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沁水回宮,蕭辰幾乎每天下朝都會去看她。(.)雖然不在芳德宮過夜,但每日都陪她一起用晚膳。


    他發現自從那晚他教訓過她以後,她變乖了,在他麵前也不再攻擊舒雅了。


    中秋節很快到了,蕭辰答應了沁水,會來陪她過中秋、看月亮。當然,蕭辰也不可能把趙皇後獨自留下。於是皇帝的中秋夜宴,席上隻有三個人。


    宴席就擺在芳德宮前院桂花樹下。


    素月流輝,桂子飄香。


    蕭辰坐主位,穿著便服,明藍色夔紋錦袍。明亮的藍色,流轉淡淡的月華,襯得他的麵容越發英挺明朗。


    他兩邊側下首,分別坐著沁水和趙皇後。


    沁水穿大紅金縷衣,藕荷色白鶴裙。梳很俏皮的雙螺髻,一對紅寶石耳墜,隨著她唧唧喳喳的笑談,搖晃出紅豔豔的麗輝。


    蕭辰不住地側目看她,雖然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但深沉的眼眸,依稀透著疼愛與寵溺。


    趙皇後與沁水就像是黑白配。端莊、文雅、嫻淑。一襲水綠色遍地錦妝花連裳,廣袖翩翩,長裙曳地。巍峨高髻,依依步搖。


    蕭辰和趙皇後都是沉默寡言的性格,所以席間一直都是沁水包場。


    沁水端起赤玉卮,津津有味地咂了幾口桂花酒,然後托腮凝望辰哥哥,微染酒暈的臉龐,綻開純美的笑容,“辰哥哥,記不記得,有一年你隨父皇出征大漠回來,我們也是這樣坐在這裏喝酒。那天雖然不是中秋節,但月亮也像這麽大這麽圓。後來我喝多了,你……”


    說到這裏,沁水忽然低下頭去,臉上那一抹紅暈一直染到脖頸。


    蕭辰傾身過去,在沁水額頭敲了一下:“你還好意思提那次,也隻有你,桂花酒都能喝醉。朕那晚為了替你遮掩,回府後騙琦君說,喝多掉進臭水塘裏了。”


    那晚沁水喝多,是蕭辰將她背回寢殿。蕭辰回府的路上,總覺得後背涼浸浸的,不太對勁。


    回到府裏,何琦君給他脫下外袍的時候,才發現袍子後背上大片水漬,聞上去還有說不出的腥臊。


    原來,沁水醉得不省人事,竟然在蕭辰背上尿了一泡。


    提到這樣的往事,蕭辰深邃的眸子有異樣的柔波,沁水好似全身都沐浴在春日暖陽裏,和煦而溫軟……


    趙皇後在一旁,好像成了局外人。不過,她一向沉靜柔順,很容易被人忽視,所以也不覺得什麽了。


    “辰哥哥,你想父皇麽?每次我去看父皇,都會出現錯覺,仿佛父皇會像過去那樣,將我一把抱起,用胡子來紮我的臉。還故意瞪眼佯怒,沁水,你這個小淘氣,父皇最發愁的就是,不知道要挑選怎樣一個駙馬來管住你!”


    沁水望著蕭辰,大大的眼睛漾滿傷感的回憶。


    蕭辰眸中亦有一絲愴然。父皇是他幼時的偶像,他的武功,他的槍法和箭術,他的文韜武略,皆受教於父皇。他真心希望父皇能夠清醒過來,讓他恪盡孝道。


    沁水觀察著蕭辰的神色,繼續說道:“辰哥哥,你與江湖上號稱醫仙的嶽聖清結拜為兄,嶽聖清有沒有對你說過,父皇究竟還能不能清醒?”


    “嶽兄說了,蘭素星給父皇用的藥,是他師兄葉淩風所配。除非他們的師父羿星瞳再世,否則當世無人可解。”蕭辰劍眉深鎖,“不過……”


    沁水眸子一亮:“不過什麽,辰哥哥?”


