遇是蕭辰的姑母級別,也就是衛宣帝的姐妹才有資格享用的。但蕭辰還是力排眾議,不僅堅持用了僭越的儀式、鑾駕,而且親自郊迎,這也於禮不和。


    趙皇後對此雖然有所腹誹,但並未表現出來,而是一一按照蕭辰叮囑,布置著沁水回宮後的接待。她發現蕭辰這個人,看上去特別沉穩,中規中矩,但是偶爾的一次叛逆,都會特別執拗。


    蕭辰長年行軍打仗,當了皇帝仍不習慣乘坐鑾輿,照例騎馬前去。


    舒雅知道他肯定是騎馬,於是也騎上自己的颯露紫,與他並肩而行。


    禦林軍知道皇帝對此縱容,便也不去攔截。


    所以當沁水和赫圖走下馬車,遠遠望去的時候,都感到視覺上強烈的衝擊。


    遠遠望去,那一白一紫兩匹寶馬,都是神駿非凡,氣勢奪人。而馬上的兩人,也是無比的相映生輝,耀眼眩目。


    白馬上,穿青色繡金團龍袍的男子,高大威武,氣度冷凝。原本飛揚入鬢的長長劍眉,卻習慣性地低低壓下,緊鎖的眉頭,凝結著一片冷鬱、深沉。


    紫馬上的女子,穿的是一襲鬱金黃的疏勒式連衣裙。疏勒女子的裙子本就飛揚奔放,大荷葉邊在風中絢麗綻開,再加上又是那樣鮮亮耀眼的黃色。


    遠遠看去,白馬上的男子就像是凜冽的冰峰雪山,而紫馬上的女子就像一朵熾烈的熊熊火焰。


    連赫圖都低低讚了一聲:絕配!


    這兩字如一柄匕首,直接捅入沁水心髒,讓她頓時心血橫流,五髒六腑都痛得痙攣起來。


    那邊,舒雅側首對蕭辰笑道:“昨晚我還在想,方今天下,最有望蕩平四海的,就是蕭辰你了。你看,吳越國公主,是你的正妻。色目國可汗唯一的女兒喜歡你。南楚的皇後愛你如命。你說這天下還不是你的嗎?可惜啊,這位南楚皇後跑回來了,你失了三分之一的競爭力了。”


    舒雅本來是笑吟吟地與蕭辰開玩笑,因他慣於沉默,所以並肩騎在馬上等了半日,她實在是不能忍受這種冰冷的氣氛,找了話與他調笑。


    誰知蕭辰注目前方,紋絲不動,也沒看她,就冷冷拋過來一句:“你以為我會把最心愛的女人,作為政治籌碼?”


    這句話就像利劍般穿透舒雅身體,說不出的痛楚在體內蔓延。


    但她倔強的臉上不露分毫,笑盈盈的神情也繼續保持著,媚眼流波,邪魅一轉,狠狠地反擊了他一句,“你把親妹妹叫做最心愛的女人,就不怕南山之譏、貝丘之禍?”


    也隻有舒雅這樣熟讀經史的女子,才能瞬間就用出這兩個生僻的典故。


    這兩個典故,一個出自詩經的齊風,《南山之詩》是春秋初期齊國民眾用來譏諷國君與親妹妹亂.倫的。這位齊國國君因為常年與妹妹相戀,冷落了妻子。他的妻子連妃勾結連氏一族謀反,最後將這位國君殺死在貝丘,所以這就是舒雅說的“貝丘之禍”,這是典出《春秋》。


    也是簡潔的一句話,不帶一個髒字,卻回擊得蕭辰臉色驟變,啞口無言。


    兩人並肩在馬上唇槍舌戰的時候,沁水已經在赫圖護送下,慢慢走過來。


    蕭辰與自己最愛的女人久別重逢,本來是凝著兩眸深情,準備一瞬不瞬凝望沁水走近的身影。被舒雅這一摻和,他竟有些不專心,以致於沁水都走到一丈地內,他才反應過來。


    沁水卻一直含淚注視辰哥哥,那天神般的身影,與自己記憶深處鏤刻的模樣,一點也沒變。這是此生此世最刻骨銘心的男子啊。沁水基本上一瞬不瞬地凝視他,一直一直向他的馬首仰著小臉。


    到達前沁水讓赫圖給她買了一身新衣服,是梅紅色的留仙裙。遠遠走來,像一朵小小的梅花,飄飄零零的,有些淒涼可憐。


    在離蕭辰一丈地的時候,沁水撲通跪地,翩然下拜:“沁水叩見皇帝陛下,願皇上福壽綿長、江山永固!”


