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晨光明亮。


    孤岫淒迷的目光清掃了下身側淺睡中的男子,那堅毅如冰臉龐若有若無的渲染了層淡淡的柔和,倔強孤傲的唇角勾起淺淺的弧度,見君亦風微微的動了動,她旋即閉上雙眼假寐。


    窸窸窣窣的一陣聲響過後,淺綿細膩的熱吻落於她的額頭,流連輾轉良久方才離開。緩緩的扯開眼簾,她扯起枕邊的絲帕反複地擦拭著額頭,仿佛是要將那本不屬於自己的味道通通的褪盡。


    門“嘎吱”一聲被輕輕的推開,傅芷妍一臉憂容的走進來。


    “妹妹,我是來看你的!”然而輕聲細語間,傅芷妍忽從袖中取出一把匕首,寒光閃閃,直刺向她的咽喉。


    孤岫一把握住傅芷妍的手腕,卻聽得見匕首“哐當”一聲落地,“一年不見,姐姐還是一樣的心急,這個見麵禮也太別出心裁了!”


    聲音冷冷清清,不帶任何情感。


    傅芷妍臉色倏然蒼白,後退兩步,盯著孤岫,眼神裏交織著憤怒、怨恨、傷心:“聶孤岫……你……竟然……”


    “過往一切,一筆勾銷!妹妹全當是什麽也沒看見!姐姐,還請自便吧!”撫弄著烏黑亮麗的發絲,鋒銳的眼神似尖利的鉤子深深的劃過傅芷妍的心底。


    傅芷妍似乎驀然間清醒,過往一切,難道是意指雪夜暗殺之事,可細細一想卻又覺得不大可能。極力掩飾著內心的惶恐,麵露淡笑:“以後的路還很長,姐姐一定奉陪到底!”


    抿著唇,孤岫卻也不說話,移開目光傲氣而不屑,是啊!以後的路還很長,長路漫漫,有些帳得一筆一筆的算才是。


    侍女佩兒侍候著沐浴更衣,梳妝打扮完畢已是午時,午時乃是君亦風登基大典,不過孤岫卻不以為意仿若無事般的在采瓶園遊蕩。


    假山後隱隱傳來斥責聲,孤岫微微示意噤聲,身後跟隨左右的宮女便沒有聲張。


    “你這個賤婢竟敢夾帶私逃,你怕是不想活了吧!”


    話音方落,清亮柔和的聲音兀自想起,“奴婢當然是想活,眼下太子即位又豈會放過皇後娘娘,俗話說的好識時務者為俊傑,奴婢勸公公還是自謀出路吧!“,


    語氣分明是嬌媚地卻又多了幾分跋扈,孤岫心底不由嘖嘖稱好,故意清了清喉嚨,假山後的兩人聞聲戰戰兢兢低垂著頭退了出來。


    “奴婢參見……娘娘!”


    小丫頭倒也是甚為機警,俯身行禮嘴邊勾起別有深意的笑,身側的公公見狀也迷迷糊糊的附和著。


    “娘娘,何以如此稱呼?”頓了頓,孤岫漫不經心的問道。


    女子大膽地抬眸審視著她,對上那有些淩厲的目光複又收斂了幾分,唯唯諾諾的解釋道:“如今是太子的登基大典,按照禮製但凡後宮女眷皆要到場,放眼這宮中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人隻有一個,那邊是以前的四皇妃,未來的皇後娘娘您了!”


    上前一步,孤岫的手扣著女子的下頜,細細的審視著這張清秀娟麗的臉龐,暗自感慨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此女子倒是城府極深卻也夠膽量,更為重要的識時務。


    如今身邊正是缺人之時,若是將她留在身邊不失為良策,愣了愣,她斂眉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奴婢……海棠……”女子渾身上下抑製不住的顫抖,似乎無比的惶恐。


    微微鬆開緊扣著海棠下頜的手,淡淡留了一句話“海棠……以後你便跟著我!”翩然轉身徐步遠去。


    盛夏的采瓶園荷花嫋娜的盛開到極致,小橋流水,亭台樓閣,陌生而又熟悉,散落在這裏的吉光片羽的記憶恍若一場夢。


    一切如夢幻泡影,人始終不能活在華而不實的回憶中!


    月上中天,邁開步子,魚尾擺動絞碎了水中明月的倒影,片片的細碎開去泛著點點銀光,水榭四角宮燈隨風搖曳,撲朔迷離。


    水榭盡頭,一抹黑色的身影若隱若現,針刺般的疼痛兀自漫開,抬起沉重的步伐向那道光影追逐而去,男子驀然間回眸,光影襯得他膚色更白,一雙黑眸透著幾分笑意。


    那個遲到了萬年的吻,輕輕的落在她沾染淡淡花香的唇上,柔軟如青藤崖上的霧靄,綿軟清甜,一直甜到心底。


    “娘娘……”


    恍惚間睜開雙眼,方才覺得一切不過是場虛幻,濃濃的絕望這一刻壓得她喘不過氣來,極力撐開眼簾將那眼角那陣酸痛悄然的反噬,很快恢複常態轉身望著一丈之外的海棠,不冷不熱的問了句:“一切可是安排穩妥!”


