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義士拚命的將一名胡騎拽下馬殺掉後,他有些艱難的大喊道…


    ——“今夜,咱們做的事兒,會不會有人記得?”


    他的眼眸中帶著幾許剛毅,幾許希冀,還有幾分複雜的光芒!


    無數與胡人拚殺在一起的義士、百姓心裏泛酸,眼眶也為之濕潤!


    死?


    在場的沒有一個怕死的!


    他們所害怕的唯獨“遺忘”…


    害怕這一夜過後,曆史會將他們遺忘,一如這夜風吹拂,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會的!”田豫雙眼通紅,他死死的咬住牙,大吼一聲。“隻要,隻要有一個人能衝出去,就會把我們的事跡帶回大漢,後世的忠烈祠中,必有我們的名字!”


    “好…”


    那將士慘然的笑了笑,再不說話,又轉過身,繼續投入了與敵人的廝殺中。


    總算,他這一輩子沒有辱沒家門,他是以一個極其榮耀的方式赴死!


    …


    “好感人哪,可惜…你們一個都逃不出去!”


    慕容霸獰笑著,輕描淡寫的吩咐一聲。“統統都殺了。”


    “嘎嘎嘎…”


    “桀桀桀…”


    無數胡人均獰笑了起來,如果說方才他們還是在玩弄這些漢人,那麽…現在,他們要動真格的了。


    戰馬衝陣,千餘胡騎列成方陣迎麵殺去,單單那份氣勢就足以讓人窒息!


    “老頭子先行一步!”


    一老者率先衝出,他沒有武器,卻張著手,朝那千餘胡騎衝了過去,那龍鍾的身軀在這月色下,讓人不由得肅然起敬!


    “田將軍!我也先行一步!”


    無數男人緊隨著那老人…


    這是要以血肉之軀,抵擋千軍萬馬,盡可能的為婦孺的突圍爭取時間!


    此時的田豫長長的呼出一口氣,他感慨道:“老鄉們,你們慢些走,我…我隨後就…就到!”


    …


    震撼的一幕發生了!


    當數千鄉親朝著胡人衝鋒的時候,許多鮮卑人也被震撼到了,他們可是騎兵啊?在此平原之上,那幾乎是無敵的存在!


    可麵前這些手無寸鐵的百姓?他們僅憑兩條腿便…便要衝鋒麽?


    荒誕!


    荒謬!


    一時間,這些壞事做盡、冷酷無情的胡人心頭竟莫名的生起了寒意,就連跨下的馬匹…也變得有些腳蹄蹣跚,樣子踟躕。


    而就在這時…


    “噠噠噠…”


    “踏踏踏…”


    由遠及近,馬蹄聲、腳步聲呼嘯傳來…將戰場上所有人的目光盡數吸引了過去。


    為首一人,身著紫紅相間的鎧甲,手持方天畫戟,麵頰上銀白色的麵具不斷的泛著寒芒。


    而他的身後,是三十餘身披玄甲的騎士…


    是從幾十人壯大到兩千餘人的軍團!


    他們殺過來了!


    目光森然,殺氣騰騰!


    …


    “方…方天畫戟?”


    有人脫口而出,麵露驚詫之色…


    “噠噠噠…”


    沉重的馬蹄聲越來越近,就像是奏響了那滄桑而悲涼的古音一般!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血不流幹,死不休戰!”


    ——“披鐵甲兮,挎長刀。與子征戰兮,路漫長。”


    ——“大風起兮…”


    ——“吾等,死戰!”


    一首首戰歌,一道道嘶吼,在田豫,在閻柔的耳畔中吟唱,這本就是深埋在漢家男兒靈魂深處的聲音。


    “是你嗎?是你回來了麽?”


    一名久居雁門五十餘載的老者,他的眼眸癡癡的望著呂布,像是一個孩童般哭了,也像是一個孩童受到了委屈。


    “是他,一定是他…那手持方天畫戟的姿勢都一模一樣!”


    又一個老人熱淚盈眶,他那緊握雙拳的手都在不住的顫抖。


    五十載居於邊陲,他們什麽大場麵沒見過?什麽英雄沒見過?可…這一刻,當那個腦海中名字浮蕩而起時,他們失態了。


    還有更多的老人表現的愈發不堪,甚至有的跪倒在地,像是在祭拜著什麽。


    他們相信…突然出現的這支隊伍,那為首將軍,便是呂布呂奉先的英靈!


