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春日已至,早晚依舊風涼。


    夜風吹在身上,冷颼颼的,莫如寂隻覺心頭微微一凜,沒由來的一陣心悸,總覺得今晚宮中有些異樣,平日隨處可見的巡邏禁衛少了一大半,他下意識提高了警惕,反倒比之平日裏更加小心。


    眼看著寧德宮宮門就在不遠處,突然隻聽得幾聲輕響,莫如寂暗道一聲不好,正欲閃身躲起來,卻驚覺自己的四麵去路皆已被人攔住,借著昏暗的燈籠火光看去,正是東宮四衛。


    “老師,好久不見。”平穩醇冽的男子嗓音從身後傳來,莫如寂心中一沉,回身望去。


    “太子殿下。”他緩緩起身行禮,卻見蕭珩冷冷一笑,搖了搖頭,“這個禮本宮受不起。”


    莫如寂咬咬牙,站起身體,強忍著笑道:“不知殿下找老臣何事?”


    蕭珩款步上前來,目光凜凜地看著莫如寂,雖是嘴角含笑,莫如寂卻總覺得這樣的笑意比他不笑的時候還要可怕。


    這位太子殿下素來如此,說他笑麵閻羅都不為過。


    “本宮隻是覺得,老師好像忘了本宮曾經說過的話,常言道: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堯家一門忠烈,為我南璃拚死疆場,蘇家忠良之後,南璃一半國庫靠著蘇家填充,不管他們與玨王是何關係,任何人都休想妄動他們。老師,可是忘了?”


    莫如寂心中暗凜,麵上卻強顏歡笑,“老臣不明殿下何意,老臣受了重傷,這段時間一直在養傷……”


    “老師來回往返於秋城與我南璃王宮,進出自由,來去自如,這養傷的辦法倒是獨特。”


    “我……”


    “老師……”蕭珩突然輕聲一歎,搖頭道:“你是知道的,母後的心思並非本宮的心思,母後的作為也並非本宮全都認同,這南璃江山日後是本宮的,老師似乎認錯了主兒。”


    “殿下!”莫如寂自是了解蕭珩,已然聽出他語氣之中的點點殺意,“老臣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殿下,為了皇後娘娘。”


    蕭珩淺笑,“老師又錯了,你做的一切都隻是為了你自己,無論是與赫連盛聯手,還是謀害堯家。為本宮著想之人,是萬萬不可能去動本宮在意的人!”


    莫如寂還想再說什麽,卻見蕭珩輕輕揮了揮手,“罷了,有些話老師便留著,等日後見到了老將軍,與老將軍細細說來。”


    而後他眸色一冷,輕嗬道:“拿下!”


    聞言,東宮四衛驟然起身,轉瞬便將莫如寂製住。


    雲皇後坐在殿內,突然打了個激靈,神色一驚,站起身來,朝著門外看了兩眼,神色焦躁。


    突然隻聽得殿門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她心頭一喜,連忙迎上去,卻在看清來人後怔住,“珩兒?這麽晚了,你不好好休息,來這?來這裏幹什麽?”


    蕭珩扶著她的手臂緩步入內,“母後可是在等老師?”


    雲皇後渾身輕輕一顫,“你……”


    蕭珩淺笑,“老師說他在養傷,兒臣便送他去一個安靜、沒有人打擾的的地方,好好養傷。”


    “珩兒!”雲皇後一把甩開蕭珩的手,一轉身便看到宋一和覃二一左一右守住了殿門,而她的守衛竟是不知何時,已經沒了蹤影,“你……你這是幹什麽?”


    蕭珩神色淡然道:“最近父王病重不起,內外之事有勞母後操勞。隻是母後好像忘了,兒臣才是儲君,才是那個代理朝政之人,最重要的是,父王還在!”


    雲皇後被他的眼神嚇得一愣,知子莫若母,這是她身上的一塊肉,她再了解他不過,“你究竟想幹什麽?”


    蕭珩扶著她坐下,緩緩道:“是兒臣不孝,這段時間讓母後操勞了,從今而後,母後隻要安心歇著就好,一切自有兒臣去打理。”


    “你……”


    “時辰不早了,母後該休息了。”說罷轉身看了宋一二人一眼,緩步走到殿門外,“皇後娘娘勞累過度,鳳體欠安,從現在起,閉門謝客,安心靜養!”


    雲皇後頓然驚呼:“珩兒,本宮是你的生身母親!”


    蕭珩腳步一頓,冷聲道:“若非生身母親,您已經不可能站在這裏!您忘了,是您教誨兒臣,成大事者,不可拘泥於任何感情,包括親情!”


    說罷,大步離去,身後傳來雲皇後的喊聲,緊接著是沉悶的關門聲,將雲皇後的聲音阻隔在殿內。


    走出幾步遠之後,蕭珩突然回身,對著殿門下跪,行了大禮,輕聲念叨:“對不起了,母後,兒臣能做的便是盡全力保你性命,可這江山,畢竟是蕭氏的江山!”


