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多以來,給羅氏看病抓藥,銀子花了一大半,常氏咬著牙用最後十幾兩銀子買了一間房子,開始靠編草帽養活兩個孩子,這兩個孩子老大叫丁瑞岐,老二叫丁瑞宗,老大丁瑞岐一來腦袋瓜不如弟弟好使,二來念著自己是哥哥,年紀小小便開始走街串巷賣草帽(自從羅氏死後,兩個孩子開始管常氏叫奶奶,常氏雖說腿瘸,但手卻很巧,草帽編的不錯,自己腿腳不好,便在家編,讓丁瑞岐拿出去賣),從牙縫裏擠錢讓弟弟去學堂念書,希望弟弟有一天能出人頭地光宗耀祖,這丁瑞宗雖然繼承的他爹丁一的聰明才智,但腦袋裏想的卻是另外一回事,自從當年親眼看見他爹丁一慘死的時候,丁瑞宗便萌生出一個念頭:如果沒有那些邪門歪道的玩意,或者當時自己有本事除了那些東西,那老丁家將會是一個多麽幸福的家庭?…


    鹹豐六年臘月,老太太常氏積勞成疾患了風寒,沒多久便死了,兄弟倆用最後的一些積蓄葬了常氏(常氏雖說沒像羅氏一樣一病就是一年,但請郎中抓藥也沒少花錢),便開始盤算以後怎辦,當時,老大丁瑞岐仍希望弟弟能繼續念書以考取功名,但葬了常氏後,兄弟倆已身無分文,丁瑞岐自己也明白,奶奶沒了,再想靠編草帽供弟弟念書是不可能了,況且此時天下已亂,紋銀數十兩即可捐得功名,黃金十錠,更勝似寒窗十年,如此世道,考取功名又有何用?


    一番商議以後,兄弟倆決定托以前同村的常老港(此人在一家茶樓當火工)幫忙在茶樓找個幫工先幹著,等有機會再行打算。


    說實在的,一間茶樓,用不了多少幫工,兄弟倆苦苦哀求茶樓的呂掌櫃的,才勉強都留下,但沒有工錢,僅管兩頓飯而已,即便如此,二人也很知足了,但好景不長,茶樓因生意不好,已經養活不起這兄弟倆了,兄弟倆個隻能留下一個,就在兄弟二人發愁之際,茶樓來了個喝茶的老道,大概四十來歲,號稱是武當山複真觀左丘揚左真人的大徒弟,名叫沈方卓,此次來施恩是給縣太爺家瞧病的。聽說這人是武當山的道士,丁瑞宗便來了勁頭,跪在地上就要磕頭拜師,這下可把沈道長嚇壞了,聽了兄弟二人的遭遇後,沈道長眉頭緊皺,一來是為丁家感到惋惜,二來是吃驚常家營的鬼事,丁瑞宗是個聰明孩子,一看沈道長的表情有變化,立即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磕起了響頭,這沈道長此刻也動了惻隱之心,雖說沒答應丁瑞宗收徒的事,但想起此時觀裏正缺一個砍柴的雜役,便把丁瑞宗帶回了武當山,此時,丁瑞宗並不算正式成為道門子弟,而僅僅是觀裏的一名柴米雜役。


    丁瑞宗走後沒兩年,茶樓便關張了,呂掌櫃的看這丁瑞岐每天起早貪黑是個能吃苦的人,心眼也不壞,便提醒他年輕人應該誌在四方,指點他去漢口某生,臨走前還給了兩吊錢當路費,千恩萬謝之後,丁瑞岐便去了漢口,在一家鞋店裏當了學徒,鞋店老板姓吳,有個獨生女兒,長的還算不錯,但卻因翳子(白內障)而遲遲嫁不出去,見這丁瑞岐人高馬大能吃苦,心眼又不壞,便想把女兒許配給他,丁瑞岐自從娘死以後就沒過過一天能吃飽的日子,本身就自卑的很,這等好事怎能錯過,很痛快的就答應了吳老板的要求,在吳家當了倒插門的女婿,把吳氏娶過門以後,問題又來了,不論這丁瑞岐如何努力,這吳氏就是不懷孕,這可把丁瑞岐急壞了,弟弟去當了道士,恐怕是不會有後了,而自己倘若再生不出孩子,這老丁家不就絕根了嗎?(丁瑞岐認為道教與佛教差不多,入了道門就不允許結婚了,但實際上,大多數道教派別對婚姻持有很積極的態度,道教早期經籍《太平經》更有“陰陽不交,乃絕滅無世類也”的說法。)


    日複一日,比丁瑞岐還著急的是吳掌櫃,因為在舊社會,女子無後則犯“七出”之條,丈夫是隨時有理由修妻的,這吳氏天生翳子,本就犯著“七出”中“有惡疾”的忌諱,此時若在加上一條“無後”,就算鬧到衙門,丁瑞岐也占理啊,故此,這吳掌櫃對這丁瑞岐可是百般照顧,言聽計從,來買鞋的人,大都以為吳掌櫃是夥計,進門直接問丁瑞岐喊掌櫃的。


    丁瑞宗到了武當山以後,開始隻是幹些上山砍柴、淘米洗菜一類的雜活,但其生性聰明,天天偷觀法事偷學武術,有一次偷學武術時,竟然被左丘揚真人撞了個正著。本來,在觀中偷學武術是道門大忌,理當被逐出山門,但這左真人問過丁瑞宗上山的來龍去脈後,非但沒逐其下山,反而令帶他上山的大弟子沈方卓收其為徒,這時候的丁瑞宗才算正式入道,光緒十八年,左丘揚真人羽化,沈方卓真人繼掌教位,丁瑞宗也便成了掌門大弟子,就從那時起,丁瑞宗取自號雲淩子,並開始以此號下山給老百姓治病驅邪。


    “啊!可算對上號了!”張國忠長歎一口氣,“左丘揚真人可算是一代宗師了,難怪這雲淩子的修為連家師都敬讓三分,原來如此!那他又為何會成為漢奸呢?”


