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儀宮是後宮規製僅次於皇帝寢宮的一座宮殿。[]以前蘭氏未倒台前,此處住的是蘭太後。後來,舒雅當權,她沒有住這裏,而是住昭陽宮。


    直到蕭辰冊立吳越國南康公主為皇後,這裏成了趙皇後的寢宮。


    細密如雨的珠簾後,朦朦朧朧勾勒出一道綽約如仙的身影。


    蓮紅鮫綃衫、湖色百褶裙的女子,托腮依簾而坐,精致柔美的容顏,籠著一層薄霧般的哀傷。


    除了貼身伺候她多年的富嬤嬤,殿中伺候的人等,都不明白趙皇後為何會時現憂傷之色。


    在外人看來,趙皇後寵冠六宮。蕭辰一個月裏,除了有一半時間是在德陽殿整夜地批閱奏章,誰也不臨幸。另一半的時間,則有三分之二,都在皇後殿中過夜。


    對正妻如此寵幸專一,古往今來的帝王中也不多見。


    聽說皇帝的兄長,前一位皇帝蕭羽,也是對正妻最為寵幸。


    宮人們私底下議論,不知是否兄弟習性相承。


    然而,趙皇後聽在耳中,心裏隻有苦澀淒涼,卻難為外人道。


    “皇後娘娘,梁先生到了。”內侍在珠簾外低聲稟報。


    “請他進來。”趙皇後散去淒楚的神情,依舊擺出一向的端莊典雅。


    這位梁先生是著名的畫師,以畫仕女圖盛稱於世。


    趙皇後嫻於琴瑟、雅擅書畫,她嫁到北衛來時,帶來一批江左才子。


    蕭辰本人性格沉悶,除了橫槍躍馬,對琴棋書畫都沒興趣。平日裏也隻看兵書、史傳,不愛辭章丹青。


    所以,趙皇後帶來的這些文人墨客,蕭辰並未重用。隻讓他們走馬內廷,權充弄臣。


    蕭辰對趙皇後極是尊重,允許她與這些才子來往,從不用“男女大防”來拘管她。


    畫師離開後,趙皇後心裏推想著蕭辰今日會不會提前來。


    自從沁水公主回宮,蕭辰這些天一下朝就先去芳德宮,直到晚間才來皇後處。


    但是,為謹防萬一,趙皇後還是像每天做的那樣,一到午後就開始精心妝扮。


    整個化妝過程持續了差不多一個下午,終於聽到那一聲“皇上駕到――”


    盡管這宣唱聲經常響起在鳳儀宮,但每次趙皇後聽見這聲音,都會一陣激動,一陣甜蜜,一陣心痛。


    沒有人知道,連蕭辰本人恐怕也不知道,這個沉靜的女子,心裏裝著怎樣熱烈的愛。


    雖然心裏充盈著將見到他的喜悅,她還是依照一貫的閨訓,將神態控製得極其端莊。


    冉冉起身,珊珊蓮步,盈盈下拜:“臣妾恭迎聖駕。”


    蕭辰當然還是一貫的樣子,一張沒有什麽表情的臉,濃眉緊鎖,“起來吧。”


    他一踏進殿中,就看見坐榻上鋪滿了絹畫,隨意問了一句:“南康,那都是你畫的?”


    趙皇後一壁為夫君解下一身沉重的龍袍帝冕,一壁柔聲答道:“臣妾哪有如此妙筆?那是梁先生的美人畫。臣妾想要做一個八曲絹屏,想了很久,是畫山水呢,還是畫美人。最後還是覺得美人圖比較悅目,所以特意請梁先生給臣妾畫了二十幅。”


    蕭辰對這些風雅之事不感興趣,隻淡淡頷首。


    趙皇後卻興致勃勃將蕭辰拉到榻邊:“皇上,你來替臣妾挑八幅,如何?”


    “朕對翰墨丹青,向無鑒賞力。”話雖如此說,但蕭辰不忍拂了趙皇後的熱情,還是在榻邊坐下,隨意掃了兩眼。


    趙皇後將那二十幅絹畫,一幅一幅在蕭辰麵前展開,一邊看他的臉色,“陛下,這幅美人簪花如何?娟秀中微帶嬌憨,技法精工,尤其是對細部的刻畫,一絲不苟。不過……是不是敷色太濃豔了些?”


