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跳牆(上)


    洪武元年十二月廿三。甲申。【西元1126年2月6日】


    太原。


    臘月二十三。是漢家習俗中祭灶的日子。黃昏時,在灶台前擺上貢物,向灶神上香,並焚燒灶神畫像,送灶神上天,便是家家戶戶都有的慣例。不僅是民家,連官府也不能免俗,衙門中的官吏都得穿上公服到廚房中祭拜一番,否則新一年裏多半會有火災臨頭。


    這一天,同時也是年節的開始。鞭炮和煙花會在房前屋後紛紛響起,百姓們慶祝著舊年的結束,期盼明年的好光景,一直到上元夜後的元月十八方會告一段落。不過今年的臘月二十三,太原城中卻靜如守靈,爆竹聲一聲不聞。


    這一方麵是因為熱兵器的普及,除了滿大街都有的木炭外,無論在關中還是在遼東,又或是洪武皇帝的治下,硝石和硫磺如今都已是國家壟斷的戰略物資。趙瑜那裏由於占據了日本,對於硫磺的控製放得比較開,市麵上還能購買得到。但硝石的消耗卻是任何時候都少不了的。女真人早收繳了所有民間積存的硝石,煙火也好、鞭炮也好,都沒了原材料。


    另一方麵,也是太原城中的漢家百姓已經知道大宋的官軍已經接近了太原府,城內的守軍正是一夕三驚的時候。他們也不敢觸女真人的黴頭,不然燒一燒幹掉的竹節,也一樣是劈啪作響。


    完顏銀術可並不清楚漢人的習俗,對他來說今天與往日並沒有什麽區別。當然,除了心情以外。


    銀術可已經放棄了南麵的隆德府,將南線守軍撤到與太原府相鄰的威勝軍中,讓北上的野戰兵團順利進軍。誘敵深入的姿態他做得很明顯,但南麵的敵軍卻毫不猶豫跟了上來。野戰兵團明知是陷阱也要才進來,一幅蔑視一切、誰也不放在眼裏的態度,雖然讓銀術可如願以償,但他的心中卻是很不痛快。尤其是當銀術可聽報,他下達的毀掉沿途屋舍、向水井中填塞糞便和汙泥的命令,遭到鄉野中村民們的反抗而未能順利實行,堅壁清野的策略等於失敗了一半後,他的心情更是如此。


    而東麵,陸賈兵團的主力在攻下太原府東的平定軍【今陽泉】後,在當地駐紮了近十天,但其前鋒已經出現在壽陽城外,如果壽陽被攻占,那陸賈所部距離太原府便僅剩百裏關山。


    “南蠻子攻到太原城下我並不在乎,這也是我希望的。但我不想看到他們安安生生走到我的眼前!”完顏銀術可從牙縫中擠出的聲音比屋外的還要冰冷幾分,眼中熊熊燃燒的怒火,讓執行堅壁清野任務的將領們噤若寒蟬。“那些不知死活的豬玀不肯配合,你們難道忘了手中的弓和刀是拿來做什麽用的!不會殺嗎?不會燒嗎?河東路已經留不住了,你們還發什麽善心?!”


    “……是!”一群將領慌慌張張的答道。他們沒有一個是女真――銀術可已經將所有的部眾都收歸太原――大半是漢軍,少數則是渤海和奚族,至於契丹人,幾乎都已跑到趙瑜的那邊了。


    銀術可臉色依然陰沉:“不要光說是,要把事情辦好才行!若這點小事還不能做好,軍法定不輕饒爾等!”


    銀術可說完便一揮手,讓外係的將領們自去。人人如釋重負,個個抱頭鼠竄。


    “爹爹!”看著外係將領一哄而散的背影,完顏穀英臉上憂色難掩,“如此時局也不宜對他們太過強逼。若其畏懼起軍法來,肯定會有人投向南朝。”


    “投向南朝的人越多越好,反正他們留在太原,也隻是吃白食,沒半點用處,難道還能靠他們上陣不成?!他們投到南麵去,還能幫著消耗一下南蠻子的糧草。……”銀術可嘿然冷笑,“從太行山路中,運送幾萬人的糧秣可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但他們真的都跑了,爹爹你帳下就隻剩兩萬本部騎兵了!”