    便是那個殞命於白門樓;


    便是那個曾作為雁門百姓心目中守護神的存在。


    …


    “故弄玄虛,隨我迎戰!”慕容霸下令…


    “嗷嗷嗷…”


    一幹胡人猙獰一笑,跟隨著他們的大將…大大咧咧的殺了過去。


    似乎…在他們眼裏,麵前這支隊伍,陣型鬆散,鎧甲各不相同,如此臨時拚湊而起的軍團?能有什麽戰鬥力?


    反倒是呂布…


    他的眼眸格外的純粹,那古井無波的眸子裏,宛若淬著萬年寒冰一般,冷冰冰的看著迎來的鮮卑騎士!


    “哼…”


    赤兔馬仰天嘶鳴,呂布馬快,單騎闖入了胡騎軍陣,其餘人縱馬急追…努力的跟在後麵。


    “噠噠噠…”


    赤兔馬的馬蹄聲格外的響徹,宛若每一次的踏出,聲如雷霆!


    便是這單人匹馬釋放而出的氣勢宛如數千騎齊踏一般,僅憑這一點,就讓人倒吸一口涼氣!


    “怎麽可能!”


    “這等氣勢!”


    “好熟悉的氣勢…”


    原本還笑吟吟的慕容霸,神色驟然凝起,麵色更是無比僵硬。


    胡人最擅長騎術,自然知道,眼前這個家夥的騎術多麽的不可思議?


    騎兵衝鋒靠的是什麽?


    是一往無前的壓迫感,以及排山倒海的氣勢,這需要“人馬合一”,“宛若一體”!


    說來容易,可真的能做到的,當世之中又有幾人?


    可…


    呂布與赤兔馬的配合,讓慕容霸驚到了。


    這…


    幾乎不可能?


    怎麽有人能做到…如此這般境界的“人馬合一”?


    莫說是他慕容霸了?


    便是草原上的王者,鮮卑王軻比能也未必能做到!


    但…


    哪怕是這樣?單槍匹馬闖入他們的軍陣?也未免太小覷他們鮮卑騎士了吧?


    “哼…不知天高地厚,受死!”


    慕容霸揮舞著狼牙棒…悶頭砸向呂布。


    “鏗!”


    方天畫戟與狼牙棒在空中激烈碰撞,絢爛的火花迸發而出。


    幾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凝於這邊…凝於這兵刃碰撞的一點上!


    就在這時…


    圍觀所有人瞳孔一緊!


    因為…碎裂了,狼牙棒竟淩空碎裂了,緊隨而至的是方天畫戟再無阻攔,直劈而下!


    “不…不…”


    慕容霸雙眼瞪猶如銅鈴那麽大,尚未來得及哀嚎,整個人連人帶馬…已經被劈成了兩半,就連身子都飛出了老遠!


    血曬戰場,殷紅一片,呂布這如此簡單粗暴的一擊…幾乎震懾住了所有人!


    “殺!殺!殺!”


    “風!風!風!”


    田豫再度舉起了長矛,赤紅著眼眸長嘯了起來,似乎…要以此最古樸的…那秦人呐喊的方式為這個如鬼似神的身影呐喊助威!


    ——“風!風!風!”


    ——“風!風!風!”


    無數將士回過神兒來,拚命的開始嘶喊,以此宣泄心中壓抑許久的憤懣!


    狂!


    整個過程…簡直太過狂暴了!


    百姓們?誰見到過如此狂暴的一幕,一戟之下,連人帶馬…劈成兩半!


    是有點血腥,但,並不殘忍!


    在每一個百姓心中,似乎還可以再殘忍一點!


    ——“汝等縱有千騎,也難擋我呂影一人!”


    呂布一聲咆哮,方天畫戟還在無情的收割著這群胡人的生命。


    ——“還有哪個?敢挑戰我!”


    因為慕容霸的死去,整個胡人軍團霎時間士氣低落、軍心渙散…尤其,對上呂布的眼神,聽到呂布的咆哮,他們一個個遍地生寒?誰還敢戰?


    遠離…


    所有胡騎唯願遠離這道…給他們帶來濃濃恐懼的身影!


    …


    呼…


    在呂布身後百米之處,此刻的楊修站在高處。


    看著呂布一戟將敵將劈成兩半的畫麵,下意識的撓撓頭,口中輕吟一聲。“戟尖血未冷,再添馬下魂,嗬嗬…還真是被他裝到了!”


    是啊…可不是裝到了麽?


    原本心情是“日了狗”的楊修,此時此刻,心頭竟莫名的有一抹熱血,這是從小生長在中原,生活在養尊處優的環境裏,絕不會體會到的熱血與豪情!


    當然…還不止於此。


    還有…


    那邊陲百姓抱著必死之心衝向胡騎時的畫麵,都讓楊修震撼不已。


    “這就是父親曾向我講述過的,漢家男兒的脊梁麽?”


