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宣和二年三月十二,壬子。西元112年4月11日


    蔡攸冷眼看著趙瑜帶領東海武百官在他身前三跪九叩,麵上卻是莊嚴平靜。罩著貂蟬籠巾的七梁進賢冠上的筆立,隨著趙瑜的起拜,一搖一晃。


    上島後的十餘天,蔡攸的心情從憤怒到愕然,再到恐慌,直至現在的冷然,也是如趙瑜頭上的筆立一般起伏搖晃。


    上國冊封使團入國,藩國國主竟然避而不見,這是對宗主國最大的侮辱。輕慢上國使節的罪名,用來當作出兵征討的借口,也是綽綽有餘。蔡攸當日在宮門外沒看到趙瑜出迎,便是拂袖而走,並不去陳正匯為他接風洗塵的議。如果他不這麽做,回京之後,禦史台的言官絕不放過他,他的政敵也不放過這麽好的機――隨行的官吏並不是全是蔡係的人,根本瞞不過去。


    不過他能做的也僅止於此,縱然怒火焚燒於胸,他也不可能立刻登船離開,畢竟趙瑜給了他一個說得過去的借口――台南州旱災,而使節團卻久候不至,趙瑜隻得先趕去巡視――所以在住進東海人安排的駐地的時候,他隻能幻著當見到趙瑜後,好好給他一個教訓,讓他知道什麽是上國宰相的威嚴。


    但等他剛剛坐定,一份拜帖卻如同一盆冷水澆到他的頭上。大遼北院翰林承旨耶律大石的名字堂堂正正的寫在拜帖之上,竟然用的還是道君皇帝親創的瘦金體。蔡攸當時對著拜帖,半天都沒有反應過來。直到被從人醒,才手忙腳亂的遣人把拜帖封還。


    一夜,他都愣愣坐在房中,門窗緊閉的房間悶熱難耐,但蔡攸現在卻隻記得當時透骨生寒、天旋地轉的感覺,隻覺得天都要塌下了來。東海竟然跟北朝勾結起來了!大宋聯金滅遼的密議,從一開始就有東海插足其中,若是此事被東海泄露給遼人。不知平添多少變數。


    那幾天,他都一個勁的在獨居地小院中打轉,東海派來服侍的高麗和日本侍女都給他下令趕走,滿腦子的漿糊,分不清一二三四。直到遼國的使節離開,他方從慌亂中冷靜下來。當他開始對此事細細思量,卻發現有許多值得懷疑的地方。


    為什麽遼國使節這麽巧在島上?


    為什麽耶律大石上門拜,東海人卻不阻止?


    而最關鍵的一點。東海人為何要把大宋使節和遼國使節的駐地安排在一起!?


    三個問題一一推敲。蔡攸覺得自己已經把握到了趙瑜地思路。不外乎借勢壓人。以便在談判時獲得優勢啊!


    其實現在來。那個所謂北院翰林承旨究竟是是真是假。任誰也不能肯定。東海在遼東有長生、旅順。在河北也有新開埠地天津。當年長生島一役更是俘獲甚眾。找幾個契丹人扮作遼國使節。來恐嚇於他。那個海寇頭子未必做不出。


    不過耶律大石也好。耶律小水也好。這些契丹人地出現。已經表明了趙瑜地態度。雖然不知道計劃是怎麽泄露出去地――其實蔡攸心中已經有了些底。兩千多裏地海程拖了一個多月。就算沒出過海地人也知道不對勁――但逼東海放棄遼南。退還俘虜地謀劃已經絕不可能再去實行。無論如何。他都不能把東海逼到遼國那邊去。


    安撫!隻能安撫!


    大宋對如東海這等桀驁不遜地藩國或蕃部向來隻有剿撫二策。若是無法出兵或是出戰不克。就隻有安撫了。東海國力日漸興盛。蔡攸前後兩次來此。相隔不過兩年時間。但基隆地變化卻是一日千裏。城牆從無到有。沿著地勢蜿蜒曲折。官衙、民居成片地建起。亭台樓閣、館舍商鋪。一座城市該有地設施。一個不差。單看大街小巷道路兩旁從不缺少地下水暗溝。就能知道東海人為了興建這座都城地確是費了不少心思――這麽密集地下水設施。隻有東京城中才能見到注。


    隻從兩次上島所見所聞地對比。就知道東海不缺人、不缺財。同時民心親附、軍心可用。(.)這樣地國家雖小。卻也是難以欺辱。何況東海遠處海外。大宋地軍隊飄洋過海攻擊台灣。還得先擊敗東海水軍。


    但這根本做不到!


    蔡家籍貫福建仙遊,每次家鄉來人,問起福建水軍戰力,沒一個不是大搖其頭。先毀於台風,又被鄭家壓製,而後等東海立國,再重建水軍,卻連幾個好點地船長和水手都找不到。


    這樣的情況下,也隻能選擇安撫!


    幸好東海不是沒有弱點。大宋是東海最大地財源,而最近還聽說東海人興辦的錢莊又在沿海各港設立分號。隻要抓住這兩點,趙瑜再狂,也得給我老老實實地!


    蔡攸見趙瑜拜了最後一拜,立刻換上了一副和藹可親的笑臉,把手中的冊書遞了過去,“恭喜東安王!”