    “兵貴精不貴多。堪用的兵有兩萬就夠了。當年護步答岡一戰,在先帝麾下的我完顏家鐵騎,也不過才兩萬人!”


    完顏穀英的聲音低沉下來:“可南麵和東麵的南蠻子加起來卻是有六萬之眾啊!光靠區區兩萬人怎麽守得住太原城!”


    完顏銀術可搖頭:“兵多不一定是好事!而太原也不一定要守!而且……”


    “而且是什麽?”穀英追問道。


    “而且我們還有援軍!”


    ……………………


    臘月廿七。


    洛陽澠池縣。


    夜已深。但地麵上的一層薄薄積雪,卻將深夜映得有幾分光亮。


    寒風中,一點燈火飄搖。鞋子踩著積雪,發出一陣嘎吱嘎吱的聲音,在幽深的街巷中回響。更夫徐老七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敲著腰間的梆子,在寒夜中艱難的走著。天幹物燥,小心火燭的口號,一遍接一遍。聲音嘶啞難聽,卻是常年喊更留下的結果。


    還有兩日便是除夕,前段時間為了過個肥年而遍地亂竄的盜賊也紛紛偃旗息鼓,安心等著過年。徐老七的工作也因而輕鬆了許多。在城西廂走了一圈,敲了二更三刻的梆子,徐老七就晃到了西門。


    澠池縣的西門,駐紮了一隊十幾人的土兵,在城頭、城下守著。就在門洞中,三四個土兵圍坐在一個火盆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閑話。徐老七笑嘻嘻湊過去,這廂都是熟人,也沒人攔他。但門洞內的耳室外掛著的門簾這時一動,一個四十多歲的胖子從耳室中走了出來。


    抬眼一見徐老七,胖子便問道:“徐七,怎麽又跑來偷懶了?”


    “李官人,小人就歇一歇,暖暖腳!”徐老七陪著笑,自顧自的便一屁股在火盆邊坐了下來,也不在意姓李的監門官說什麽。


    李官人搖了搖頭。沒有趕徐老七起來。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鄉裏鄉親,都是在寒夜中枯守著等天亮的背時鬼,體諒一點卻也平常。轉過身,李官人就想再進耳室去歇息。


    但就在此時,一陣沉悶的雷聲不知從何處傳來,連綿不絕越來越近。細細側耳聽去,竟然是千軍萬馬奔馳時的蹄聲。李官人驚得一跳,兩步躥出門洞,沉重的腳步聲就沿著上城的階梯傳了上去。


    徐老七和門洞裏的土兵們剛一頭霧水的跟出去,就看著監門官從城頭上沿著階梯骨碌骨碌的又滾了下來,趴在地上直喘氣,卻是動彈不得。幾個土兵上前要扶,卻見李官人一下子蹦起,嘴裏慌慌張張的念著:“來了!來了!”


    “什麽來了?……”徐老七不安的問道,心中有了不祥的預感。


    李官人張開口,舌頭卻仿佛打了結,好不容易才結結巴巴的擠出幾個字:“關……關西……康……康王……”


    “敵襲!”城頭上這時又是一聲慘叫。


    “是西軍!”慘叫的聲音又大了一倍。


    徐老七和土兵們麵麵相覷。自從四月時老種相公留下的殘兵從此路過回返關西,潼關道中的澠池縣已經太平了近八個月之久。雖然人人都知道,關西的靖康皇帝和東麵的洪武皇帝必然要分出個生死,但誰也沒料到,八個月後,來澠池縣的不是洪武皇帝的軍隊,而是靖康皇帝的兵當先殺出潼關來了!


    徐老七瑟瑟發抖。澠池縣已經跟著洛陽府一起歸順了洪武皇帝。關西兵從來都不是以軍紀著稱,西軍此時殺來,城破後,這滿城近萬老小不知會被如何處置?!


    雷霆滾滾,大軍已經接近到城外,隻見城內的燈火一片片的亮起,哭喊聲也從一些宅院中傳了出來。但澠池縣中的近萬百姓隻聽著城外蹄聲一轉,西軍騎兵並沒有在城下停留,卻是繞城而過,又滾滾的向東繼續奔去。


    ……………………


    “快!”