    猛然間,楊修覺得自己的脖頸上的骨頭一顫。


    觸動,委實觸動到了…


    隻是…


    觸動歸觸動,楊修的眼珠子連連轉動,他在想,呂布這麽打下去,那怕是早晚要傳至冀州袁紹那邊。


    這於陸公子的部署可並不利啊!


    每每想到此處,楊修眉頭凝起,他琢磨著,呂布是殺嗨了,可這擦屁股的事兒,不還得他來?


    唉…


    此時此刻,楊修的內心中唯獨四個大字——我太難了!


    而就在楊修遐想的時候。


    又有將近百餘胡騎丟了性命…


    “逃啊…”


    “快逃…”


    “救我,啊…”


    其餘的胡騎哪裏還敢抵抗?早就被嚇破了膽,哭嚎著、慘叫著要離開這個血腥屠戮的修羅場!


    他們鮮卑最勇武的大將,一招就被連人帶馬劈成兩半!


    這話說出來,誰信哪!


    可偏偏,這事兒就這麽發生了,發生在眼前!


    這下,當那紅馬戰將方天畫戟再度揮舞時,他們感受到的是來自靈魂深處的顫粟!


    就好像…


    在漫長的曆史長河中,總是會有一種叫做“漢家脊梁”的東西,將他們這些有非分之想的胡人拒之門外!


    將對漢人的“恐懼”深深的烙印在他們的血脈之中,一代代的傳承下去!


    …


    “弟兄們,可還拎得動刀?”


    被呂布感染,田豫大喊一聲…


    ——“戰…”


    眾人齊呼,士氣也為之高昂,甚至…那些原本要突圍的婦孺,急忙下馬…將這些白馬讓回給將士們?


    因為…她們能看出來,獵人與獵物的位置翻轉了,攻守之勢異也!


    “跟我!衝!馳援將軍!”


    田豫大嘯一聲,翻身騎上白馬,在這叢林中再度縱馬狂奔!


    試圖去追上那紅袍、紅馬將軍的腳步!


    一場惡戰…


    才剛剛拉開帷幕!


    ——“區區胡虜,彈指可滅。”


    呂布的長嘯聲不斷的響起,讓那些追隨而來的將士們士氣再度抬高,就連那些抱著孩子的婦人、那些筋疲力盡的老者都恨不得握緊拳頭,再度投身沙場,殺個痛快,戰至終章!


    虎入羊群!


    攻守之勢異也!


    方天畫戟頻頻揮動,龍驍騎的精鋼戰戟與白馬義從那古老的戰矛還在嘶鳴,胡人的生命…正在持續的,無情的被收割!


    此刻…


    宛若那隕亡的三千白馬,那些曾經驅逐匈奴,恢複西域風采的烈侯衛青、冠軍侯霍去病,飛將軍李廣…他們再度複生,再度歸來,為這些年被劫掠的族人們——


    ——討回公道!


    血債,當以血償!


    夜色一下子變得璀璨了起來,那漢家的軍歌喃喃響起,縈繞在每一個人的耳畔…


    這場大戰也落入了終章!


    “爹,娘,你們泉下有知,一定看到了!”


    終於…


    有人忍不住跪在了地上,默默流淚,低聲抽泣。


    也有人長歎道:“兒啊,安息吧…你的仇,那位將軍替你報了!”


    還有年邁的婦人緊咬著嘴唇,喃喃自語:“老頭子,兒啊…你們安心去吧…有我在,一定把孫兒們養大!”


    …


    越來越多的人被此間氣氛感染…


    他們或是垂淚,或是仰望蒼穹,嘴中不時的說著什麽。


    是訣別?亦或者是…向剛剛離去的親人,最後的嘮上幾句。


    人都說“傷離別”,之所以離別要加個“傷”字,是因為,離別本身的傷感,遠遠比不上,往後餘生中…不經意的回憶起的那點點滴滴!


    一場屠戮,從夜深殺到拂曉…


    可以清楚的看到,鮮卑大將死後,那數不盡的胡人朝塞外逃離,一如…那裏才是他們的安樂鄉,這雁門關卻是他們的修羅場!


    結束了…


    一切都結束了!


    當殺掉了眼前的最後一個胡虜,呂布沒有了動作,而是就這麽騎在赤兔馬上,立於這破曉的之時,享受著黑暗到光明的一刻,也享受著這片刻的寧靜。


    微風輕拂…


    夜風徐徐…


    似乎,這一刻的呂布聽到了許多不一樣的聲音,有蟲鳴、蛙聲,還有鳥叫!仿佛…沒有胡人的雁門關,是這般的美好!


