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黑衣人拖著渾身縮作一團的黑痣大漢回到蔣家大宅的時候,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宋錚就在距離他們隻有一條街的徐明軒家。


    郭興嘉大腿上的箭頭已經被挖了出來,周圍留下了一個血洞。發黑的腐肉已經挖去,宋錚從徐明軒那裏討來了金創藥,給郭興嘉包紮好。


    宋錚捏著仍然閃著烏光的箭頭,笑吟吟地看著仍然滿頭大漢的郭興嘉,“郭大人,這些人是要置你於死地啊。”


    五十許歲的郭興嘉,麵色蒼白,斜倚在床上,臉孔不住抽搐著,一句話也不說。


    宋錚笑了笑,“怎麽?郭大人,麵對你的救命恩人怎麽一句話也不說?”


    半天之後,郭興嘉稍稍平複了一些,“你到底是誰?為什麽救我?”


    “郭大人每天到禮部,居然對守衛的禁軍連看都不看一眼,怎麽?郭大人確認沒見過我?”


    郭興嘉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這個十幾歲的少年,露出恍然大悟的樣子,“你……你是禁軍震字隊統領宋將軍?”這倒不是他真的認識宋錚,而是在禁軍諸位統領中,也隻有宋錚這麽年輕。


    “難得郭大人記得我。”宋錚笑道,“不過,說起來,我還是郭大人的學生。小可不才,也參加了這次會試。”


    郭興嘉又仔細瞅了瞅宋錚,滿麵驚奇之色,“宋將軍豈是不才,我看是大才,既是武狀元,又拔得會試頭籌,如此人物,大齊立國以來,絕無僅有。”


    宋錚心裏一怔,沒想到郭興嘉竟然透露出這麽一個信息,自己居然是本屆的會元(會試第一名)。不過,宋錚臉上絲毫不露,“那要多謝郭大人了。我隻是好奇,為何會有那麽多人對你感興趣。有想讓大人死的,有想保護大人的,學生我年輕,真看不出裏麵的道道兒了。”


    郭興嘉臉色一變,顯得更加蒼白,猶豫了一下才道,“宋將軍何必明知故問。宋將軍救我,不知是適逢其會呢?還是有意跟蹤郭某?”


    看起來,郭興嘉防備心裏極重,即便宋錚救了他,還是保持著戒備之色。


    宋錚搖了搖頭,“我要說適逢其會,你恐怕連信也不信。其實也沒什麽也隱瞞的,我在街上碰上一群蒙麵人,感覺可疑,於是從秦淮河北跟蹤到秦淮河南。他們在街邊埋伏,直到大人的馬車來到,我才知道,這群人想對大人不利。”


    郭興嘉看了宋錚一會兒,忽然笑了起來,“不管怎麽說,我還是要謝謝宋將軍救我一命。”


    宋錚也笑道,“宋某雖然愚鈍,卻也知郭大人安危關乎江寧乃至大齊安定,所以郭大人不必謝我。不過,我卻想知道,究竟是誰,對郭大人的命這麽感興趣。”


    郭興嘉咬了一下嘴唇,剛要說話,卻見宋錚一擺手,“郭大人不要告訴我是王府或者相府的人,我知道,他們保護你還來不及呢,斷不會要了郭大人的性命。”


    郭興嘉剛張開的嘴立即閉上,眼睛死盯著宋錚,露出了驚訝之色。宋錚也笑吟吟地與他的目光對視,毫無退縮之意。


    足足過了半盞茶的時間,郭興嘉才躲開宋錚的目光,低聲問道,“不知道宋將軍到底是哪一方麵的,姓王還是姓黃。”


    “你說呢?”宋錚依然笑問道,“除了姓王的和姓黃的,還有一個姓皇的不想讓郭大人出事,郭大人不會想不明白吧?”


    “還有一個姓‘黃’的?”郭興嘉重複了一句,忽然眼睛一抬,伸出手來往上指了指。


    宋錚輕輕點了點頭。


    郭興嘉頹然低下頭,又默不作聲起來。


    宋錚等了一會兒,忽然樂了,還拍著腿,好像碰到了十分滑稽的事,惹得郭興嘉滿臉驚奇之色,“你笑什麽?”


    “我在笑郭大人真是可憐。剛剛在會試中為人家出完力,人家卻還要拿你的性命當工具。即便是郭大人身死,對人家來說也要死的有價值,人家可真是一點也不浪費啊!”


    郭興嘉倏然直起身子,怒喝道,“你不過一個毛孩子,知道什麽!”


    “郭大人何必如此激動呢?”宋錚轉了轉箭頭,忽然甩手,將其插在床邊的木頭上,把郭興嘉嚇得一激靈。宋錚吹了吹手指頭,這才道,“這種毒箭雖然不算見血封喉,但也十分歹毒。若非我見機早,恐怕隻能把郭大人的屍首送到府上了。”


    “哼,人總有一死。泰山,鴻毛,自有後人評說!”