    “嶽兄有次跟朕提過,他們的師父,曾經收過一個女弟子。據說,他們師父對這個女弟子,似乎有不.倫.之.情,所以,很可能他們師父把最拿手的絕學,傳給那個女弟子,也未可知。”


    沁水眼中閃閃發光:“這麽說,隻要找到那個女弟子,父皇還是有希望?”


    蕭辰卻仍是深深擰緊眉頭,“嶽兄對他這個師姐一無所知,隻知道她外號叫‘冷百合’。他拜師的時候,這個師姐已經出師了。”


    江湖上曾經出過一位千古奇醫,能解百毒,能治百病,妙手回春。


    此人叫做羿星瞳,江湖上稱作‘醫帝”。


    他一生隻有三個徒弟,長徒葉淩風,外號“醫聖”。他就是蘭素星的情夫,傳言是蕭羽的親生父親。


    次徒據說是一個絕世麗人,江湖上的外號叫做“冷百合”,因為該女最喜歡百合香,最喜歡在衣服上繡百合。容顏清冷如冰,秀雅絕倫。而且一直都很神秘,江湖上雖然知道有這麽一個人,但從來沒有人蒙她救過命。所以時間長了,人們都以為這是被眾口謠傳出來的一個並不存在的人。


    羿星瞳最小的徒弟,才是人稱“醫仙”的嶽聖清。他因為給蕭辰治腿疾,與蕭辰一見如故,結為異姓兄弟。


    “朕已經拜托過嶽兄,幫朕尋找這位師姐,不過至今毫無音訊。”


    沁水聽了,也隻得歎息。看來,指望從父皇這裏證明自己與辰哥哥不是親兄妹,希望不大。


    滴血認親這種事,也不知道靈不靈。


    這且不去官它吧,證明自己與辰哥哥的關係,應該放在後麵。


    除掉姐姐,才是首要。


    姐姐一去,再呈上明證,辰哥哥就會要我了吧。


    這樣想著,沁水的眼神有些詭異。


    她端起赤玉卮,再喝了一口桂花酒,借此擋住浮上唇際的一絲莫測的笑意。


    然後,她抬目看著蕭辰,“辰哥哥,我想姐姐了。”


    蕭辰有些意外,放下酒卮,看著她,並不掩飾眸中的詫異。


    沁水笑起來:“辰哥哥,宣旨讓姐姐來侍宴,好不好?”


    想到這段時間沁水很聽話,不曾有一次在他麵前攻擊舒雅,蕭辰默默頷首,側目示意伺候在身後的龔如海。


    龔如海立即心領神會,下去傳旨。


    趙皇後低垂眼簾,默默地夾了一筷蛋黃鱈魚,很文雅地慢慢小口小口吃著。長長的羽睫遮蔽了眸中的情緒。


    那日,畫師送來二十幅美人圖,趙皇後準備用來做八曲絹屏。她讓蕭辰幫她挑選八幅,蕭辰對於那些麗質盈盈的美人,淡淡掃了一眼,似乎都不感興趣。


    但是,當出現一幅胡姬跳舞的圖畫,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雖然很快掩飾過去,但趙皇後還是清楚地看見了。


    畫上那一名胡姬,沒有舒雅美,但輪廓依稀有些像。眼睛的顏色也有些像,說不清是紫色還是藍色,或許是紫藍色。


    她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把這幅畫裱糊到了屏風上。


    那架八曲絹屏就放在她的榻邊,屏風上八幅美人圖,都是她精心挑選,畫得極其美豔,各有風姿。


    但是,每次蕭辰踏進她的寢殿,眼睛都會首先掃過第四扇的那幅畫。對於其她的美人,完全無視。


    極快的一眼,但已足夠讓她捕捉。


    更讓她心痛的是,因為絹屏就在睡榻邊,她甚至有感覺,他是看著那副畫,在與自己雲雨。


    因為他喜歡在後麵,所以,她不知道他是否是在看。


    有一次她在雲雨中突然回頭,結果,證明了她悲傷的猜測。


    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絹屏的正中那一扇。那裏,紫藍色眼睛的胡姬,正在跳著妖嬈的舞蹈。


