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聲,手中緊捏的簪子陡然落地,腦子裏仿佛一團亂麻,可總也沒辦法找到那線頭。


    “誰……”隱約間聽聞物件跌落青磚的細碎輕響聲,傅芷妍方才從的驚慌中回過神來,雙眼微紅卻是極力的遮掩著住心底的漫無止境的恐懼。


    緩緩的自屏風後走出,孤岫戰戰兢兢地的去試探鍾離的鼻息,食指似被電流擊打過倏然間收回。


    凝視著已經斷氣的賀樓鍾離,一屍兩命,孤岫忽然有點難過,若是方才有一丁點惻隱之心,或許結果便會不同了,何時自己竟變的如此心狠手辣?


    皺了皺眉,孤岫心裏異常平靜:“姐姐真是好手段,今日妹妹大開眼界!”


    傅芷妍掩唇而笑,笑的甚是嫵媚:“妹妹竟然聽見了也看見了,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


    慢慢的回轉過頭,似笑非笑的看著眼前的女子,絕麗的臉龐不染一絲塵埃,若不是親眼見識了剛才的一幕,她是絕不會相信這個一臉溫婉的女子會做出那樣的事情。


    “細作?姐姐說在這世上沒有任何人比你更了解他,那姐姐也該料到了你最後的歸宿……”


    傅芷妍愣了愣,心裏鑽出一股涼意:“我不懂妹妹的意思!”


    “他的眼中向來容不得一粒沙子,從他成為皇上的那一刻起他就先是皇上,然後才是一個丈夫,姐姐你的夫君!”


    傅芷妍悻悻,嘴巴卻不饒人:“一麵之辭皇上會信你嗎?這甘霖宮上下都是我的人,賀樓鍾離乃是因大勢已去被固倫逼迫致死,此事與你我無關。”


    冥思苦想之際,腦子裏卻飛也似的,溜過去一個念頭,靜了靜,良久輕聲道:“妹妹便當一切沒發生過,隻不過姐姐你要好自為之,否則……果真應了鍾離的話死無葬生之地……”


    說罷,一個閃身,眨眼便不見了蹤跡,傅芷妍怔怔的站在原地,風來了又走,紗衣軟軟地拂過手臂,像是剛剛爬過去了一隻小蟲,癢癢的酥酥的,沒有半點驚慌,麵不改色的出了甘霖宮。


    通曉萬事方能運籌帷幄,牢牢抓住敵人的軟肋從而克敵製勝,傅芷妍這一句話確實有醍醐灌頂的功效,令人獲益匪淺,酉時甘霖宮的宸妃娘娘自縊身亡的消息便在後宮傳的沸沸揚揚。


    眾人隻道是賀樓王戰死的消息傳來又加上賀樓固倫繼任族位,宸妃倍受打擊見大勢已去自縊身亡。但凡是明眼之人都可以看出鍾離的死因,此事若是沒有君亦風的應允又豈會早早了事!


    可憐了鍾離一世貌美如花貴為賀樓氏族的神女,一朝步入宮闈,終究逃不過的是宿命的棋子。


    生死不過是一線之隔,可是她所重視的人都已經離她遠去,將她獨自一人拋在這陌陌紅塵,活著又如何?


    手中揚起的一枚黑子緩緩的落下,心緒也漸漸沉下。


    “娘娘,皇上傳您前去蘭陵宮?”


    今夜他是寂寞了還是因為失去而覺得孤獨了,忽然開始瘋狂想念那些前塵往事,眼睛裏的光芒黯淡而滅,漸漸不動了頓了頓柔聲道:“海棠隨本宮去吧!”


    風從打開的窗子裏鑽進來,大大的袖子被風吹起,慢慢地鼓起來向後飛去,恍若蝴蝶巨大的翅膀,感覺到什麽身邊穿了過去,化成延綿的白雪,遙遠的,看不清晰,然後飛到那個春意盎然的清晨。


    那長發飄飄的少女,咯咯的笑著,分明是天真的眉眼,像是冰雪初融時極動人的春色,霎時奪目。


    可是……心為什麽會有幾分失望呢?


    沒有辦法讓自己不難過,雖然知道無論怎麽難過那些死去的人都不會複生,可是她已然很難過。


    “娘娘,皇上將自己關在裏麵無人敢近!”


    咬了咬牙,孤岫使勁地推開了門,仿佛拚盡全力。


    “嘎吱”的一聲,殿門大開,她的影子倒映在地板上,勾勒出淺淺的線條,而屋裏一片寂靜,仿佛這裏曾今停駐年華。


    怔怔的站在那裏——喝得爛醉如泥的君亦風,雙目水般清澈,嘴角漾起不曾有過的幸福笑容,與記憶裏的一模一樣。


    “皇後……你來了……朕今晚很是開心……”跌跌撞撞扶著梨花木雕長椅,君亦風迷迷糊糊間雙手摟著孤岫的肩頭,“朕今晚難得的開心……”


    孤岫依舊麵無表情的聽著,漫不經心的問了句:“宸妃…….她……皇上就不傷心嗎?”


    “朕是天子!這天下是朕的,這天下的女子也都是朕的,朕又如何會為了一個不相幹的女子而傷神!”