    “刷刷…”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陣陣輕響。


    呂布轉頭時,卻看到了數百人停在他身後五十步的位置,納頭便拜!


    後麵還有黑壓壓的人群,有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兒…他們紛紛加入其中,跪倒在地!


    呂影是麽?


    似乎…


    從方才呂布的呼喊中,百姓們知道了他叫呂影!


    一些老人有些驚愕,世上…除了九原呂奉先外,竟還有一個能把方天畫戟用到如此境地的男人!


    而他也姓呂,可以很明顯的感覺出來,他要比呂布要成熟一些!


    呂影是麽?是個好名字!一個值得被邊陲百姓們銘記的名字!


    “雁門百姓謝過呂將軍救命之恩!”


    一名老者起了個頭,旋即…無數人一並跪下,一邊磕頭,一邊喊道:“謝呂將軍救命之恩!”


    呼…


    這數百鄉親的跪拜,讓呂布的心情猛然悸動了一下,可…他不想回應太多,唯獨微微頷首,算是應答!


    連續廝殺了幾日,他的眼眸中,多少帶著些許疲憊,還有…那幾乎渾身都是血跡的衣袍!


    看到這一幕,所有人心頭犯酸。


    “呂將軍,保重身體!”


    七個字,卻寄托著鄉親父老對呂布的無限關懷。


    也讓呂布的眼角微微濕潤。


    這種感覺,又豈是那洛陽城的“紙醉金迷”可以比擬的?這種感覺…無疑更能觸動心靈!直擊靈魂深處!


    ——“呂將軍,雁門父老鄉親懇請…懇請呂將軍做這雁門太守!”


    “這…”


    公推、民選的雁門太守麽?


    這個頭銜…還是讓呂布渾身一陣顫粟,這還是他第一次被百姓們公推!民心所向的公推!


    ——“為了父老鄉親們…求呂將軍就…就代了這雁門太守吧!”


    ——“除了你,沒有人…沒有人在意我們這些父老鄉親的死活了!”


    ——“求求呂將軍,可憐可憐我們這些邊陲的可憐人吧!”


    呼…


    呂將軍?將軍麽?


    聽到這兒,呂布從懷中取出一封細娟,很少人知道,這是他趕赴雁門時,陸羽最後派人偷偷塞給他的!


    上麵就一句話…呂布此前並不能理解。


    ——“誰知紅衣本為白,誰道華夏白骨哀!誰料將軍…”


    嗬嗬!


    他本就不是什麽將軍!


    這一刻,呂布似乎悟了,似乎懂了這細卷上話語的意思。


    ——陸羽啊陸羽,你還真是喜歡故弄玄虛呀!


    嗬嗬…


    呂布淺笑一聲,他隻是個影子!想找回曾經一切的影子!


    “將軍”二字對於他而言,承載的太多了。


    他仰起頭望向那破曉的時刻,不論如何,幽州的天亮了!


    當然…


    陸羽的囑托嘛,他呂布有想法用另一種方式完成…


    ——邊陲之地,正需要一個新的守護神!


    守護神?


    幹嘛又非要是太守呢?


    ——誰知紅衣本為白,誰道華夏白骨哀!


    …


    …


    靜謐的夜,漸漸的變成了白晝的日。


    破曉的餘光升騰而起,朦朦朧朧可以看到…雁門邊境處,一個白袍銀甲小將行至了這邊。


    呼!


    一聲長籲!


    他的眼眸凝起,遙望向雁門關的方向?


    “結束了麽?”


    “不對呀?明明…明明幾日前胡人才南下劫掠,怎生如今竟是這般平靜呢?”


    的確…


    在這白袍小將目光窮極之處,沒有劫掠,沒有廝殺,沒有血腥糜爛,擁有的唯獨是平和!


    “難道?情報有誤?”


    這白袍銀甲小將正是常山趙子龍…


    昔日裏,劉備向公孫瓚借得了他,一道赴徐州,可…不等與呂布廝殺,趙雲便因為兄長離世,辭別了劉備,趕赴常山!


    如今本是在常山守孝,恰恰收到了師傅童淵的書信,言及雁門有變,胡人南下。


    趙雲素來仁義,從小便知曉邊陲百姓們的苦難!


    曾經,還統領過白馬義從!


    便是為此,趙雲放棄守孝,星夜兼程來此雁門馳援,此間百姓,能救出一個算一個!


    隻是…


    此番到得此處,卻有些太平靜了。


    龍膽亮銀槍收起…


    趙雲翻身下馬…行至一處邊境處的酒肆。


    帶著無限的疑竇,當先輕吟一聲…


    ——“小二,上酒!”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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