    那一刻,鑽心的痛楚擊中了趙皇後。原來,自己的夫君真的喜歡那個女人,喜歡得極深極深。他喜歡她有多深,那麽,他就壓抑得有多深。


    與前任皇帝的正妻相戀,從禮法上是可以定性為“通.奸”的。蕭辰自即位以來,納諫如流,廣開言路,是非常英明的帝王。所以,他會在乎朝臣的諫言,會懼怕言官的奏本。


    所以,他隻能讓這份戀情,盡量地不引人注意。


    所有的壓抑,隻為了能更長久地在一起。


    此刻,當沁水提起,把那女人叫來,他沒有流露出任何異常。


    但是,當那個女人的身影走進庭院,趙皇後隻用眼角餘光,就感覺到蕭辰內心的起伏。


    冷峻剛毅的男子,臉上是一貫的冷酷,眼神是一貫的深沉。看著舒雅,就像看著一個隸屬於他的普通妃嬪。


    但是,他深壓在靈魂深處的波濤,隨著舒雅越走越近的身影,正在越來越激烈地蕩漾。


    今夜,她依然這樣美。


    因為剛才在與韓香共謀一醉,帶著醉意匆匆趕來,她沒有刻意打扮。


    一襲丁香色的長裙,外罩一層輕薄透明的銀紗外袍。在清淺的月光裏,她就像一朵盛開於朦朧曉霧中的紫丁香。清雅之中散發著淡淡的妖嬈。


    披散的長發隻用一縷紫色的絲絹鬆鬆攏住,因為匆忙而來,散落了幾縷到額際,隨風飄拂,襯得那紫色的眼眸,若隱若現地泛著刻骨的嫵媚。


    蕭辰依然特許舒雅不用跪拜。所以舒雅隻是略略屈膝,福了一福。但當她抬目看到蕭辰,紫色的眼睛裏,漾過一道難以言傳的溫柔。


    因為她的整體氣質,一直都是桀驁和跋扈的,所以這一瞬間的溫柔,流露出攝人心魂的誘惑與動人。


    趙皇後定定瞧著舒雅,眼神悲哀,心裏是難言的淒楚。她當然不肯承認她比自己更美。不過實際上,趙皇後的美,也並不遜於舒雅。但這反而更令趙皇後痛楚不甘,既然都是一樣美,為何夫君愛她,不愛我?


    難道真如沁水所說,這個女人會媚術,床上功夫一流,專會勾引蠱惑男人?


    沁水看見姐姐,心裏第一想法是,這個女人果然最會琢磨男人心思。上次夜宴,她也是這樣,故意不修邊幅,頭發淩亂。她必是知道,這樣最勾引男人。


    這樣一想,淩厲的恨意,霎時從沁水烏黑的大眼放射出來。


    但她很快收斂,綻出一臉甜美笑意:“舒雅姐姐,今日中秋,沁水給你帶來一位故人,你可想一見?”


    蕭辰濃眉一擰,微感困惑地掠了沁水一眼。沁水一臉清甜純美的笑容,所以蕭辰也不疑有他。


    舒雅心中有不祥的預感,但她的臉色控製得十分淡然:“既是故人,何不叫他出來共飲一觴團圓酒。”


    舒雅抬目直視沁水,眼神傲慢,帶著一臉無所畏懼,她不信沁水能搞出什麽名堂。


    但是,當那個人徐徐從叢叢桂花樹的暗影之後走出,舒雅借著月光,清晰地看見他的容顏。


    一瞬間,舒雅明白了。


    她的臉色不知不覺,變得蒼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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