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踏進房門,她在一片耀眼的光輝中轉過頭來。


    燭光照耀著她麵前十個剛剛打開的大禮盒,盒中滿滿地裝著他專門讓崔尚服挑選的服飾,從頭上的發簪,到手腕的鐲子,從裏層的肚兜,到最外麵的裘衣。


    她是見慣了榮華富貴的人,一一打開禮盒之後,臉上也隻是淡然。問他,“這就是你說的驚喜?”


    他負手於身後,神秘兮兮地搖頭,帶笑的眼眸閃爍如星,“這算什麽驚喜?我們快坐下來把年飯吃了,然後朕帶你出去。”


    兩人一起用完晚膳,他在外間等她,她進內室去換裝。


    當她走出來的那一瞬間,他幾乎要睜不開眼。


    她裏層穿著亮黃色的緞裙,裙邊繪著若隱若現的鬱金香。蓬鬆寬大的裙幅,是專為孕婦設計的。外麵披著深紫色的貂裘。這一襲貂裘,是今冬剛購買進宮的一批皮貨裏,他特意叮囑崔尚服留下成色最好的一匹,按照她的身高尺寸裁製的。


    亮黃色搭配深紫色,是很出挑的配色,也隻有對自己容貌有極度自信的她,才敢這樣穿。


    她今日的發髻,是宮裏負責給後妃做發型的掌梳女官,龍掌梳專程來給她做的發型。一頭濃密蓬鬆的秀發,做成許多個大小發卷,堆疊成巍峨的高髻,叫做牡丹髻,就像盛開的牡丹,插滿簪釵花鈿。


    高高束起的發髻,讓她美豔的五官更加分明,尤其一雙大而長的媚眼,給人一種赤.裸.裸的坦然,既純真又妖媚,既冷豔又熱烈。


    當他走近她的時候,感覺到她的雙瞳,在深紫色貂裘的映襯下,更加透映出瑰麗而迷幻的紫色。


    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她,就仿佛是走進一個紫色的迷夢,那樣幽深,那樣誘惑,那樣神秘。


    他一把將她橫抱起來,然後衝了出去。


    猝不及防間,她尖叫了一聲,摟緊了他的脖頸。


    綿延不絕的殿宇廊柱,參差錯落的亭台樓閣,都鋪了一層厚厚的積雪,堆瓊砌玉,銀裝素裹,掛滿宮苑的五彩宮燈照射下,映出晶瑩剔透的光輝,宛若琉璃宮闕,閬苑仙境。


    經過甘露殿的時候,剛才夜宴的宮妃們剛剛散場。(.無彈窗廣告)三三兩兩沿著宮道慢慢走著,卻都在突然間止步停下,伸長了脖頸,呆呆看著一襲翻飛的明黃色大氅,抱著一個深紫色的身影,像一道疾風閃電般掠過去。


    “那個,好像是皇上吧?”宋婕妤怔怔地問身邊的侍女,侍女惶惶然答道,“奴婢……奴婢……沒看清楚……”


    旁邊的竇美人尖聲冷笑,“不是皇上是誰?這宮裏誰還敢穿那樣的顏色。”


    南楚與北衛不同,北衛尚火德,以赤色為尊。南楚尚土德,以黃色為尊。所以,南楚隻有皇帝才能穿明黃色。


    傅昭儀則默默望著皇帝消失的方向,狹長的丹鳳眼浮上一層淚光。六宮都在傳言,倚晴閣囚禁著一位異族公主,是皇帝的心上人。看來皇上懷裏抱著的紫色人影,就是那位傳說中姿容絕世的異族公主了。


    眾妃醋意橫生、各懷嫉妒的時候,高君琰抱著舒雅直接向宮城最北麵跑去。


    他帶著她穿過重重花樹,穿過層層殿閣,仿佛奔跑在時空的隧道。


    一瞬間,她仿佛又回到十七歲那個寒冬的夜晚……


    ……外麵是江州萬家燈火的寒夜,他抱著她在深夜清寂的石板路上飛奔。凜冽的夜風帶來的寒意,如千萬把尖刀紮在身上,然而,他的懷抱這樣溫暖。她躺在他懷中,緊緊摟著他精瘦結實的腰,將臉貼在他堅實有力的胸膛,聽著他疾速奔跑中激烈的心跳……


    此刻,她又一次聽見這激烈的心跳。


    撲通、撲通、撲通……


    夏郎……她顫抖的手輕輕撫上他的胸膛,貼在他的心口,感受著他的心跳。


    他說今晚要給她一個驚喜,會是什麽驚喜呢?


