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羽的車隊抵達吳郡時,沒有聲勢浩大的三十裏出迎…


    甚至,江東孫氏的孫翊都沒有出現。


    唯獨張昭帶著幾名老臣恭候於此…


    隱隱還能聽到城內外的哭嚎聲,儼然,無時無刻,都有父母失去孩子,也有無助的老人閉上雙眼…


    毫無疑問,鼠疫正在肆虐著這座城市。


    張琪瑛心頭暗道。


    本是一方樂土的江東,成為這般模樣…全是…全是賴他們五鬥米教之罪!


    而身旁的這個男人,他…他能夠解救這一方疆土,這一方百姓麽?


    替…替五鬥米教贖回這一次的罪責麽?


    張琪瑛不由得心頭喃喃…


    陸羽也在感慨,“曾經…父王想用戰爭來換取江東的和平,卻不知…江東的百姓早已有了和平,父王是手中有兵,然而江東是人人皆兵!誰又能想到,好不容易讓江東和平的融入大魏,可這吳郡卻遭逢了這般災難!”


    感慨之餘…


    張昭等人已經走到陸羽的身前,“拜見魏太子殿下!”


    “張仲景神醫應該已經提前到了吧?”陸羽反問:“他那邊…如何?”


    “請太子殿下隨我來…”張昭也不遲疑,當即領著陸羽往醫署方向行去。


    …


    …


    這是一處幹淨、整齊的醫署,本是江東醫官的落腳之處,近來…此間均交給了張仲景。


    此時的張仲景眉頭微簇,眼眸眯起…


    一字一句的在看手中的書籍。


    這是他臨行前,陸羽交給他的《鼠疫匯編》…


    其中記錄了各種鼠疫症狀對應的療法。


    當然,張仲景不知道的是,這《鼠疫匯編》乃是清代醫者羅汝蘭編纂,其中將鼠疫的各種症狀娓娓記載,包括對應醫治的中藥。


    如…大黃、樸硝、川樸、犀角等二十幾味,根據不同的症狀,因人下藥。


    不誇張的說,這《鼠疫匯編》之於解決鼠疫難題,它的曆史地位不亞於《傷寒雜病論》之於傷寒、瘟疫!


    當然…


    其中的許多用藥的方法是超乎於這個時代的,究是醫聖張仲景也不得不細細品味。


    陸羽趕到時,張仲景還在看…


    聚精會神的看,絲毫都沒有察覺到陸羽的到來。


    而陸羽…也不打擾他,隻是詢問門外的學徒。


    “江東鼠疫,可有解法?”


    學徒如實回道:“回稟師叔,師叔編纂的這《鼠疫匯編》能解決大量的症狀,可因為輕重程度不同,用藥的多少、程度也會因人而異,所以…無法形成統一,必須經醫者‘望聞問切’後方才能痊愈!可…我們帶來的醫者隻有二十多人,而吳郡鼠疫患者超過兩萬…”


    噢…


    陸羽算是聽明白了,這是醫療資源的不足。


    而說到底,他們是從北方來的,在沒有看到具體的療效的前提下,江東的醫者不會無條件的相信…更不會配合…這才是大難題。


    “我知道了!”


    陸羽頷首點頭…心裏嘀咕著,得想辦法…得到更多醫者的支持。


    正在細細的思慮…


    就在這時…


    “踏踏踏”的腳步聲傳來。


    陸羽下意識的回頭,卻見孫尚香氣喘籲籲的跑了過來。


    “夫…夫君…”


    剛剛看到陸羽,她就疾呼著,清楚的能看到她麵頰上的煞白…


    “怎麽?”


    不等陸羽開口,孫尚香一把拉住陸羽,“娘…娘額頭上滾燙,整個人渾身冰涼,快要不行了,夫君…你…你救救娘,救救娘…”


    娘?


    吳國太?


    陸羽下意識的反應過來,來這邊時就聽聞吳國太身患鼠疫,且是重症…奄奄一息。


    這時候,孫尚香這般急衝衝的趕來,多半…


    當即…


    陸羽就要跟著孫尚香離開,而因為孫尚香的吵鬧,張仲景注意到了這邊,他急忙將一副包好的藥材交到了陸羽的手裏,


    陸羽瞄了一眼其中,旋即…他是倒吸一口涼氣…


    張仲景卻是無比堅定的點了點頭…


    儼然,根據他這段時間的觀察與精研,他確保,這種藥是可以解吳國太體內的鼠毒!


