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生到達萬山公墓時天空下起了綿綿細雨,細小的雨滴飄飄灑灑地落在了他的身上,淋濕了他的身體,天空烏沉沉的黑雲就像是他此時的心情。


    他走了很長一段路,最後停在了一處墓碑前。


    林海生低頭看向墓碑中間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女人淡淡地笑著,看著前方的目光很是溫和,從此可以看出,女人生前定是個脾氣極好的女人。


    一言不發地看了會兒,林海生突然用力跪了下去。


    “嘭”膝蓋狠狠地落在了地上,跪著的人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良久,聽他聲音低沉著說:“媽……對不起,我救了他,我不該的……我不該的,可他……是安安的爸爸。”最後幾個字,他幾經艱難吐了出來。


    墓碑上刻著大大的幾個字,慈母江婷之墓。


    照片上的女人正是林海生的母親,不,準確來說應該是方堯的母親。


    方堯死了,又活了。


    當初為了救淮安被一輛白色的轎車撞死,醒來後方堯就發現他成了林海生,淮安的未婚夫,那個曾經一度讓他嫉妒到發狂的男人。


    方堯用了半個月的時間來接受這一切,可還不等他去找淮安,就接到了福叔的電話,然後他聽到了一個讓他震驚的消息。


    福叔說,淮南不行了。


    當初那個高高在上,不屑地說:你配不上安安,你會毀了安安的男人一度是他越不過的一座高山,壓著他,讓他自卑,覺得自己配不上淮安的男人不行了。


    方堯覺得有點可笑。


    但他知道福叔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他擔心淮安,隻想陪著她,等他匆匆趕到醫院後,福嬸告訴他淮安呆在病房裏麵,他站在門口,然後聽到了一個可笑至極的趣事。


    於他,確實是可笑至極的事。


    愛人的爸爸,是害死母親的罪魁禍首。


    因著空間而變得聽力極強的他聽到淮南悔恨交加地說:“其實,當年你出車禍那天,爸爸去見過你江阿姨。”


    那一瞬間他想了很多。


    多年來方堯一直想不明白,當年明明醫生說媽媽的身體還能再堅持一段時間,隻要他湊齊手術費就能動手術,可不過一天時間,醫院就告訴他,要立刻動手術。


    那時候他手裏的錢根本不夠,沒辦法,他隻能厚著臉皮去求那個男人,後來發生了太多事,他進了監獄,聽到警察冷冷地告訴他:醫院打來電話說你媽媽死了,讓你趕緊找個人去收屍。


    當初他有多絕望,如今就有多恨淮南。


    淮南被推出來時他完全可以袖手旁觀的,像當年的淮南一樣,眼睜睜地看著江婷死去,可他卻鬼迷心竅似的,拿出了空間那個據說可以起死回生的神藥,趁機喂給了淮南。


    聽到江醫生說淮南平安時他後悔過,可隨即,他就感到了懷裏的人放鬆下來的身體,然後他告訴自己,不能後悔,也不可以後悔,一切隻是為了淮安,他恨淮南,一輩子都恨他。


    所以,他隻能對不起他的媽媽,那個為他苦了一輩子的女人。


    “媽……對不起,兒子看不了她難過,這麽多年她過的一直不好,那人是她唯一的親人了,是兒子不孝,救了仇人。”


    細雨變大,模糊了方堯的視線,臉上濕嗒嗒的,分不清到底是他的淚水還是雨水。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出。


    一邊是愛人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一邊是至親的母親,方堯心裏的痛苦與掙紮可想而知。


    太陽漸漸西斜,方堯這一跪,直到夜幕降臨。


    膝蓋下是堅硬的水泥石板,林海生的身體本來就不像他似的耐搓磨,要是他原本蹲過大牢受過五年磨練的身體,別說是一天了,就是兩天三天都沒事,可林海生卻是從小沒吃過苦的。


    入骨的痛楚從膝蓋流遍全身,方堯的臉色慘白慘白的,可他硬是咬牙撐著,像小時候做錯事一樣,吃點苦,等江婷心疼了自然就原諒他了。


    如果江婷還活著,定會揪著他的耳朵狠狠地罵他一頓,明知道自己身體不好還自我折磨,是不是算準了她會心疼,會舍不得?


    方堯要的,就是江婷的心疼。


    方堯起身時一度站不穩,緩了好一會兒他才踉蹌著離開了公墓。


    回到林家時已是半夜,方堯是特意算著時間才敢進去的,可誰知,林海生的母親卻還坐在沙發上等著他。


    如果說方堯奪舍了林海生的身體覺得最對不起的人莫過於林海生的母親唐菲了,那個坐在沙發上明明困到不行卻不願回房休息的女人和他的母親何其相似,都是為了孩子願意付出一切的好母親。


    方堯想叫醒她讓她回房休息,卻又想到此時自己狼狽的模樣,思索了下,他打算回房收拾一下再下來送她回房。


    可他上樓的腳步聲還是驚醒了沒敢睡熟的唐菲。


    “海生,你回來了。”聽到那聲音,方堯加快了上樓的速度,卻還是被唐菲看到了他的模樣。


    “海生!”唐菲的聲音都直了,快步走到方堯身邊,她嚇壞了,“海生,你怎麽了?怎麽臉色這麽難看?”


