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慢慢的黑下來,今天是冬至的前夕,然而喜慶的程度卻絲毫不亞於冬至,即使呆在房裏仍能夠聽到外麵的喧嘩聲。


    明明院內住了這麽多人,卻偏偏安靜的像座墳墓,隻要稍有一點動靜,就能夠清清楚楚的聽到,比如說堯紫的房門吱呀一聲開了。


    “你要去了麽?”


    幾乎是與堯紫同時打開的房門,虛霩走了出來,隔著不近不遠的一段距離問道。


    堯紫點點頭,今天的她仍舊穿著男裝,頭發高高束起,隻別了一根簡單的紫鳳簪,還是當年韓慕允送與她的。右眼上帶著許久不曾戴過的眼罩,露在外麵的另一隻眼睛顯得格外冷寂。


    虛霩攔住堯紫的去路,輕聲問道,“一定要去嗎?”


    “不是你說的要先去看看嗎?”堯紫不解的說道,“莫非你知道什麽?”


    虛霩苦笑不語,堯紫頓時露出了然的神情,“即便你知道也不能說,我不問便是。”


    說完,便繞過虛霩,往鳳芒那裏走去,然而剛走出幾步,虛霩又攔了上來,急急的說道,“我與你一起去!”


    他誠摯的眼神不像是在說謊,堯紫凝視了男子片刻,還是拒絕了,“這麽多人需要你照顧,你跟我走了,他們怎麽辦?”


    “可是,你…”


    虛霩還未說完,就被堯紫打斷道,“我比較習慣一個人行動,放心吧。”


    見堯紫寬慰的笑容,虛霩也不好再說什麽,隻能反複的叮囑道,“人心險惡,一定要小心!”


    告別虛霩,堯紫便往喧鬧的街市走去,回毓城是建立在河道上的都城,懷浦江橫臥其中,中央是一座天然的湖泊,由於隨著季節的變化而增長盈虧,與月之滿缺相似,因此被叫做新月湖。


    由於元齊靠近北地,冬天的氣候極為嚴寒,整個新月湖被巨大的冰層蓋住,足足有三尺厚,圍繞著湖泊有很多酒肆與青樓,夜夜笙歌,絲竹管弦不絕於耳,月下暢飲,美人相陪,可謂極樂。


    信上說的地方就是在新月湖,不過具體在哪裏卻沒有透露,白紙黑字隻簡單的寫了一句話,冬至前夜,新月湖中,欲取神農。落款是故人約。


    對於這個故人,堯紫是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會不會是蘇筱葉。


    街上人流熙攘,堯紫邊走邊尋找著,擁擠的人群中好像有人擦肩而過,帶著熟悉的氣息,堯紫直覺的回頭看去,好像是喬蘭…不過他的身影很快就被淹沒了。


    可能是自己看錯了吧,堯紫又繼續往前走。在湖畔逛了一圈,卻沒有任何發現,是不是自己的方向錯了?堯紫拿出信又看了起來,上麵是寫著,冬至前夜,新月湖中…湖中?的確寫的是湖中,而不是湖畔。


    看到這裏,堯紫忙疾步朝新月湖的方向走去。


    周圍雖然喧鬧,但是湖上卻清冷異常,不過仔細看去,湖中央好像有燈光在閃動,暗淡的紅色像是一團孱弱的火苗,隱隱欲滅。


    趁著人群不注意的時候,堯紫飛身朝湖心掠去。隨著距離的拉進,可以勉強的聽到絲弦的聲音,清冷冷的宛如落入玉盤的珍珠,撩的人心也跟著顫動起來。


    這是千葉的琵琶聲,這樣說來,喬蘭傾羽也在這裏,堯紫放輕了步子,但是速度卻絲毫不減。


    湖心不知何時建起了一座亭子,四角飛簷,尖銳的頂端直指青天,遠遠看去竟有一種淩厲的氣勢。湖心的風很大,亭子四周垂著桃紅色的紗幔,風一吹便蕩漾起來,像是舞女飄飛的裙擺,莫名的帶著一股惑人的力量。


    堯紫還未走近,樂曲聲就停了,好端端的一支曲子就這樣斷了,亭子裏的人朝她所在的方向看來。


    這麽輕是聲音都能被發現,喬蘭傾羽果真名不虛傳。既然被發現了,堯紫也不打算繼續隱藏,從容的走了進來。


    “千葉,是誰來了?”喬蘭傾羽問道。


    “是韓音公子”,千葉回道,然後對著堯紫施施然行了一個禮。


    堯紫點頭示意了一下,然後走到亭中,在喬蘭傾羽的對麵坐了下來。對於堯紫的突然出現,喬蘭傾羽絲毫不見訝異,也不多問,隻取了一個幹淨的酒杯,給她滿上。


    曲子又彈了起來,婉轉的琵琶聲在空曠的夜幕下聽得格外清晰,連那一撥一轉的纏綿都能完整的感覺到。


    “是鯉溪”,堯紫淺嚐了一口暖酒,說道。


    “聽說你喜歡,我特意準備的”,喬蘭傾羽手拿著酒杯,柔聲說道。


    “你知道我要來?”