    …


    …


    吳國太的寢居前。


    這裏亂成了一團,婢女、仆人們一個個端著水盆毛巾混亂的穿梭著,孫翊、孫權、周瑜、魯肅、陸遜都在…


    後者三人是焦灼的望眼欲穿,前者兩人…則是強忍著淚意,他們沒了父親,沒了兄長,再不能沒了母親哪!


    這時…孫尚香已經拉著陸羽趕來。


    恰巧,一個醫者蒙著厚厚的紗布,隔著五步…朝孫翊稟報道:“吳國太痛不欲生,或許…或許扛不過今日了,孫將軍要早做打算!”


    “什麽…”孫翊、孫權異口同聲,兩人都要往屋內跑。


    一幹醫官連忙攔下,“孫將軍,不可…這…這鼠疫是會傳染的。”


    醫官的話說的足夠委婉,其實,他要表達的是,治病就不是打架,你倆不懂醫術的,進去了又有什麽用?萬一再被傳染,那這江東…不是更亂成一鍋粥了?


    一時間,整個院落中嘩然一片…


    所有人麵麵相覷,拿不定主意!


    “嗚嗚…”


    孫尚香也蹲下身子,她哭出聲來…她感覺她的命好苦,一個個親人都要離她而去!


    反觀陸羽,莫名的,看到孫尚香這副模樣,他有些心疼。


    說到底,他也是江東的女婿,屋裏身受病患折磨的是他的嶽母啊!


    呼…


    輕輕的呼出口氣,陸羽看了看手中握著的藥包,當即大聲道:“諸位冷靜…”


    他這一說話…


    張昭連忙向諸人介紹道:“這便是大魏的太子殿下,是…是特地來江東助我們戰勝這鼠疫的!”


    沒有歡呼,沒有掌聲,此間依舊是死一般的沉寂。


    除了吳國太痛不欲生的感同身受外,提及“魏太子陸羽”,所有人難免會想到…那坊間的流言蜚語。


    他們知道,魏太子遠隔千裏,這鼠患怎麽會與他有關係…


    但架不住人言可畏,三人成虎,聽得多了…難免心中生出疑竇。


    倒是陸羽,他依舊淡定的說道:“諸位,且相信我,我陸羽曾經能治好傷寒症,能治好赤壁時的瘟疫,這裏的鼠疫一樣能治好!何況,百姓還贈我‘醫仙’的名聲!”


    沒錯…


    陸羽醫仙之名響徹中原大地,這世上就沒他解不了的毒!


    退一萬步說,這一次他要醫治的還是孫尚香的母親,是他的嶽母啊!


    “快…”


    “還愣著幹嘛!”


    “快領太子殿下進去啊!”


    孫翊連忙吩咐…眼神中滿是望眼欲穿!


    就在這時…


    “不好了,吳國太…昏…昏過去了!”


    …


    …


    就在吳郡城西五裏處,有一處道觀。


    與如今吳郡內的萬物蕭條、衰敗的景象不同,這裏絲竹環繞,鬆竹翠柏之中,一座簡樸的道觀拔地而起。


    山門上金字牌匾。


    廟宇前,幾隻巨大的寶鼎銅爐,裏麵青煙繚繞,漂浮著淡淡幽香。


    這是五鬥米教在江東的分壇,除了江東,他們還在荊州、冀州、兗州、豫州設有分壇,其中著名的江西龍虎山便是其中之一。


    盡管…自黃巾起義後,道家愈發衰落。


    但因為符籙驅邪、符水治病…以及隻要交納五鬥米就能夠入教的方式,五鬥米教依舊在各地吸納了一些教徒!


    拾階而上,進入道門,轉過影壁,迎麵便是供奉老子的一軸三殿。


    隻是…


    如今的這裏,沒有太多的人供香,唯獨張琪瑛點燃了三支香火,邁入了麵前的寶鼎銅爐之中。


    張琪瑛三叩首…像是向道家的鼻祖“老子”焚香禱告著什麽,也像是在向老子替五鬥米教虔誠的懺悔…


    就在這時…


    “聖女…”


    一道清脆的女聲傳出…


    張琪瑛回頭,看到了一個淡白色衣裙的女子,女子不過十八、九歲,身材纖瘦,頗具江南特色的小巧可愛的麵頰上,淡然微笑中透著一股清新空靈的氣質,這股與眾不同的氣質,讓這位女子的魅力大幅度上升。


    張琪瑛的眸子在這白裙女子的身上轉了轉,最後停在她手中捧著的兩個盒子上。


    她沒有著急詢問這盒子裏的內容。


    反倒是當先問道:“父親如何處置治頭大祭酒的?”