    當他突然停下時,她從他懷裏仰起頭來,發現他們已經到達一座城樓之下。


    這是南楚宮城最北麵的神虎門。


    巍峨雄峻,古樸威嚴。


    高君琰深吸一口氣,抱著舒雅“蹬蹬蹬”地躍上幾百級台階,上了城樓。


    這時,他才放下她來。


    從這裏可以俯瞰整個京城,甚至可以看見京城外的山川。


    神虎門麵對郢京的北麵,城外有大片綿延的山脈,此刻鋪滿了積雪,月華如練,照映千山。


    山南山北雪晴,千裏萬裏月明。


    視線再往內收一點,便是宮城外的大城,因為是年節,家家戶戶張燈結彩,房頂屋脊上猶有積雪,反射著清冷的月光。從此處俯瞰,宛若銀河天流,處處皆是光的海洋。


    城樓上風聲呼嘯,寒意如刀,然而舒雅絲毫不覺冷,隻為眼前壯觀景象而震撼。手扶朱欄,將臃腫的身體,盡量前傾,飽覽著眼前的奇景。


    這時,她感覺到一個溫暖強壯的懷抱,從後麵將她包裹,熱熱的氣息噴在耳畔,“媚煙……”


    他將她轉過來,麵對著她,捧起她冰冷的臉,用力地搓著,搓著。不住地往她臉上、脖頸裏嗬著熱氣。然後解開衣襟,把她的雙手放進自己懷裏,讓她取暖……


    “夏郎……夏郎……”當年在破廟裏,他做過的這一係列動作,喚醒了她最溫暖最深遠的記憶,淚水不停地從紫色的眸子裏流下,她仰著頭不斷地呼喚他。


    “砰――砰――砰――”


    這時,接連不斷的巨響在城樓外炸響,她驚訝地轉過頭,耀眼的光芒點亮了漆黑的夜幕。一朵朵的煙花升上天空,綻放出璀璨的光彩,變幻著各種絢爛的圖案,然後又化作流光萬道,緩緩墜落。


    “這是朕專門讓內務府為你一個人放的!”他在煙花的“砰砰”聲中,大聲地喊。


    古代隻有皇家才能燃放煙花,平常老百姓是不可能買得起煙花的。就算是皇家貴胄,燃放一次煙花也必是一擲千金,所以,不到重要的年節,是不會輕易靡費的。


    往年南楚宮廷過年也都會放煙花,但今年因為是戰時,這場戰爭持續快大半年,失地千裏,打得如此辛苦,所以,高君琰早就下旨,今年取消煙花。六宮妃嬪都以為今年看不見煙花,所以夜宴散了之後也就各回各宮去睡了。


    卻沒想到,她們的皇帝今年隻給一個人放煙花,所以交待了內務府,直到此刻夜深時分,才在神虎門外的廣場燃放煙花。


    舒雅望著漆黑天幕上不斷亮起絢麗神奇的色彩,宛若黑色緞子上的五色繡花,她絕世的容顏綻放了明亮的笑容。


    他呆呆看著她的笑,自從這次將她俘虜來,他還沒見過她純然發自內心的歡笑。


    滿天的煙花都沒有她的笑容美麗,沒有她的眼眸璀璨。


    這刹那的美,可以讓他一生一世不忘!


    “媚煙――嫁給我!”震耳欲聾的“砰砰”聲中,他喊出了內心最迫切的願望。


    她正仰頭望著滿天的煙火,聽到他的喊聲,她的笑容慢慢變得縹緲,“你說什麽?”


    “嫁給我,媚煙!做我的妻子!做朕的皇後!”