    “不敢!”趙瑜雙手接過,肅容道:“此是陛下恩德,也多虧少保在朝中鼎力相助,小王不敢或忘。”


    “大王太過自謙了!”蔡攸搖頭笑道:“大王謹守臣道,貢奉依時,又有安靖海疆之功,現在再以萬馬入貢朝中,論恭論順,也當得起一個東安王了!”


    “少保謬讚了!”趙瑜哈哈笑著,一手拉起蔡攸,向宴廳走去:“前日久候少保不至,小王心中擔憂不已,後又因島南鬧災,不得不趕去視察。沒到卻因此誤了少保的大駕,累得少保久候,小王心中甚感不安!還望少保不要怪罪才是!”


    “大王仁德兼人,百姓受災,能不辭辛苦親去探視,大有上古聖王之風,下官隻有敬佩的份,哪還怪罪!”雖然明知趙瑜這幾日就在王宮中,但蔡攸卻不能直言戳破,還得順著趙瑜的謊話扯下去。


    “少保過譽了!”趙瑜大笑,拉著蔡攸走進了宴廳。


    還是當年的場。還是當年的任務,身邊把臂同行的人依然沒變,但蔡攸的心情已經完全不同。兩年的時間,雙方的地位已經悄悄發生了改變。雖然蔡家仍是煊赫當世,但趙瑜的聲威卻更是遍布海內。


    蔡攸已經無法再像當年那般用俯視地眼光看待趙瑜,現在的東海,遠比西夏更可怕,而趙瑜。作為東海的開國之主,在宋人的心中。其實已是李元昊那般的人物――當然,趙瑜的名聲要比元昊好上許多――現在,蔡攸隻能仗著天使的身份,勉強與趙瑜平起平坐。


    “少保請稍待。且容小王更衣!”趙瑜把蔡攸引到座位上,便開口說道。他現在頭戴貂蟬進賢冠、身著緋色羅袍裙,又是方心曲領,又是玉劍玉佩,這樣的一身朝服,當然不適合參加宴。


    “大王請自便!”蔡攸拱了拱手。


    趙瑜歉然一笑,命主持宮宴地官招呼好使團眾人,便轉身向後堂走去。


    目送趙瑜離開。蔡攸又回首廳中。長舒了一口氣。剛才走在趙瑜身邊,隻感覺壓抑非常。也許是心境變了。也許是東海的實力變了,蔡攸隻覺得從趙瑜身上一陣陣地壓迫感傳來。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東海王矮而壯的身材。帶著笑容的圓臉,隻從外表上看。並不算出眾,但那種隨身而起的威勢,卻是從官家身上都感覺不到。


    東南有聖人出,真龍現嗎?


    蔡攸回起去年暴雨後京中喧囂一時地讖言。東海龍王據說便是趙瑜在江湖上的匪號,而趙瑜的座艦聽說也是以龍王為名。所以從那時起,道君皇帝便開始不再待見東海的貢使,雖然賞賜不薄,但親厚卻不見了。若是東海上貢萬匹戰馬早上半年,道君皇帝絕不隻給回賜,而把封賞拖到一年以後的。當時知道內情的宰臣們皆以為道君皇帝過於大驚小怪,趙瑜是該防,但不該因為無聊的謠言。不過,現在來,未必不是真龍天子的天人感應。


    懷著這份心思,蔡攸地視線一個個地掃過廳中的東海武百官,雖然氣度不比大宋士大夫,但行動舉止卻也絲毫不見失禮之處。尤其是武將們,他們行立起坐,動靜有法,齊齊地挺腰端坐,雙目平視前方,不見交頭接耳,比起官席位,卻更是井然有序。


    見及於此,蔡攸心下不禁凜然,他參加的宮宴無數,大宋將官在宴席中地表現完全無法與東海將領相比。喝酒之前謹小慎微,酒醉之後卻笑鬧無拘,隻有那些從小被選入班直的將領,才稍稍懂些規矩。


    蔡攸眼光是極毒地。當年趙佶還未登基,僅僅是端王的時候,蔡攸便經常刻意守在其退朝路上,看到車駕便下馬拱立,幾次下來趙佶便知道了他蔡攸的名字。他能得寵,也源自於此。他能連著兩次被派來東海,趙佶信任他的相人之術也是一個重要的原因。現在看到東海將領的行事做派,所謂由微見著,東海軍紀也就可而知。


    難怪能一仗盡滅十萬女真!東海人靠的可不止是地利……童太尉太小瞧東海了!蔡攸著。去年東海大敗金人的消息傳入京中,趙佶等童貫回京後,以此事相問。而童貫給出的解釋便是東海軍力並非強過金國,隻是此戰金人主帥太過自大,自行投入東海人的圈套,十萬大軍上了海外孤島,就算東海人不動手,也被活活餓死。


    這番解釋讓趙佶鬆下一口氣,也暫時放下了加強兩浙、福建軍備的念頭。蔡攸知道童貫此言有其私心,但童太尉畢竟是老帶兵的,說出的話還是經得起推敲。但現在看來,東海軍戰力不比金人差到哪裏。


    半刻之後,趙瑜換上了一套青色便服,徐步前來。主角登場,眾人齊齊起身恭迎。鼓樂齊奏,比起兩年前的荒腔走板,進步了不知凡幾。


    此宴賓主盡歡。


    注:中國的城市建設一向完備。前段時間,剛剛發掘出來的漢代長安城的主下水道便是最好的例子。在宋代的開封,也是有著十分完善的排汙排水管道,由於建得太過寬闊,常有盜賊避居其中,所以被東京市民戲稱為鬼樊樓、逍遙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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