    蕭辰未置可否。他確實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趙皇後悄悄看他一眼,又換了一幅:“這幅畫上的美人好漂亮啊,陛下,臣妾都為之心馳呢。不知道梁先生是以誰做的原型?如此美人,若能尋來為陛下添香,亦是一樁美事呢。”


    蕭辰濃黑的劍眉擰起一絲無奈。趙南康最是賢德,以前在吳越國的時候,就數次主動推薦美人給他侍寢。


    口氣中帶著淡淡的冷漠,蕭辰回絕了:“朕倒不覺得有多漂亮。”


    趙皇後抿了抿嘴唇,臉上閃過細微的窘迫。不過她很快又笑生兩靨,拉過另外幾幅畫:“嗯,臣妾第一眼看覺得漂亮,多看幾眼也就不覺得了。倒是這兩幅畫上的美人,更耐看些,陛下覺得如何呢?”


    蕭辰未接她的話。


    趙皇後已經習慣他的寡言,便將這兩幅畫放在一邊,自顧自說下去,“這兩幅就算初步中選吧。咦,這幅……”


    她抬目看了蕭辰一眼,這一眼,讓她的心刹那間裂成了碎片。


    雖然隻是轉瞬即逝,她卻清晰地看見蕭辰眼中一閃而過的亮光。


    電光火石的一瞬之後,他眼中的光芒熄滅,又回複了漠然。


    這麽快就掩飾過去,幾乎讓人以為剛才是錯覺。


    但,趙皇後知道不是錯覺。


    “陛下是不是覺得這幅……”趙皇後的聲線有些不穩,極力不讓蕭辰察覺她的異樣。


    蕭辰卻突然起身走開,不耐煩地說,“朕看得眼睛都花了,你自己挑吧。”


    趙皇後還坐在那裏,手裏不停拿起這幅,放下那幅,似乎還在挑選。但如果仔細看,會發現她拿起和放下的始終是那一幅,低垂的眼睛也不知道在看哪裏。緊抿的嘴唇似乎在極力忍住什麽。


    是晚,錦帳嬌深,曲屏香暖。燈燭迷離,熏香沉醉。


    當深愛的男子結束最後的激.射,緊繃的身體刹那間放鬆下來,伏在她身上粗重地喘息。


    趙皇後溫柔地久久撫摸夫君健碩的脊背,他沉重的身體覆蓋在她身上許久不動,他的臉側向一邊,不知道在想什麽。


    時間長了,趙皇後以為他睡著了。正想輕喚一聲時,蕭辰一個翻身,從她身上滾到一邊,平躺著,睜眼看著帳頂垂下的五彩流蘇。


    趙皇後有些忐忑不安,側眸看著蕭辰的側麵。


    這絕世俊美的側影,每一次看見都令她心醉。


    高高的鼻梁,從側麵看過去,有著近乎完美的輪廓。又高又直,就像是經過準確的測量,然後用刀刻斧鑿而成。


    長長的睫毛又濃又黑,就像潑墨一般。


    唇線輕薄而性感。


    他深邃的五官在朦朧的燭影裏,似乎散發出一縷縷的惆悵。


    趙皇後想問他在想什麽,但又遲遲不敢啟口。


    他在想那個女人嗎?


    下午時,他看見那幅畫時,一貫冷沉沉的眼眸,竟會有那樣的輝光。


    “皇上,其實,臣妾……臣妾今天本來想跟你試一種……”趙皇後捏著手心裏的冷汗,終於鼓起勇氣開口,“試一種新的姿勢,以前我們從來沒用過的……”


    聲音越發低下去,流霞般的紅暈緩緩升上麵頰。


    蕭辰來她這裏的夜晚是最多的,所以,雲雨的次數也是最多的。趙皇後怕他對自己厭倦,起初是極力勸他臨幸她人,後來發現,無論怎麽勸,他都還是來自己這裏最多。


    於是她開始偷偷地看一些講房.術的書籍,隻希望能夠變著花樣取悅他。


    隻要能夠取悅這個她至愛的男子,她願意學習,哪怕在她看來最羞恥的房術,她都願意學習。隻要他喜歡,讓她做什麽都可以。


    她正在心如鹿撞、羞不可抑地等待著,等待著他提出哪怕最讓人害羞的要求。


    他卻突然翻過身來,將她摟在懷裏,聲音裏透著深深的疲倦,“南康,朕累了,今晚不行了。睡吧。”


    “臣妾……臣妾可以……不用皇上累著啊,臣妾可以給皇上……”


