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君琰不改一貫的嬉皮,“阿姐為何用這種目光看朕?莫非朕今日特別英俊?”


    舒雅配合著他的嬉皮,邪媚一笑,“是啊,楚帝太英俊了,舒雅被你迷得神魂顛倒,想你想得茶飯不思,這不,眼看就瘦了一圈。”


    高君琰最是清楚她的底細,知她出身青樓,這種與人調笑之語,隨口拈來。但聽在耳中依然十分開心,不由仰首大笑。


    舒雅也漾開笑意,隻是眼底暗藏一絲鋒利。心想,都說這位楚帝最是陰詭。前線被蕭辰三路人馬打得一潰千裏,為何他還能笑得這樣沒心沒肺?


    “慶生,拿上來!”高君琰回身一揮廣袖,滿麵喜色。


    內侍總管慶生指揮著幾名內侍,抬上來幾個鳥籠,籠子裏有花花綠綠的各色小鳥,唧唧啾啾地叫著。


    “前日來的時候,蘭兒說她想要養幾隻小鳥。”高君琰笑眯眯對舒雅說。


    舒雅無奈地歎氣,“楚帝下次來,不要再帶禮物了,屋子裏都堆不下了。”


    自從婚期訂下,高君琰幾乎每隔一天就來看舒雅和蘭兒,每次來都帶禮物。


    高君琰斜目看了舒雅半晌,笑容淡去,浮起一絲隱隱的悵惘,“朕送你的首飾,你從來不戴。你寧願穿戴蕭羽給你買的。”


    舒雅此刻穿在身上的紫色煙縷裙,也是蕭羽出錢讓碧霄宮主去做的。


    舒雅挑眉看著高君琰,“這可不能怪我哦,蕭羽的品味確實比你高多了。”


    高君琰就這個問題思考已久,不料竟得到如此簡單而合理的答案。


    低眉想了一瞬,高君琰揚聲笑出來,“好好好,你居然藐視朕的品味,朕以後再不送你衣飾了。不過今日朕倒是給你帶了一樣特別的禮物……”


    高君琰從大袖中拿出一個錦盒,剛剛交給舒雅,一聲清脆如鈴的童音響起,“舅舅來了?舅舅――”


    蘭兒像歡快的小鳥奔跑過來,每次高君琰來到,都是蘭兒最幸福的時光。


    與往常一樣,高君琰先將蘭兒放在肩上,讓她騎著他的脖子,帶著她在院子裏跑一圈。


    舒雅含笑看著他們,將禮物盒拿在手裏,忘了打開。


    蘭兒的歡笑聲將另外幾間廂房的人都吵醒了,但是誰也不出來看一眼。


    每次高君琰來,蕭羽都躲在房間裏回避。


    倒是高君琰有時要拉他出來湊趣。


    今日又是如此。


    高君琰剛剛將蘭兒放在地上,蘭兒就吵著要看高君琰舞劍。高君琰拗不過,隻好接過侍衛遞上的佩劍。


    蘭兒卻撅嘴不依,“不行,不行,要像上次那樣,合著樂曲舞劍,那才好看呢!”


    上次高君琰來的時候,蕭羽正在庭中撫琴,高君琰一時興起,合著旋律舞了一曲劍,把蘭兒看得神魂俱醉,所以記在心上了。


    高君琰蹲下身,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噓――大家都在午睡,此時不便撫琴。”


    蘭兒琥珀色的眼睛狡黠地一閃,“羽叔叔已經醒了,這會兒八成躲在門後偷看呢。不信舅舅你突然去把門踢開。”


    高君琰以手撫額,鬱悶地笑起來。這蘭兒從小受母親言傳身教,眼見母親有好幾個男人,不僅不引以為奇,反而以此為樂。常常故意在高君琰耳畔報告蕭羽的行蹤。


    “舅舅,昨晚羽叔叔到娘親房間來過,不過你放心,有蘭兒在。我一會兒到外廳倒水喝,一會兒又到外廳拿燭剪。羽叔叔肯定恨不得把我扔出去,哈哈……”