    “溫太醫那邊已經安排穩妥,對了!承乾宮的公公傳話來說十日後便是封後大典,還請娘娘明日移居關雎宮!”海棠忽而頓了頓,目光有片刻的閃爍,“聽說……皇上今夜去了雨花殿!”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關雎宮……海棠你以前也是凝雪宮的人,關於我和四皇子的事情想來你也是心知肚明,此番我苟且偷身無非是為了報仇雪恨……我恨君亦風……恨便是我活著的唯一理由……”


    輕柔的握起起海棠微涼的雙手,神情像是有些恍惚,“怎麽辦?似乎你知道了我所有的秘密!”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如同五雷轟頂,海棠腳下一軟驚恐不安的跪倒在地,低低的嗚咽著:“娘娘,奴婢對娘娘忠心耿耿,天地可鑒!”


    “隻是一句玩笑話,看把你給嚇的!”緩緩地攙扶起海棠,自袖口中取出絲帕柔柔的為她拭去眼角的淚,海棠頗有些受寵若驚,“對了,你失散多年的妹妹我已差人四處打探,一有消息即刻告知你!”


    一聽聞失散的妹妹令向來堅強的海棠忽而多愁善感起來,又聽聞娘娘正在四處為她打探,一時間眼淚唰的落下,感動不已:“奴婢…….謝娘娘……奴婢誓死追隨娘娘!”


    嘴角勾起邪魅的弧度,孤岫伸手將海棠攬入懷抱,時不時的輕撫著她肩頭已示撫慰,眼底逐漸閃過一抹勝利之色,人的心最容易被感情所牽絆,若是牢牢的抓住一個人,最好的法子莫過於掌握他們心底最柔軟的那處。


    五日後,借故身體不適命之由孤岫命海棠傳來了溫太醫,溫太醫曾受惠於君亦琅,數日之前一切事宜早已安排妥當,不過片刻懷孕的消息便傳遍了皇宮各處。


    “皇上駕到!”


    “臣妾參見皇上!”緩緩俯身行禮,卻猝不及防被君亦風堅強有力的有緊緊挽住,輕攙而起。


    “愛妃如今有孕在身,無需多禮!”君亦風早已笑彎了眉眼,堅實溫厚的掌心輕輕的撫著孤岫的小腹,這樣卻也不夠執拗地半蹲著身子側耳傾聽著腹中的動靜。


    這樣溫柔繾綣的舉動卻讓孤岫覺得十分可笑,挑眉,眼角有一絲遊離的桀驁:“聽說……晗妃娘娘要為先帝殉葬!”


    君亦風唇邊勾起的笑漸漸趨於平和,傲視天下的霸氣暴漏無遺,思忖片刻淡淡的開了口:“你要為她求情?你若開口,我便免她一死!”


    “她……本來就該死,一個風塵女子能夠為先帝殉葬,這是莫大的榮耀,不是嗎?”孤岫眼睛裏帶著一絲挑釁,聲音變得悵然,“皇上方才登基,政事繁忙,自是不必牽掛我們母子!”


    君亦風並不差異,高深莫測的笑著,不以為然的道:“既然如此,朕今晚便不過來了!”


    慢慢的撇開君亦風的手,凜然不懼的回了句:“臣妾知道了!”


    深吸一口氣,君亦風拂袖似乎怒不可遏的離開了關雎宮。


    站於原地,望著那淒然的背影漸漸的隱去,孤岫滿意的笑了笑,虛幻的笑意忽然凝在眼角仿佛想到了什麽,靈兒欠了別人的總該是要還的,現在時間恰恰好。


    “海棠,隨我前去翠寧宮!”


    翠寧宮,怕是從明日起這世上再也沒有這翠寧宮了!苦澀一笑,吩咐著一旁的海棠:“你就在這候著我吧!”


    如今的翠寧宮也是徒有其表,奢靡的大殿內竟無人一人,識時務者為俊傑,看來人情冷暖倒這句話無論是在哪都很實用。


    抬手挑起那麵明黃色的紗帳,輕蔑的遙望著淺臥床榻的靈兒,不緩不急地挪動著步子,淺淺低吟道:“聽說你要為先帝殉葬!”


    “死……早該死了……我終於可以與他相見了,終於一輩子不分離了!”靈兒麵色悵然已將生死置之度外,自她踏入這皇宮的那一刻起,心便已經死了,活著亦不過是行屍走肉,死又有何懼。


    “他?”故意佯裝疑惑,孤岫緩緩的從袖中取出一封信箋,饒有興致的絮叨,“對了……其實上次我講的隻不過個故事,故事……你該知道的……半真半假的……”


    猶如晴天霹靂當頭劈下,靈兒難以置信的看著她,孤岫卻大笑起來,“哥哥與十三娘一夜纏綿是真,隻不過哥哥臨死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告訴十三娘,下輩子我再娶她!”


    語罷,將手中的信箋拋向空中,轉身抬起紗帳,回眸淺淺一笑,曼妙而去。


    傍晚時分,翠寧宮便傳來消息先帝最寵愛的晗妃自縊而亡。


    自縊而亡!婉笙、十三娘,一路走好!柔柔的撥弄著琴弦,淒淒慘慘,不成曲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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