    孤岫緊緊的咬著唇不說話,一直到嘴巴裏盈滿了腥甜的血腥味兒,狠命地推開了君亦風的雙臂,身形一晃,他一連後退幾步,


    這個人永遠這樣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沉默了片刻,緩緩地道:“皇上說的一針見血,句句皆是金玉良言!”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這後宮佳麗三千,朕……隻要你一個人便足矣……她們的生死與我無關,我隻在乎你……隻在乎你……”那雙眸中流光溢彩,淺淺淡淡的笑意,一如往日的似水年華。


    那麽那麽的事……那麽那麽多的地方……那麽那麽多的回憶……


    湊近了君亦風,孤岫伸手牢牢扯住他的袖子,嘴角微動,卻是再也發不出聲兒來,眼淚劈裏啪啦的往下掉。


    一臉醉態的君亦風歎了口氣,無奈的寵溺神情:“等朕橫掃諸國,我們便離開雅陵,我願意與你做一對尋常夫妻!”


    君亦風見她這般傷心難過,驚慌失措起來,拿起袖子為她拭淚,覺察到那袖子上有酒味,熏得眼淚更凶了。


    從未見過君亦風這般的笨拙模樣,心早刹那間有些柔軟。


    心底一沉,君亦風已經湧入她的懷中酣睡起來,針刺一般的疼痛自心底泛起。時間恍惚間靜止,略微遲疑隨後艱難的攙扶著東倒西歪君亦風前往床榻。


    沉醉中君亦風手臂一覽將她一並攬倒於床榻,輕紗微漾搖曳一室的溫軟,略微的側身凝視著近在咫尺的男子,那微蹙的眉眼流淌著無人可以化解的哀傷,淡淡的卻又是無比的清晰。


    盯著那緊抿的薄唇,突然間,覺得有點溫暖。


    冰涼的手指突兀的抬起,蜻蜓點水般拂過那泛著酡紅的迷人臉龐,嘴角淡淡勾起:“若我白發蒼蒼,容顏遲暮,你會不會,依舊如此,牽我雙手,傾世溫柔!”


    隻可惜回答她的隻有那淺眠的呼吸,前塵舊事轉瞬間,一眼萬年,天下蒼茫廣大,而我隻能葬你在心中。


    一低頭一斂眉的溫柔,恰似水蓮不勝嬌羞的蕊,傾身無比輕柔的為君亦風蓋好被褥,邁著盈捷的步子出了蘭陵宮。


    出了大殿走出幾丈之外又忽然踱回步子,沉聲吩咐著一旁的宮女:“皇上怕是喝醉了,今夜你們小心伺候!”


    “諾!”


    她記得君亦風曾說過,有朝一日帶著她去天山看暮雪,說這句話的時候,那雙淺灰色的眼睛溫柔專注地看著她,四野寂靜,她的心跳如鼓。


    她也曾說過自己是一個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的壞女人,造化弄人,誰知當時隨口一句的玩笑一步步成為現實。


    他說:你若變壞我便陪你變壞,總之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天造地設的一對!終歸是曲解了他的眼神,最後,曲終人散之時,原來隻剩下她一個人。


    不過幾日雅陵城便沸沸揚揚宣揚著一首童謠:夜宮天,兵戈變,遺詔更,三軍滅,骨肉殘,江山定。


    童謠的言下之意便是諷刺君亦風逼宮奪權,殘害兄弟,坐擁這江山亦是名不正言不順。謠言四起以訛傳訛,一時間如同決堤的洪水況難以抑製。況且這也並非是子虛烏有。


    天子的威嚴豈容詆毀,此事傳到君亦風耳中一時之間便激起千層浪。朝堂之上大動肝火下令徹查出事情的來龍去脈,誓要找出始作俑者嚴懲不貸。


    雨夜逼宮當晚在場之人孤岫心底也大體有數,知曉遺詔破綻之事的人少之又少,除非是此人看過那缺了一字的遺詔,在她進宮之前除了君亦琅外再也無人看過,由此看來應該是交付與君亦風之後。君亦風向來小心謹慎,那麽此人一定是他身邊的心腹。


    最後徹查出幕後主使竟然是君亦宣,據刑部的李大人透露在君亦宣的府中搜出了那份遺詔。微微有些詫異,細細一想與其說是君亦宣倒不如說是君亦舟。


    君亦宣為君亦風潛伏在君亦琅身邊十幾年,如今君亦風登基他也算是功德圓滿,君亦風又重重的賞賜金銀珠寶無數。此時他又如何會反其道而行,冒天下之大不韙自尋死路。


    所有的疑惑在見過洛侯之後蕩然無存,原來一切不過是半個月前清風蕩裏她的一句話:半個月之內,除掉君亦宣!


    掐指一算,不偏不倚今日恰好是半個月之期。


    嘴角揚起一抹嘲諷的冷笑,仰著頭,迎著光,瞧著眼前的洛侯,緊抿薄唇,如斧削過的臉頰,深邃幽冷的眸子,身上散發著沉穩高貴的氣息。


    孤岫收回視線,淺笑中流淌妍麗的魅惑,撩動心弦,口中低低的念道:“傅芷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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