    高君琰無奈搖首,舒雅一手帶大的女孩,長大以後肯定不得了啊……


    高君琰被蘭兒推攘著,敲開了蕭羽的房門。蕭羽果然沒有在午睡,但也沒有如蘭兒所說,躲在房門後偷窺。


    聽說邀請他撫琴,蕭羽不好拒絕。他雖然每次都避開,但其實並不反感這種三角關係。因為他知道,三人相處時,舒雅的注意力,既不在高君琰身上,也不在自己身上。


    即使有時舒雅會突然盯著高君琰出神,也沒有人比蕭羽更懂得那目光。那目光早已穿越了眼前這人,看到另一張有幾分相似的容顏。


    所以,蕭羽在高君琰麵前,並無挫敗感。


    琴聲剛起,西廂的門就開了,一道碧色身影無聲無息飄出。


    自從舒雅和蘭兒睡東廂,碧霄宮主就與憐蕊娘子睡西廂。但是,碧霄宮主隨時聽著正房那邊的動靜,隻要蕭羽一有動靜,她會立刻趕到。


    碧溪柳畔,鋪設了琴幾和錦茵,蕭羽白衫如雪,傍水撫琴。


    薔薇花下,高君琰紫袍倜儻,依曲舞劍。起初舒緩清逸,如變幻無方的流雲。隨著琴聲漸促,他越舞越急,風聲四起,花落如雨。他如同蛟龍遊走四方,劍光過處,宛如閃現出一個又一個白亮的漩渦。


    琴聲戛然而止。


    高君琰一聲長嘯,劍如白練拋出,深深插入一株百年老杏的樹幹中,劍鞘上的紅寶石熠熠閃動。


    蘭兒看得歡喜,拍手大笑。


    高君琰卻擺手謙虛,“都是些沒有殺傷力的花把式,若論劍術,當今世上,除了碧霄宮主,還有誰敢稱天下無敵?”


    說罷笑看向碧霄宮主。


    碧霄宮主倚著一株垂柳,抱臂而立,麵紗下的眼睛,冷酷冰冽,對於高君琰投過來的讚許,完全無所回應。


    高君琰也不在意,大踏步走來,在碧霄宮主麵前一抱拳,“琰想請碧霄宮主指點一下劍術,未知可否?”


    自稱名諱,是很謙虛的禮節。一國之君,在碧霄宮主麵前都不敢拿一點派頭。可見碧霄宮主的名望之高。


    她曾經是令武林喪膽的女魔頭,多少名門正派的宗師上碧螺山挑戰,都被她挑斷經脈,扔下山去。十多年間,未逢敵手。卻因為遇到蕭羽,從此追隨蕭郎,不離不棄。


    此刻,人尚未動,周圍風動、葉飄、花轉、水旋、雲飛,整個天地都似旋轉升騰起來。


    蕭羽勾起一指,讓琴弦發出“錚――”的裂帛之音,聲裂行雲,令人意奪神駭。


    音未絕,劍已起。


    碧色身影翻飛於漫天花雨,薔薇豔影裏,與紫袍交錯而過。


    碧衫紫影團團旋轉,來去驚電,兩道劍光交錯縱橫,難分難解。


    直到夕陽餘暉灑下暖色的金光。


    紫袍突然收勢退出戰團,以劍拄地,喘息不已。


    碧影徐徐飄落,氣息舒緩,不見一絲紊亂。


    “碧霄宮主,果然名不虛傳!”高君琰待氣息平定,倒轉劍柄,拱手為禮,讚不絕口。


    “楚帝能擋我一百招,到江湖上也算一流高手了。”碧霄宮主眼裏神色淡淡。


    晚宴在後苑鋪開,高君琰坐主位,蕭羽坐次席,碧霄宮主緊挨蕭羽。舒雅和蘭兒坐於高君琰下首。


    酒過三巡,夜幕漸漸降落。


    高君琰命人於樹林間掛上風燈,柔和的光暈灑在席間,照著各色佳肴,都油汪汪的分外誘人。酒爵中金波佳釀,酒香四溢。


    高君琰幾爵下肚,廣袖拂蕩,談笑風生,蘭兒跟著插科打諢,蕭羽偶爾發幾句感慨,席間氣氛越來越熱烈。


    但是,不管多麽健談,多麽歡洽,高君琰總是不忘給舒雅夾菜,總是不忘將關切的目光,每隔幾秒鍾就投向舒雅。而且,他與舒雅隻共餐幾次,卻已經將舒雅喜歡的菜式,記得清清楚楚。


    “阿姐來自大漠,卻如此喜歡吃河鮮,海鮮?”高君琰給舒雅夾了滿滿一筷墨魚燜五花肉。


    舒雅低頭看著碗裏的菜。上次高君琰留下吃飯,也有這個菜,他竟然注意到自己吃這個菜的時候,都隻夾墨魚,不夾五花肉。此刻他夾進她碗裏的,已經細心地剔去五花肉,隻剩墨魚片。