    吼叫聲與蹄聲和馬鞭聲響成一片,六千關西騎兵在潼關道上奮力疾馳。姚平仲從南麵城池的剪影上將視線收了回來。澠池縣已過,兩百裏潼關道,便已經走了六停。


    地麵上積雪的反光,讓夜路不再艱難,等天亮時,他統領的這支軍隊便能抵達延禧鎮的闕門關【今新安縣鐵門鎮】。闕門關,南依欄柯山,北瞰黃河水,西扼崤山,東臨函穀。關口青龍、鳳凰兩山對峙,呈拱闕之勢,故此而得名。是潼關道向東的出口。再往前,便是一片連綿起伏的丘陵,那裏新安縣慈澗鎮就是守衛洛陽西側的最後一道防線。


    按計劃,在闕門關休息三個時辰。明天黃昏前,便能抵達洛陽。三日之後,就能看到東京城延綿五十裏的青石城牆。


    這也多虧了‘洪武皇帝’!


    姚平仲苦苦忍受著寒風如刀,在顛簸的馬背上這樣想著。


    趙瑜並沒有派駐在中原京畿放置多少兵力。尤其是洛陽所在的河南府,守護州郡縣城的盡是在當地招募的土兵。洪武朝堂的注意力主要都放在了沿海各路,中原地區是被視作對趙構的緩衝。在趙琦退位後,趙瑜讓他做了東京留守,一直沒有插手京畿一帶的軍事。但趙琦考慮到自己的後路,同時也礙於身份,也不敢插手軍務。京西兩路的州縣,都是原官留任,州縣官各自掌握住了地方的兵權和財權,已經接近於半獨立的藩鎮。


    姚平仲就是看到了這一點,才敢於冒著全軍覆沒的危險,突然衝出潼關。在麾下大軍盡數北上河東,趙瑜這個偽帝孤身留在東京城的這段時間,是靖康皇帝翻盤唯一的機會,也是最後的機會。


    趙構被姚平仲所說服,而月前,朱勝非和張浚終於得悉內情後,也默認了姚平仲的冒險。這一仗關鍵就在於快和秘。從陝州到東京,僅僅隻有六百裏。以姚平仲如今的速度,最多四天。他的六千大軍便能突擊到東京城下。


    還是要多謝洪武皇帝!


    趙瑜倒行逆施,將太宗一係逐出太廟,貶為王爵。對於中原的豪門世家和地方官吏來說,這是一個信號。貶為王爵僅僅是開始,在天下還未統一,需要穩定人心的情況下,洪武皇帝都不能放棄心中的怨恨,那到了他皇位穩固,就更不會手下留情。遇上這樣的天子,在太宗一係治國時備加享受的中原豪門和已經藩鎮化的京西州縣官們,會在新朝中有什麽結果,聰明人都能看得出。


    姚平仲相信,隻要他大軍出了潼關道,京西一帶的世家和官員們,都會聰明的保持中立,等待最後的勝負決出。


    六千!


    東京城中,趙瑜能夠信重的兵力隻有六千人!其餘三萬軍隊,都是不堪一擊的原勤王軍和京營禁軍改遍來的隊伍,他們不但戰力堪憂,連忠心程度也值得商榷。姚平仲相信,他們絕對不會成為威脅。


    姚平仲仍舊是要多謝洪武皇帝!


    不是皇宋新聞上刊載的文章,他也不能確定探子從東京城中打探來的消息,是否準確。對手隻有六千,而姚平仲麾下也有六千精騎。這些騎兵是從姚古、姚平仲麾下的一萬多騎兵中精挑細選後所得,而被淘汰的騎手連戰馬都讓了出來。都是一人雙馬,能一日強行軍一百五到兩百裏。


    姚平仲領著大軍一路急奔,遇城遇寨,便繞行過去,將沿途一眾州縣拋在身後。攻打京西州縣,那是他養父姚古的工作,他的任務僅僅是趕到東京城下,將通往河東的補給線切斷。


    姚家父子並不是貪心的人。雖然姚平仲在趙構麵前說過,此戰是將逆賊一擊穿心的最佳時機。但姚古和姚平仲很清楚,能砍下趙瑜首級的機會,實在太小太小。不過能配合著女真人將逆賊派往北方的幾支大軍給殲滅,失去了起家精銳的趙瑜,也隻有敗亡一途。


    烈風中,姚平仲低著頭哈哈笑著。還是要感謝‘洪武皇帝’啊,若不是他好大喜功,偏偏要親征北上,原本已經一片黑暗的前路,如何又會出現一絲光明!


