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三。


    君亦風率十萬大軍揮師西去,全城百姓街頭相送,雅陵城號角鍾鼓聲綿延不絕,


    戰馬嘶鳴隱隱拂過耳畔,所到之處激起漫天塵土風揚。無憂穀的山巒上孤岫遙望著浩浩湯湯的隊伍,直到消失在蜿蜒曲折的視線盡頭。


    如果不曾遇見,如果不曾愛戀,那麽世事與她無關。


    手中緊握著那一紙休書,孤岫熱淚滾滾滑落,這一瞬恍然覺得此行一別經年,相見已是在荒蕪地萬丈紅塵之外。


    “這一次你若贏了,你若拿下兆京平安歸來,我便為你做一件事,陪你……白頭偕老……”黯然垂眸,濃密細長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可惜,君亦風什麽都聽不見,什麽也看不到。


    士氣高揚的隊伍整齊有序的行進,君亦舟忽而調轉馬頭向落後於隊伍的君亦風策馬奔去,“皇兄,你還在等著什麽?”


    君亦風像是沒有聽見一般,視線始終落於遠處疊巒疊嶂的山巒間,似乎在等待著什麽人又似乎在希望或者是奢望看見那個人的影。


    從她回到他身邊的那一刻起,突然奢望自己看見她的笑顏,即使隻有一瞬。


    有時候是那樣的而在乎他,有時候卻又完全不將他放在心中,隻是始終還是沒有辦法對她說出那一句話,親口對她說出那三個字。


    收回虛幻蕭索的目光,君亦風嘴角勾起自嘲般的笑容,她是不會來的,她還是不愛我的吧!在她那牢不可破的新牢裏住著一個心死的美人,心死如灰。


    韁繩一擰,一聲高喝君亦風策馬而去,父皇在位時他也曾無數次隨軍出戰,可是從來沒有像今日這般心中有所牽掛,惶恐不安。


    高高的山巒上,孤岫素白的水袖在細碎的光芒劃出一道明媚憂傷的弧度,平實的掌心中殘碎的紙屑隨風兀自飄揚,如輕塵般的無可奈何。


    “姑娘……”


    恍然回眸,見白姑姑肩上挎著包袱想必是要離開了,孤岫不由的又徒添了一分離愁別緒,“這些日子有勞白姑姑照料,這塊玉佩不值多少錢白姑姑就收下吧!”


    扯下腰間墜的那白塊青花玉佩,孤岫淺笑著遞給白姑姑,反被白姑姑伸手溫婉推回:“老身已經收了洛公子極大的好處,若是在收下姑娘的玉佩豈不是不太厚道?那老身的名譽便要毀於一旦了。”


    “既然如此那心兒便收回了!”咧嘴一笑,孤岫將玉佩重新掛於腰間。


    桃花塢外海棠正抱著思君在院裏悠然的閑晃,口中哼著咿咿呀呀的小曲。小心翼翼的伸手接過孩子,不料孩子忽然嗚咽大哭起來,任憑孤岫怎樣哄逗孩子依舊是大哭不止。


    心底最柔軟的那一部分被狠狠地敲了一下,那嘶啞的啼哭聽在心底微微有些刺痛,“思君……”不可抑製孤岫淚如雨下。


    海棠心有憐惜的撫著孤岫的肩膀,悻悻的道:“姐姐去兆京吧!去把皇上找回來!正如姐姐所擔憂的皇上此行危險重重,若是出了什麽岔子,姐姐怕是會後悔一輩子!”


    “愛了一輩子,怨了一輩子,恨了一輩子,事到如今我與他之間……可以被原諒嗎?”孤岫問的小心翼翼,聲音也不大。


    “有多少愛便有多少原諒,姐姐與皇上之間一切都還來得及……”


    心仿佛被撕裂般疼痛,孤岫的眼淚隨風翻飛,沉默良久終於輕聲低語:“我……去兆京……生死相依,不離不棄!”


    時隔半年的光景,雅陵城的一景一物依舊是那樣的熟悉,百姓安居樂業,一派紛麗繁華。


    癡迷的遙望著那北城牆,曾經他們的故事從那裏開始卻還沒有結束。風亦止息,弦亂君心,長相思,終不怨!思君二字便是出自她的拙作,心念一動,嘴角悄然間勾起安然的笑意。


    掉轉白馬,揚起長鞭,馬兒飛速奔去。


    藤蘿纏繞的花樹亭亭玉立,綠蔭幽草,沿途一派濃鬱醉人的春色,隨後逐漸荒涼,長河落日,孤煙蒼茫,無一不流露著磅礴而雄壯的落魄美感。


    煙霧嫋繞的中一塊巨石橫在道前擋住去路,頓生疑慮,孤岫躍下馬背,瞳孔幽暗的斂著,眼睛裏沒有絲毫的神采,傻傻地站在,看著。


    夢鏡之城?


    傳說中,為情而生,為愛而存的神秘之地,難道不應該是開滿繁華,煙霧嫋繞的嗎?