    這男人如此細心體貼,讓舒雅紫色的眼睛裏泛起幾許複雜。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感動中帶著困惑。


    高君琰也在看著她,風燈光影,夜色低迷,他的目光深邃得沒有任何人能夠讀懂。


    ……


    “別哭哦,堅持到天明,我給你買糖糕哦。”


    那天早上,他果真給她買糖糕了。但是,當他從生死邊緣掙紮回來,發現糖糕已經在懷裏碾成了粉末。


    就算是粉末,我也要給媚煙帶回去,因為我答應了她。


    他看著自己滿是血腥的手,用口水舔幹淨,然後扯下一片衣襟,小心翼翼地將糖糕的碎末包好,貼身放在胸口。


    然後,一寸寸往破廟的方向爬,腦海裏不斷想象著她吃到糖糕時的喜悅笑顏,以此激勵自己堅持住,不要倒下。


    然而,他終究沒有能夠看見那樣的笑顏。


    時隔九年,他的小媚煙長這麽大了,他的悲傷而無助的小媚煙,居然長成了一代天後,叱吒風雲,睥睨天下。


    看著九年後的她,低頭優雅地咀嚼他夾到她碗裏的墨魚,他滿眼都是恍惚,都是光陰的流逝。


    就這樣怔怔凝視她,直到整個席間的氣氛都怪異起來。


    高君琰健談,善於活躍氣氛,所以他一沉默,席間立即沉寂凝滯。


    舒雅一抬頭,發現所有人都在看自己,不由瞪大眼睛,“對不起,墨魚都被我吃了,你們饒過我吧……”


    她這句玩笑話剛落,蘭兒吩咐掛在樹間的鳥兒跟著學舌,“對不起,對不起……”


    大家一愣,都轉頭向鳥籠看去,然後,齊聲笑起來。


    蕭羽問蘭兒,“這鳥兒你訓練得不錯嘛,學得活靈活現。”


    蘭兒一歪頭,得意地說,“才不是我訓練的,這是舅舅今天送我的禮物。”


    高君琰正凝視舒雅明豔照人的笑容,聞言收回目光,轉頭問自己的心腹內監,“慶生,這鳥兒你教過它說‘對不起’?”


    “回皇上,奴才記得不曾教過這三字。”


    高君琰轉而對舒雅笑道,“看來它跟阿姐有緣,阿姐說什麽,它就說什麽?”


    舒雅一揚眉,“是麽?”她轉向鳥兒,吐出二字,“舒雅。”


    鳥兒歪著腦袋,黑豆似的小眼珠瞪著舒雅。


    舒雅再教,“舒――雅――”


    鳥兒撲了兩下翅,突然叫出來,“舒――雅――”


    雖然不十分像,但也差不太多。


    滿座驚詫。


    舒雅很高興,對蘭兒說,“蘭兒,這隻鳥兒轉送給娘親,如何?”


    蘭兒撅嘴,“舅舅今日不是送過娘親禮物了麽?”


    舒雅一怔,“禮物?”


    她抬起空空的兩手,轉頭到處看,“對啊,楚帝送我的禮物我放哪裏去了?”


    高君琰不在意地一笑,“沒關係,也不是什麽重禮,其實是去年沁水送朕的壽禮。昨日慶生幫朕整理書籍,從一本舊書裏找出來,朕一看,不知道為什麽覺得很特別。想到婚期還有十天,阿姐如果想念朕了,倒可以時時看一看。”


    他說了這一通,大家都聽得似懂非懂,反而更加好奇,都張羅著尋覓起來。


    最後,終於在一棵柳樹下找到了禮盒。


    拿過來交給舒雅,舒雅打開來,裏麵是一幅卷起來的畫卷。


    舒雅看了高君琰一眼,高君琰眼裏流淌著溫柔之色,對她深情地一笑。


    舒雅拿出畫卷,就著風燈的暗影,緩緩地拉開。


    蕭羽突然想起去年壽宴的情景,神色變得緊張而複雜,目光在畫卷與舒雅的臉龐之間,不斷移動。


    他清晰地看見,隨著畫卷的展開,紫色眸子裏發生了如夢如幻的變化。


    (謝謝xixi1130的貴賓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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