    “快!”


    姚平仲高高舉起右手上的四棱銅鞭,一指東方天際泛起的魚肚白,勝利就在前方!


    ……………………


    臘月二十九。


    東京開封。


    “姚平仲兵出潼關道!?”


    他是負責四個野戰營的後勤官,駐留在東京城西的轉運要驛板橋鎮。一大清早被趙瑜喚來回來,剛入宮,便聽到了這個令他完全怔住的緊急軍情。


    趙文很冷靜答道:“主將姚平仲的將旗也已經確認!總計六千到八千騎兵,盡是一人雙馬,都是西軍精銳,昨日午前,他們全軍在闕門關休息,按時間算,他們應該到鄭州滎陽了。”


    朱聰驚道:“那不是離東京隻剩兩百裏了!”


    “一天的路程!明天午時以前,他們就會抵達東京城下!”


    朱聰和趙文一問一答時,端坐於上的趙瑜默然不語。他沒想到趙構會如此有種,這跟被嚇到陽痿的高宗皇帝在曆史上的形象完全不同。不過細心一想,這也是趙構走投無路後的必然選擇――他已經逃不了了,關西可沒有大海能讓他退!


    朱聰從趙文處將敵情詢問清楚,略作思索,便對著趙瑜躬身一禮:“敢問陛下,今次是要戰還是要守?”


    “趙構是算準了朕不會臨陣脫逃!”趙瑜答非所問,他還沉浸在自己對戰局失察的不滿中,“若是朕一退,野戰軍後路被封,就隻能和宣翼軍一起從井陘撤回河北,同時還要承受被追擊和糧草不濟的危險。就算能順利撤回,此次北上便是勞而無功,消耗的錢糧不計其數,這一年的辛苦就白費了。若想再想開戰,就要等到明年夏收之後了,最差也能讓朕丟個大臉。”


    “所以臣問陛下是戰還是要守?”朱聰接過話頭,重複問道。


    “守東京?”趙瑜笑了,“朕的總參謀長啊,你說東京城能不能守?”


    “……當然不能!單說東京,城中兵力不足,糧草也不足,人心更不足。姚平仲雖然兵少,但炸藥總不會不帶。有炸藥在,什麽城牆都無用。如果他不攻城,而轉去封鎖太行陘。補給線中斷的野戰軍,也隻有跟陸賈一起東出太行一途。而那時,東京城就成了孤軍。臣敢確信姚古必然已率大軍跟在姚平仲之後,最多會比姚平仲遲上十天。父子兩人六七萬大軍抵達東京城下,開封怎麽也守不住。”


    “你建議出戰?”趙瑜問道。


    “對!”朱聰點頭,“就跟陛下和陳樞相一樣!”


    “如何戰?”趙瑜再問。


    朱聰拱了拱手:“參謀部作戰司中自有預案,如今的情況必然也有考慮,還請陛下下旨調用。”


    趙瑜抿起的嘴向兩側扯起,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故善戰者,致人而不致於人!趙構此舉雖出乎意外,但也是隨著朕的舉動而動,有的是辦法對付。何況區區八千騎兵,又如何能擋我近衛軍全力一擊。”


    趙瑜猛然站起一指樞密使:“姚平仲、姚古傾巢出動,後方必然空虛。趙文,你金牌加急發去南陽,讓嶽飛自己看著辦!”


    趙文應了,趙瑜再一指參謀總長:“朱聰!你去整理作戰方案。等姚平仲一到,就隨朕出擊。讓天下人見識一下……”


    “……朕的武功如何!”


    [奉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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