    而後他起身,朝著大明殿的方向走去。


    魯明早已外在等候,見到他來,連通傳都免了,直接領他入內。


    龍床上,蕭璉已是有氣無力,總覺得好像呼了上氣沒下氣,教人心憂。


    聽得腳步聲,便輕輕道:“珩兒來了?”


    蕭珩上前一步,緊緊握住蕭璉吃力抬起的手,“父王,是兒臣。”


    蕭璉微微點頭,“好……來了就好……”


    蕭珩輕聲道:“父王放心,有兒臣和四弟在,內外一切都好。”


    聞言,蕭璉突鼻子一酸,緊握著蕭珩的手不放,“有你和玨兒,孤王放心,可是……可是珝兒怕是不會原諒孤王了……”


    蕭珩臉色一沉,猶豫了一下,“父王放心,十弟很快就回來看望父王,還有……”


    他說著頓了頓,抬眼環視殿內,偌大的殿內冷冷清清,蕭璉病中,除了內侍,竟是無人在旁伺候,不由緊了眉,猶豫了一下,道:“還有胡夫人。”


    蕭璉的身子驟然一僵,許久方才連連說了幾個“好”,眼角竟是落了淚。


    蕭珩心中猶如刀絞,身為王者雄威一生,到頭來的渴求不過是一份溫暖與親情,偏偏那最親的人,待他已如仇敵。


    一直等到蕭璉入睡了,蕭珩方才起身,悄悄離開了大明殿,不想剛剛出了殿門,走出沒多遠,蕭珩突然身形一陣踉蹌,俯身劇咳,宋一二人連忙上前來將他扶住。


    驀地,蕭珩抬起袖子捂住嘴咳了幾聲,再鬆開手,衣袖已是猩紅一片。


    宋一二人驟然一驚,“殿下!”


    蕭珩冷冷瞪了兩人一眼,接過宋一遞來的藥服下,搖搖頭,“不用聲張,本宮……沒事。”


    而後,他勉強站直身子,輕輕推開兩人,身形搖晃地朝著東宮走去……


    “怎麽樣了?”看著楚傾從月寒嬋房內走出,蕭璠連忙迎了上去,“郡主,寒嬋情況如何?”


    楚傾臉色深沉,眉間有散不去的愁雲,“月妃性命無礙,隻是這兩年來折騰太多,又被川烏大毒所傷,已經傷了內裏根本,非藥石所能補救。眼下唯一能做的,便是讓月妃安心靜養,盡全力護她周全,於她而言,每一次的小病小痛都是一場災禍。”


    蕭璠怔怔地看了她片刻,許久,他淡淡一笑,笑得淒涼,“性命無礙便是最好,郡主放心,從今往後,本王便是拚上一死,也斷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她一根頭發!”


    楚傾聞言,心下淒然,豁然想起當年宛珂也曾對月寒嬋說過同樣的話。


    原本是一片泰然、順風順水,隻是因為突然查出宛家“叛國”,而後所有的一切都跟著改變,變成如今的局麵。


    她沉沉太息一聲,胸口隱隱作痛,近日來這疼痛時時發生,她是大夫,自然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


    屏退眾人,她獨自一人扶著牆壁欄杆,緩緩出了門,院內,那一抹身影從她進屋時便站在那裏,而今依舊站在那裏。


    “你還在。”她上前,輕聲道。


    蕭珝身形一滯,緩緩回身看著楚傾,麵無表情,卻在觸及她緊蹙的眉峰時,微微一驚,“你不舒服?”


    楚傾搖頭,“許是太累了。”


    蕭珝二話不說,扶著她坐下,“四哥不在,忙壞了你。”


    楚傾不由淡淡一笑,“哪有忙碌?我與月妃……”她頓了頓,轉而道:“月妃待我如親姐妹,豈有不相救之理?”


    蕭珝勾了勾嘴角,“月妃素來性子冷淡,一直以來能與她結為好友之人實在不多,你是第二個。”


    楚傾一愣,蕭珝繼續道:“那第一個如今已不在人世,她若還在,你二人定能合得來,成為好友。”


    楚傾垂首苦苦一笑,心知他說的是宛珺,卻已不想辯駁什麽,輕歎道:“王病重,隨時都有可能再也醒不來,你該去看看他了。”


    蕭珝臉色一沉,扭開頭去沒有說話,雙手卻緊緊握起。


    楚傾會意,“我知道貴妃娘娘的事讓你很痛心,然人生一世,孰能無過?而今,他最渴望的僅僅是親人相伴,既然還活著,便要好好珍惜,莫要像我這般,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蕭珝豁然一驚,向楚傾看去,隻見她神色淒冷,眼底的悲傷濃鬱沉重,像是根本化不開一般,緊緊留在她的心底。


    許久,他垂首輕歎一聲,點了點頭,正要說什麽,突然隻聽得屋內傳來一聲厲喝:“什麽人?”


    楚傾和蕭珝一驚,齊齊站起身,卻不想還沒挪動腳步,便又聽得一聲驚呼:“寒嬋!”


    兩人快步進了屋內,卻見屋內隻有蕭璠一人,正欲跳窗而出,而月寒嬋已不見蹤影。


    蕭璠回頭看了兩人一眼,咬牙道:“寒嬋被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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