    “張掌教,雲淩子並不是漢奸!”孫亭微微一笑,“世人對他存在很多誤解,其實這雲淩子忍辱負重,隻為殺敵報國而已,最後卻背上了漢奸的名號,實在是道門一大悲哀!”


    “哦?願聽高見!”張國忠對這孫亭拉家常式的敘述仿佛很感興趣。


    光緒二十年夏天,雲淩子感覺自己火候已到,便準備去收拾常家營那個煉屍爐,此時的常家營,已經是個讓人聞風喪膽的地方了,甚至傳說十裏外都能聽見鬼哭,衙門也曾經派人去查過,但去了的沒一個能回來的,日久天長,連衙門都不敢再問了。當時沈真人十分不放心雲淩子隻身一人前往常家營,執意要派幾個弟子隨其一起去,甚至想親自陪徒弟去會會這個煉屍窯,但卻被雲淩子一口回絕,在憑著當年的殘存記憶製定了一套詳細的方案之後,雲淩子隻身去了常家營。


    來到常家營以後,雲淩子著實經過了一番死裏逃生的折騰,不過最後還是把那個煉屍窯給破掉了,當雲淩子帶著煉屍窯的一塊碎片回到複真觀的時候,沈真人真是又驚又喜,沒想到自己這個大徒弟,當年那個茶樓跑堂的小夥子,竟然一個人破掉了連自己甚至師傅左丘揚真人都沒有十成把握破掉的煉屍窯,而雲淩子本人也因此事而名聲大噪,十裏八鄉的老百姓提到雲淩子這三個字都會豎起大拇指,甚至就連龍虎山、茅山的當家的,都因此事而專程到武當山拜會過。


    “有那麽誇張?”張國忠此時對這個煉屍窯又刮目相看了,“茅山的當家的也去了?當時…應該是…應該是馬彥征真人吧?”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因為雲淩子留下的書上並未記載。”孫亭道。


    “他也有書?”張國忠掙大了眼睛。


    “就是這個…”孫亭從古書堆裏翻出一本不起眼的冊子遞給張國忠,“這本《雲淩曉誌》就是雲淩子所著,與丁一的《曉辰遺誌》一樣,這本書在記錄雲淩子畢生所學的同時,也有其身世的敘事性記載,包括破那個煉屍窯的方法,上麵都有,但我看不懂。如果張掌教你對這東西感興趣,我可以把它送給你。”


    “哦?”張國忠迫不及待的接過這本《雲淩曉誌》,一頁一頁的開翻,在張國忠看來,這本書與《茅山術誌》有很大的不同,《茅山術誌》大多內容屬於理論敘述,而這本《雲淩曉誌》則直接以實際操作描述為主,且五教八派逮哪寫哪,風水治病驅鬼鎮邪應有盡有,雖說敘述簡單,但實用價值卻要比《茅山術誌》高出不少。


    “如果張掌教想看這本書,咱們可以暫時聊到這,明天繼續?”孫亭發現張國忠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這本《雲淩曉誌》吸引了。


    “不不…孫先生,我很喜歡你的故事,我想知道雲淩子最後怎樣了。”聽孫亭這麽一說,張國忠也感覺有些失禮,急忙合上書,對著孫亭尷尬的一笑。


    這之後,雲淩子常年雲遊,和哥哥丁瑞岐的聯係逐漸減少,到了民國的時候,由於戰亂,兩人的聯係曾一度中斷,丁瑞岐一直沒有孩子,但並沒有過修妻之想,一來吳掌櫃對自己確實不錯,二來這吳氏確實也夠賢惠,雖說自己看不見東西,但其知道自己的男人愛吃花生,便每天給丁瑞岐包花生吃,這讓丁瑞岐很是感動。光緒二十年的時候,吳掌櫃的患病而終,臨死的時候,隻有一句遺言,就是希望丁瑞岐不要修妻,雖說當時的氣氛很悲哀,但丁瑞岐還是差點被氣樂了,這麽多年相濡以沫,怎麽這老丈杆子總以為自己時刻惦記修妻啊…


    光陰似箭,時間很快就到了民國,從前,丁瑞岐也找人算過命,但算出來的結論是有一旁嗣送終,雖然不明白這“旁嗣”是什麽意思,但“有嗣”這個熱火罐可足足讓丁瑞岐抱了幾十年,後來隨著自己年近古稀,這生孩子的夢想也就破滅了,年輕時都沒戲,這把年紀還生個屁啊,但就在其心灰意冷的時候,怪事出來了,這一天晚上,吳氏忽然鬧著要吃西瓜,這吳氏一輩子也沒鬧過要吃啥東西,怎麽這會想起吃西瓜來了呢?在丁瑞岐印象裏,城北好像有個瓜果攤上賣西瓜,但每次都不多,就那麽幾個,要買還得趕早去,所以第二天早晨天還沒亮,丁瑞岐便穿好衣服去給老婆子買西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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