    然而,她的話音未落,頭頂就鼾聲大起。


    她臉上暈滿的羞澀,慢慢地被淒涼代替。眼裏忽然有冰冷的淚滴,緩緩沁出。


    第二日,伺候蕭辰去上朝後不久,趙皇後剛想再睡一會兒,因為昨晚一夜未眠。


    這時,內侍進來傳報:“沁水公主求見。”


    趙皇後在寢殿與沁水長談時,蕭辰下了早朝,先留了幾個重臣在德陽殿東堂議政,然後賜午宴。


    與臣子們一道用過午膳,遣退了眾人。


    蕭辰久久地盤腿坐在榻上,呆呆地,一動不動。英俊如雕塑的側臉,朝著窗扉。


    窗外,秋空如洗,秋色如畫。


    “龔如海,沁水回來幾日了?”


    伺候在幾步遠處的內侍總管龔如海,垂著頭回答:“啟稟皇上,十二日了。”


    蕭辰沒有再說話。


    龔如海卻知道,皇帝在計算什麽。


    又過了些時日,還是在這裏,蕭辰還是同樣的姿勢發呆,又問起來:“龔如海,沁水回來幾日了?”


    “回皇上,二十八日了。”


    又等了很久,很久,龔如海終於又聽見皇上的聲音,還是那麽冷定的聲音,但仿佛和平時不一樣了,隱隱透著說不出的期待和喜悅。


    “龔如海,你去朕寢殿,將那一壇紫紅華英拿來。拿酒的時候,不要驚動任何人。速去速回。”


    而此刻,舒雅正在韓香的披香殿,晤談正歡。


    刺青師韓香,自從給舒雅做了一次刺青,兩人一見傾蓋,相見恨晚。


    涼風入檻,翠幕生寒。芙蓉墜粉,梧桐飄黃。


    廊下並放兩張軟榻,仰躺著兩個年輕宮裝女子,手上都拿著一觴酒。


    “舒雅,你跟過不少男人吧?”酒到酣處,借著酒意,韓香口無遮攔地問了出來。


    兩人相交有好幾次了,都是韓香將自己四海漂泊、給人做刺青所見的各地風物習俗,娓娓講述。


    涉及隱私,這還是第一次――許是因為酒喝得太多的緣故吧。


    舒雅還以為韓香是聽到了後宮的一些傳言。她輕輕搖晃著酒觴,迷離地笑了。


    韓香竟然猜到了舒雅所想,一語道破:“舒雅,我可不是聽了什麽傳言,我第一次見你就感覺到了。是直覺,跟過幾個男人的女人,有特殊的魅力。”


    舒雅第一次聽見這種說法,一直以來,她聽到的說法是,女人要從一而終,一女不事二夫。跟過幾個男人的女人,就是爛.貨,就是蕩.婦,就是破.履。


    “這麽說,韓香,你也跟過好幾個男人吧?因為我一直覺得你有一種特殊的魅力。”舒雅半開玩笑地側首笑看韓香。


    韓香是典型的南越之地的女子,膚色偏黑,臉頰瘦削,顴骨微聳,但眼神極其明亮,襯在那張黑瘦的臉上,非常引人矚目。


    不算漂亮,但很有味道。


    此刻她穿著竹綠色的薄絹長裙,絹裙貼身而下,更覺她如一杆修竹,涼意森森。綠色襯得她膚色更黑,眼眸更亮。


    “不是好幾個,是十多個,都是做刺青時認識的。”韓香也側首凝目注視舒雅,唇際掠開飄渺若輕煙的笑意。


    “那你準備什麽時候停留下來?”舒雅揚起唇角,綻開了一個明媚的笑容,將酒觴送到唇邊。


    “我跟你不一樣,我可能永遠不會停留。因為我的生活是漂泊的,所以,感情也是漂泊的。”


    “韓香,舒雅這一生,佩服的男人隻有兩個。佩服的女人,就隻有你了。真羨慕你這樣的生活,不依靠男人,四海為生。舉目當世,亦找不出第二個你這樣的女人。”舒雅向韓香舉起酒觴,然後率先仰脖飲盡。


    韓香也舉觴與她遙遙一碰,然後飲盡,唇邊沾著酒跡,也不去擦拭。淡淡地笑了:“其實在我們南越,這樣的女子倒是挺普遍的。”


    韓香突然凝目看著舒雅:“你佩服的兩個男人中,有一個是辰吧?”


    她們倆私底下談論蕭辰,從來不叫皇上。


    “當然。辰是我的神。”


    舒雅驕傲地說,斜陽照耀著她紫色的眸子,折射出璀璨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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