    “大致可以猜到。”


    兩人一問一答,神色從容,好像與好友把酒言歡一般,然而堯紫的眼中冷意卻逐漸開始蔓延。


    一杯熱酒下去,身子暖和的一些,堯紫拿過酒壺,邊給杯子斟滿酒邊說道,“這酒醇厚,不似烈酒燒心,色澤濃鬱,不似果酒俗豔,氣味清淡,不似香酒逼人。”


    “看來韓兄對酒十分在行。”


    “非也”,堯紫盯著酒杯,笑意苦澀,“隻是她喜歡釀酒,我便喜歡喝了。”


    “她?”喬蘭傾羽輕咬著這個字,“是韓兄的心愛之人?”


    “非也”,堯紫沉吟片刻,才輕聲說道,“是重要的人。”


    “嗬嗬”,喬蘭傾羽淺笑著將鯉溪一飲而盡,沾了酒的雙唇微微發亮,他身上的顏色很淡,喝了些酒才露出一點蜜色,淺灰色的眼睛看不到瞳眸,平靜無波,怎麽看都沒有笑意,“你要神農鼎便是為了她?”


    自己的意圖被這樣堂而皇之的揭露出來,不覺得驚慌,反而有些釋然,雖然與喬蘭傾羽沒有深交,但是直覺上堯紫並不討厭他,而且比起喬蘭易乞與喬蘭墨煦,喬蘭傾羽可以稱之與謙謙君子。明明是經年征戰沙場,他身上卻不見任何的血腥與殺戮,反而有種讓人舒心的溫潤之感,如蘭花之清香淡雅。


    “是”,堯紫坦率的承認道。


    喬蘭傾羽似是沒有料到堯紫會這麽直接,先是一怔,隨後笑得更加爽朗,“我果真沒有看錯你。”


    “是四皇子抬舉”,堯紫平淡的回道。


    喬蘭傾羽笑著搖搖頭,突然問道,“你知道神農鼎在哪裏嗎?”


    “不知道”,堯紫說道。


    “你知道如何找到它?”


    “不知道。”


    “那你知道如何使用它?”


    “也不知道。”


    在堯紫連續否認完後,喬蘭傾羽麵色突然沉默下來,虛浮的空氣中隻有淡淡的曲調在流轉,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又說道,“那你準備如何?”


    堯紫不緊不慢的說道,“找不到我便殺了你。”


    喬蘭傾羽舉起的酒杯就放了回去,麵露難色,“殺了我有用嗎?”


    “沒有用”,堯紫聲音一沉,“隻是既然得不到不如毀了,殺了你便沒有人能夠得到神農鼎,這樣才算公平。”


    氣氛又陷入了沉默,這次是真正的安靜,因為曲子終了,岸上的喧嘩聲也傳不過來,靜謐的空間裏除了三個人均勻的呼吸聲外,什麽都聽不到。


    圓月被黑色的雲吞進了半邊,不知不覺的變成了殘月,風也靜止了,如同從未來過,酒寒了,未再滿上,肆意的酒香也淡了。


    許久,喬蘭傾羽才打破這種沉默,“的確,如你所言,殺了我沒有人能等到神農鼎,因為神器就藏在我的虛空之中。”


    “虛空?”堯紫斟酌片刻,問道,“是什麽?”


    “虛空乃意念形成的幻無之境,我的虛空便隻存在於我的意念之中,殺了我,你如何進得去?”


    “那不殺你,我又如何能進去呢?”


    “取我的意念。”


    “如何取?”


    “不知道”,喬蘭傾羽淡然說道,“從來沒有人進去過。”


    “連你自己都沒有嗎?”堯紫有些不解。


    “嗯”,喬蘭傾羽誠實的點點頭,“在我六歲的時候,父皇請來了一位世外高人,看過我與兩位皇兄之後,選我做神器的守護者,於是就將神農鼎封入了我的虛空之中,這些年,我隻能感覺到它在那裏,卻從來沒有見到過。”


    堯紫沉吟不語,那要如何才能取出神農鼎呢?


    見堯紫良久不語,喬蘭傾羽淡淡的說道,“這就放棄了?她對你來說也不過如此嘛。”


    堯紫輕笑起來,“你好像在勸我?”


    喬蘭傾羽低下頭,不再言語,堯紫也不再逗他,想了想,解開了右眼的眼罩,看著喬蘭傾羽,緩慢的問道,“若我一試,你可願幫我?”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的,喬蘭傾羽果斷的說道,“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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