    宋錚擺了擺手,“那郭大人自認為是泰山了?實話告訴你,你要是死了,連鴻毛都算不上,頂多算得上一堆臭狗屎。哦,狗屎還能當肥料呢,你連狗屎都算不上!隻能算茅坑裏又臭又硬的石頭。”


    “你……你真是有辱廝文!”郭興嘉一激動,牽扯到了腿上的傷口,一邊裂著嘴,一邊怒視著宋錚。


    宋錚若無其事地敲了敲桌子,“唉,何必又演戲呢。其實你現在心裏什麽都明白,不過是有點不甘心罷了。你放心,既然你不想說,我也不逼你。誰讓你是我的座師呢!我隻是希望你把眼光放長遠一點,不要被人迷惑了。當然,如果你執迷不悟,誰也救不了你,包括你的一家老小。”


    郭興嘉像泄了氣的皮球一般,一下子栽倒在床上,竟然暈了過去。


    宋錚確認對方暈過去後,也不去叫他,反身出了門。


    “小郎,沒想到這老頭這麽硬,居然一點信息也不透露。”徐明軒皺著眉頭道。


    “這個老頭入魔了,再問也問不出什麽。”宋錚歎了一口氣,“我偏偏還毫無辦法,殺又殺不得,還不好用刑。”


    “那怎麽辦?就這麽把他放了。”


    “也隻好如此了。明天一早弄輛車,把他送回府吧。隻要他沒死,一切都還好說。”


    “恐怕不行,小郎,你聽聽外邊!”徐明軒搖了搖頭。


    宋錚這才注意到,外邊比平時亮了許多,似有無數燈火在閃動,遠處還不時傳來城衛軍和衙役的說話聲。


    “郭興嘉一失蹤,江寧城震動,看這個架式,許多公門之人出動了,正在搜尋郭大人的行跡。明天若是把郭興嘉送回去,肯定會引人注目。”


    宋錚沉思了一會兒,“看來必須把郭大人盡快送回去,遲恐生變。明軒,富貴險中求,不知道你有沒有這個膽量。”


    徐明軒很快就明白了宋錚的意思,他也想了一會兒道,“小郎,我倒是能搏一把。隻是你得告訴我,今天到底是怎麽回事!”


    “這有何難!”宋錚嗬嗬一笑,將今天晚上的詳細過程過了一遍,沒有隱瞞什麽。


    徐明軒驚道,“這郭興嘉是皇城司要殺的人,我如何敢惹?”


    “不是皇城司,逄檜斷不會選擇這個時候動手,那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我懷疑,你前麵的鄰居蔣家,跟郭興嘉背後的人有勾結。不過你放心,這事我定會稟報逄檜,蔣魁這個皇城司副都統,應該也當到頭了。”


    徐明軒搓了搓手,忽然道,“小郎,我倒有個更好的主意,不如就將郭興嘉放在蔣大善人門口如何?”


    宋錚眼睛一亮,轉爾哈哈大笑,“妙計,妙計,實在是妙計也!”


    回到屋內,見郭興嘉仍然在沉睡,宋錚便按摩了一下他頸後和人中,將他喚醒過來。“郭大人,你應該回去了。”


    郭興嘉冷冷地看了宋錚一眼,沒有說話。


    宋錚輕哼一聲道,“你若不回去,說不定今天晚上江寧城就會大亂。你再鐵石心腸,總不能看著江寧城的百姓跟著你遭殃吧?”


    郭興嘉扭過頭去,“你就這麽把我送回去?不怕被人知道?”


    “我的確不想讓人知道,最起碼不想讓很多人知道。不過,我好歹救了郭大人一命,郭大人總不能恩將仇報吧?”


    郭興嘉沉默了一會兒,“你說吧,你想怎麽做?”


    “不想怎麽做,我隻想郭大人醒了後裝作什麽也不知道就行了,這個要求不過分吧?”


    郭興嘉點了點頭。


    “那好,我就得罪了,郭大人還得昏睡一會兒!”說著,宋錚揚起了手。


    “慢著!”郭興嘉說著伸手入懷,掏出了一枚令牌來,“我想,這個對你也許有用。”


    宋錚接過來一看,吃了一驚,竟然是一枚皇城司秘卒的令牌,正麵是一條盤旋而立的蛇,背麵是編號:零零九七。


    “不要問我從哪裏來的!”郭興嘉隨後說道,“我不會告訴你的。”


    宋錚略帶尷尬地一笑,“郭大人哪裏話來,我說過,郭大人是在下座師,我怎會逼大人。”


    郭興嘉哼了一聲,閉上了眼睛。


    “郭大人,以後有事,隨時派人招呼學生,學生隨叫隨到!”方一說完,宋錚便一掌切在了郭興嘉的脖子上。


    宋錚搜了搜郭興嘉的身上,沒有別的發現,不禁籲了一口氣。真是險啊,若是郭興嘉真被人幹掉,光憑這塊令牌,皇城司就難逃幹係,逄檜更是難逃悠悠眾口。


    按照他的估計,郭興嘉定是與人密謀過,共同演戲,隻要碰到意外狀況,就要把令牌丟出去。他沒想到,對方不是演戲,而是真要他的命。他這才沒按原來的腳本去演,也始終沒動這塊令牌。


    宋錚將令牌揣在懷裏,把郭興嘉從床上拖起來,抱著出了屋。徐明軒輕輕打開大門,觀察了一下動靜,向著宋錚招了招手。


    宋錚抱著郭興嘉,飛快地斜穿快街,將其放在了蔣宅的後門處,又迅速溜了回來。進院後,他轉身爬上了牆頭。


    刺殺現場發生在秦淮河南,而此處巡邏的隊伍還不多,顯然,這裏並非搜尋的重點。


    宋錚耐心地等待著,不一會,街頭便出現了幾個衙役的身影。一邊小聲說著話,一邊沿著搜尋著什麽。


    宋錚嘿嘿一笑,拿起兩塊兒石頭,先後向著街對麵的蔣宅後門拋去。


    叭叭兩聲脆響,正擊中門上的銅環。不一會兒,蔣宅的後門開了,一個人提著燈籠出來,借著燈光,宋錚看到,開門的正是那個黑痣大漢。此時,他已經換上管家的裝束,還裝作一副打哈欠的樣子。不過,待他看清地上的郭興嘉後,驚愕的下巴差點掉下來。


    聲響同時引起了巡邏衙役的注意。那幾個衙役飛快地跑到門邊,正看到黑痣大漢剛剛抱起郭興嘉,尚未轉入門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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