    孤岫記得在很小的時候,就得知了有關夢境城的故事。這個故事,在雅陵,幾乎是人盡皆知的。


    夢鏡的鏡,不是境遇的境,而是鏡麵的鏡。傳說一個人如果愛上了一個並不愛自己的人,可以入夢尋找夢仙,像夢仙要要一紙空白的箋,那箋被人稱作是鏡雲箋。


    鏡雲箋,詩意而溫柔的名字,隻要在箋上寫出自己心上人的名字,然後,再把那紙箋交到心上人手裏,心上人看過之後,兩個人都會一同被鏡雲箋帶走,帶入夢鏡之城。


    “帶入夢鏡之城,然後呢?”


    “然後,那兩人便被封在夢鏡之城,除非他們能夠在十日內尋覓到自己的真愛,否則就要他們就要一輩子困在那裏,漸漸地被磨滅意誌,變得麻木,沒有感情。”


    清脆動人的聲音融進煙霧中,此刻孤岫漸漸的回過神來,看了看身邊玲瓏嬌俏的黃衣少女。


    “沒錯,夢鏡城,進來的人要要離開,必須尋覓到一段情投意合的愛戀。傳說千百年來,有無數的人為了得到自己心上人,迫使對方和自己陷入這夢鏡城,朝夕相對,互為扶持,就仿佛栽種一種花,雨露春風,情感最終破土而出,那樣的人,成功了,離開了。”


    聽著黃衣少女的講述,孤岫竟有點著迷,仿佛自己如今置身於那座陌生而又布滿迷霧的夢鏡之城。


    “這夢鏡之城的傳說便是千百年前從這裏傳出的,凡是經過此地的人我們都會向他們講述這個故事”朗朗一笑,黃衣女子轉而無奈的聳了聳肩,“不過我卻覺的這終究是半真半假。”


    “原來是這樣……”


    低頭抿了抿唇,黃衣女子向孤岫靠攏,輕聲問道:“姐姐途經此地,而今色降臨姐姐。不如去寧雲家的雲箋客棧借宿一晚,明日再趕路不遲?”


    “雲箋客棧……那就留宿一晚!”


    女子眉開眼笑:“跟我走吧!”


    沿著並不太喧囂的長街慢慢的並肩走著,煙霧嫋繞不絕,眼前的萬物都似霧裏看花般虛無縹緲,真真實實,虛虛假假。


    雲箋客棧,一燈如豆,孤岫凝神將目光落在燈花上。


    “姐姐……”


    屋外傳來寧雲輕柔的呼喊聲,孤岫驀然起身打開木門。


    “姐姐送給你!”


    寧雲的掌心躺著一片微紅的樹葉,孤岫有些迷糊的緩緩的接過低語道:“這是鏡雲箋……”寧雲點點頭笑著閃身離開。


    鏡雲箋。


    夢鏡城。


    是傳說還是真實?終究是分不清楚了。雲鏡城中,她要愛上他,他也要愛上她。忽然覺的世界縹緲,恍如虛幻。


    這是一場孤注一擲的豪賭。


    是如願所償?還是粉身碎骨?


    夜雨聞鈴,聲聲斷腸。


    輕撚黛筆,孤岫在那鏡雲箋上淺淺的寫下一個人的名字。


    推開鏤花雕刻的木窗,夢鏡城籠罩在一片黑暗中,唯有身後那盞燈散發著微弱迷離的光芒,夜暮中的夢鏡城仿佛陷入那個醒不來的沉睡中。


    油盡燈枯,夢鏡城僅有的一盞燈,也突然熄滅了。


    清晨的時候,孤岫從美夢中醒過來,慢慢的下床看著桌上的鏡雲箋深深的露出明晰的笑顏。梳洗完畢,在大廳也未見著寧雲的影子,丟下一錠銀子後孤岫駕著白馬逐漸遠離這座夢鏡之城。


    沿途聽聞大軍目前正在兩國交界的東穆城外安營紮寨,月氏正從全國各地集結重兵聚集兆京,兩軍目前正處於對峙階段。


    得到此消息後孤岫的心也平穩了許多,一路馬不停蹄終於在翌日午後到達東穆城,城門外重兵層層把守顯然眼下形勢嚴峻,若是此戰失力東穆城首當其衝淪為敵軍的刀俎之地。


    入城方才得知出城的大門已被下令封鎖,任何人隻可入城不可出城違令者格殺勿論,如今他與們之間隻隔著一道高高的城牆,卻又是那麽的遙不可及。


    城牆上下層層弓弩手嚴防把守以她的身手根本無法出城,思前想後唯有在城中的客棧裏暫時安頓下來,靜觀其變。


    第二日兩軍開戰的消息便在城中傳得沸沸揚揚,時隔一日傍晚時分街頭巷尾的百姓皆匆匆忙忙奔走,城中混亂喧囂不堪。


    不安的感覺慢慢的爬上心頭,孤岫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猛然間抓住路人的胳膊不肯鬆手,焦急地尋問:“發生了什麽事?”


    “聽說軍事作戰圖被敵軍盜取,此戰損兵折將就連皇上也下落不明,東穆城危在旦夕,姑娘還是逃命去吧……


    失措站在原處,孤岫被來往的路人撞得東倒西歪。不過半個時辰消息便在城中瘋傳開來,滿城百姓蜂擁而至的湧向城門爭先恐後的出城。


    亥時,進城門被官兵封鎖,東穆城瞬間成為一座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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