    方堯衝著她笑了笑,想說我沒事,可不等他開口就覺得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知覺。


    “海生!海生!來人啊……快來人啊!”


    ***


    淮安又做夢了,夢裏的方堯和過去的很多年一樣,喜歡欺負她,他總是捏著她嘴邊的小酒窩說:“你雖然長的醜,可這對酒窩還是挺好看的。”


    她聽了很生氣,扭頭避開他的手要走,身後方堯追著她,她轉身惡狠狠地瞪他,威脅他要是再跟著就告訴老師。


    畫麵突然一變,她呆在一個黑乎乎的空間裏,看不到任何東西,她很怕,叫著方堯,可無論她怎麽哀求,方堯就是不出現。


    畫麵又一變,她看到方堯一動不動地躺在血泊中,她離的有些遠,可她仿佛聞到了刺鼻的血腥味。


    那是方堯的血。


    然後她眼睜睜地看著那輛白色的轎車再次朝著他開了過去。


    “不,不要……”她想攔住那輛車子,可身子卻死死的釘在那裏動不了。


    心髒像是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捏住,淮安疼得蜷縮著身子,痛苦地掙紮著。


    “嘭……”


    淮安喘著粗氣醒了過來,額頭濕漉漉的,她抬手摸了一下,摸了一把的汗,身上也身上也黏糊糊的很難受。


    這時放在床頭的手機響了起來,淮安拿起來看了下,詫異地盯著手機屏幕上的來電顯示。


    竟然是林海生的媽媽唐菲打給她的電話。


    不能怪淮安如此驚訝,實在是淮安與唐菲這對未來準婆媳之間的關係一直都很複雜。


    小時候唐菲還是很喜歡淮安的,也曾戲言讓淮安大了當她的兒媳,可那些承諾的前提是淮安是一個健全的人。


    林海生可以說是唐菲的命根子,可想而知,當初林海生告訴唐菲他要和曾經那個青梅竹馬,如今殘廢了的淮安訂婚時有多難受。


    不同意吧!唐菲知道林海生有多固執,可同意吧!唐菲不甘心。


    她覺得林海生是這個世上最優秀的青年,所以理當找一個同樣優秀的女人。


    可林海生就是認準了淮安,她說再多也沒用,後來唐菲實在是拗不過林海生,就同意了兩人的事。


    淮安與林海生至今已經訂婚兩年了,可每次過年過節的淮安去林家唐菲雖說不至於對她尖酸刻薄,但也沒有什麽好臉色,總是淡淡的看一眼淮安就不願再看第二眼,生怕看到淮安的腿一次次提醒自己有一個不良於行的兒媳婦。


    想到這淮安苦笑了下,這麽多年她嘴上說是不在意可哪裏是真的不在意。


    如果她生下來就是個殘廢倒還好,那樣子她就不會知道雙腳穩穩落在地上時的觸感,就不會知道那種想去哪就去哪的隨心所欲。


    電話還在響,淮安無奈地接了起來,實在是不知道要與唐菲說些什麽。


    “伯母。”淮安輕聲開口。


    那邊也是良久沒有吭聲,可能與淮安一樣心情也有點複雜吧,過了好一會兒,淮安才聽她幹巴巴地說道:“安安啊,伯母問你一件事?”


    “您說。”淮安應道。


    那邊唐菲接著開口,“我聽說昨天海生去見你了,你們是不是發生什麽不愉快的事了?”


    淮安聽出來了,其實唐菲更想問,你是不是和海生吵架了?


    可她與林海生之間的關係並沒有他們認為的那樣親密,昨晚看到林海生時她其實挺驚訝的,她知道林海生是個什麽樣的人,一個連自己生死都不怎麽在乎的人怎麽可能因為她爸爸病危就急急忙忙的趕到醫院。


    隻是昨天她累了,沒有想這麽多,這會兒聽唐菲這麽問她暗自思索著,是不是林海生發生什麽事了?


    當然,這些想法隻是一瞬間掠過了她的腦海,此時還是趕緊應付好唐菲較為重要。


    “伯母,我和海生很好。”


    那邊靜了一會兒,“哦,那就好……那就好……那就好,不過……那個……”聽得出來,唐菲有點難以啟齒,淮安恩了一聲,沒有催促唐菲。


    “安安呀,海生病了,晚上回來後就高燒不退,嘴裏一直念著你的名字,不讓任何人碰他,醫生給給他掛水都被他掙紮著傷了自己,伯母實在是沒法子了,隻能拜托你過來看看了。”


    沒想到是這事,淮安想了下答應了,也算是感謝林海生昨晚一直守在醫院的報答了。


    她不想欠別人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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