    他的喊聲越來越大,比煙花燃放的“砰砰“聲還要響徹天地,讓她驚心動魄。


    神虎門的城樓上,漫天煙花的新年之夜,他第二次向她求婚。


    她怔怔地望著他,漫天燦爛的光輝映著他英俊的臉,一切仿佛不真實,仿佛是一個虛幻的夢。


    九年前,當他把她從淮南王府救出的時候,她也曾經以為那是一個夢。


    在那個破廟的月光裏,他的容顏極其清晰。當時十七歲的她心裏在想,這個夢真是太完美了,連夢裏出現的這個男子,都俊美得不像真人。


    劍眉,星目,高鼻,薄唇,一樣一樣都像是雕刻出來的,映著月光,閃耀著絕世的光華。


    唯一遺憾的是,他上唇的兩撇胡髭,好像有點……滑稽。


    想到當年他的假胡須,她不由漾起迷離的笑意,慢慢抬手撫上他的薄唇,手指在他的唇上輕輕摩挲,“夏郎,你真的願意做我孩子的父親麽?”


    煙花的砰砰聲中,她的聲音很快淹沒,但他還是聽清了,他微微俯身,輕撫她隆起的腹部,抬目對她笑道,“朕連我們兒子的名字都取好了。”


    “是嗎?”她吃驚地微微睜了紫眸。


    他最喜歡看她吃驚的樣子,這是十七歲的她留在他記憶中最深刻的表情。經過這麽多年,她多了滄桑,多了冷狠,但是這偶爾流露的表情,依然是十七歲的小媚煙。


    他無限疼愛地輕輕擁住她,“就叫高語暉,怎麽樣?你喜歡這個名字麽?”


    “高語暉……夏語暉……”她喃喃地念著,手輕撫著腹部。


    這個名字承載著她與夏郎之間的奇緣,這一切都從十七歲的高君琰從宛城偷跑出來,一個人到江州花花世界去鬼混,囊空如洗偷了夏語暉的行囊開始。


    “媚煙,你還沒回答朕。你願不願意嫁給我?”他再次問道,捧起她的臉龐,將眼睛對著她的眼睛,“你願不願意做我的妻子?”


    她定定地仰望著他,他光芒璀璨的眸中全是她的影子,在漫天煙花的倒影裏,她的影子也似幻化成千萬重,那樣奪目,那樣美麗。


    原來,她在夏郎的眼睛裏,是這樣美,這樣純淨。


    “你以為你幹淨!你睡過多少男人!”


    這樣傷人的話語,永遠不會從夏郎的嘴裏吐出。


    一刹那,許許多多錐心刺骨的往事從眼前掠過。


    “辰……我沒有……我沒有啊……我怎麽會……我那麽愛你……”


    她提著睡袍在後麵追他,撕心裂肺地喊著,可是等待她的是一個又一個響亮的耳光,一次又一次被打飛出去,她還是一次又一次爬起來。


    被他打得滿嘴是血,滿臉是血,六顆牙齒掉落。


    然而,她還是原諒他了,放棄了盛禮迎娶自己的夏郎,不顧一切地從南楚逃出,到前線去找他。幫他出謀劃策,跟隨他征戰,無微不至地照顧他的生活起居。


    結果,沁水到達當天,他就背棄了對她的承諾,跟沁水共度雲雨。


    “舒雅,你能不能善良一些?”沁水到達那天的晚宴上,他這樣質問她。


    原來,在蕭辰心中,她一直都是肮髒、淫.蕩、陰狠、毒辣的女人。


    煙花的砰砰聲慢慢沉寂,紫色的眸子裏,無數悲苦、酸楚、疼痛,都慢慢地沉澱下去,沉澱到心靈最深處。


    然後,一層溫暖的柔光淺淺地染上眼眸,煙花燃盡之後的寂靜裏,她凝視著他,一字一字輕輕吐出,“琰……我……”


    她叫他什麽?


    不是夏郎,而是――琰!


    他的心情突然緊張起來,無比緊張,整顆心都在劇烈地跳動,撞擊著胸腔,幾乎要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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