    聽她叫他皇上,而不是熟悉的辰哥哥,蕭辰心中一痛。立刻飛身下馬,趕上幾步,扶她起來:“沁水,不用這樣……”


    他熟悉的香氣襲來的那一瞬,沁水的淚水傾瀉而下,全身都抑製不住地顫抖起來。


    蕭辰將她攬在懷裏,俯身細看:這張熟悉的小臉,這雙圓圓的大眼睛,這她所特有的哭泣表情……刹那間,一股強烈的熟悉而溫馨的氣息,傳遍了他的身體。


    若不是身後儀仗如雲、眾目睽睽,他真想將她緊緊抱在懷裏。


    忍了忍,蕭辰輕輕推開她,但那雙含滿關切與深情的眸子,一瞬也不離開她的臉,低沉而深厚地問了一句:“沁水,你過得好麽?”


    萬千委屈衝上心頭,沁水幾欲撲入辰哥哥懷裏,大放悲聲。


    但她知道,不能失態,給辰哥哥帶去麻煩。因為,他現在不僅僅是辰哥哥,他更是一國帝王。


    她緊緊咬著下唇,淚落如雨,卻癡癡望著他,綻開了一個笑容,“辰哥哥,能夠回到你身邊,再多的不好,也變成了好。”


    這個回答,令他心底湧起一層層的痛楚與疼惜,那麽多的話語在胸口翻卷,卻最終隻化為深深的、無盡的凝視。


    舒雅這時也下了馬,她穿著疏勒式長筒靴的步履,不知為何顯得有些吊兒郎當,玩世不恭。


    她嘴角含一絲玩味的笑意,似乎是無聊般地,有一下沒一下,用馬鞭的鞭柄輕擊掌心,站在他們身後,玩賞般地看著,表情邪謔。


    沁水這時也注意到了舒雅,黑白分明的眼睛閃過一絲恨意,但很快消逝,綻出一臉甜美笑意,親熱地跑過去:“舒雅姐姐!好久不見,你想我麽?我可想死你了!”


    舒雅纖腰一閃,不動聲色地避開了沁水準備挽她手臂的動作。


    與沁水保持一定距離站定,舒雅也綻開明豔絕倫的笑容,不過她對沁水說了一句完全不相幹、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話:“我弟弟還好麽?”


    弟弟?


    所有人都沒弄明白她在說誰。


    沁水與舒雅打招呼的時候,那邊赫圖與蕭辰也見過了。按說赫圖見到蕭辰應該下拜,莫說他已經沒了王儲身份,就算是王儲,蕭辰與扶日同級別,赫圖也要低一級。


    但他當然不會向情敵行大禮,隻行了一個疏勒人平輩相見之禮。蕭辰也不介意,隻淡淡說,“謝謝你送沁水回來。”


    赫圖冷笑,綠眼睛閃著凶狠的光,“我把她送回來,是希望她幸福快樂,別讓我看到她為你流眼淚。”


    蕭辰還未答言,就聽見舒雅的聲音:“我弟弟還好麽?”


    蕭辰緊鎖的眉間掠過疑惑:舒雅在說誰?


    還是沁水最先反應過來:“你是在說高君琰麽?哼,拜你所賜,他好得很,一直惦記你這個天後阿姐,聲稱要起傾國之兵來救你。”


    “救我?”舒雅揚起秀眉。


    “他聽說你落到了辰哥哥手裏,就揚言要進攻北衛來救天後阿姐。”


    沁水想起那晚的壽宴,她本想說你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但被舒雅打斷了,“哦……嗯,我這弟弟乖,還算有點孝心,沒忘記我出兵扶立他的恩情。”


    舒雅滿意地點著頭,突然又轉了頭,對著蕭辰,笑容邪魅妖嬈,


    “聽到沒有,蕭辰。對我好一點,不然有人會來救我哦。”


    說完這話,她撇下所有人,跨上颯露紫,揮鞭擊下,縱馬離去。誰也不知道她去哪裏,隻見她鬱金色的大擺連衣裙在風中怒放,她策馬揚鞭的身影,就像一朵熊熊燃燒的火焰,消失在接天連雲的萋萋荒草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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