    白裙女子輕聲回道:“按照聖女的提議,張天師手刃了治頭大祭酒,將他的屍首推入蛇窟中,遭受萬蛇啃咬…”


    呼…張琪瑛呼出口氣,她微微抿唇,像是對這個結局有一些輕微的爭議。


    “鼠疫之下,江東百姓生靈塗炭,便宜他了…”


    感慨一聲,張琪瑛話鋒一轉,一改在陸羽麵前那嬌滴滴的語氣,變得莊嚴、肅穆。“這兩個箱子是父親派你帶來的?”


    “正是。”白裙女子打開了其中的一個,“這個是鬼婆(張琪瑛的母親)親手煉製的藥粉,其中含著七種不同的毒物,唯獨張天師可解,隻需聖女將此粉末灑入那魏太子的茶中,魏太子就隻能依靠五鬥米教的解藥,如此…可保漢中一世無憂,可保五鬥米教長久流傳。”


    唔…


    白裙女子的話讓張琪瑛整個愣住了。


    “可…可魏太子正在救江東的黎庶啊!我五鬥米教犯下的惡,他正在替我們彌補,如此…”


    一下子張琪瑛整個人激動了起來。


    白裙女子似乎早就料到張琪瑛的心情,她張口道:“所以,張天師與鬼婆還讓我帶來了這個箱子,如何抉擇…在於聖女自己!”


    另一個箱子麽?


    白裙女子沒有打開,而是直接將箱子遞給了張琪瑛。


    張琪瑛小心翼翼的打開,可看到了其中的物件,她不由得渾身劇烈的顫抖了一下。


    “父親與母親是要我…”


    不等張琪瑛把話講完…白裙女子打斷道:“張天師與鬼婆的心意,聖女最是清楚,如何抉擇…在於聖女自己!”


    依舊是這一句…


    可這一刻,張琪瑛的表情全變了。


    一邊是“毒粉”,另一邊卻是…卻是…


    “咕咚”一聲,她不由得牙齒咬住嘴唇,不自禁的連連咽下幾口口水…像是通過這樣的方式,能讓他內心中的緊張緩解一分。


    ——還真是個艱難的抉擇呀!


    就在這時…


    張琪瑛驟然想到了什麽,她望向了麵前的白裙女子,“我記得你是江東人吧?還是個大族的女子。”


    “回稟聖女,我是臨淮郡淮陰縣人,加中祖先乃是孔門七十二賢之一步叔乘,秦漢時因戰功封淮陰侯…隻是…”


    不等白衣女子把話講完…


    張琪瑛搶先道:“家道中落是麽?”


    的確,這位白衣女子與母親曾為了躲避朱安亂,遷徒到廬江,又因為建安四年時,廬江被江東孫家攻陷,母女一起東渡長江來到這吳郡,也是在那時起…白衣女子的母親加入了“五鬥米”教,在這亂世中活了下來…並且這些年充當五鬥米教在江東的眼睛。


    白衣女子入教時間尚淺,卻因為思維縝密,辦事得體,提拔的很快,如今已經成為了上階“鬼卒”…教主張魯派她來傳遞消息給聖女張琪瑛,可見其信任程度!


    “的確是家道中落…不過我與母親至多算是步家的旁支罷了。”白衣女子繼續道。


    張琪瑛頷首,她問出最後一句。“你是叫‘步練師’是麽?”


    “是…”


    “我記住你的名字了!”不知為何,張琪瑛對眼前的女子格外的留意,不止是她語態的得體與出身江東,似乎更是因為她的美貌,與那種由內而外的蕙質蘭心的氣息!


    …


    …


    望、聞、問、切!


    麵對麵前奄奄一息的吳國太,陸羽感覺這些都不重要。


    孫尚香是陪著陸羽一起進屋的,“全副武裝”之下的她,算是陸羽的助手。


    隻是,見到如今的母親,孫尚香的麵頰更白了,眼角的淚不住的就要往下湧。


    “我娘怎麽樣…怎麽樣?”


    她關切的問道。


    陸羽則感慨道:“你娘的身子這麽熱,首當其衝的是散熱,可穿這麽多衣服,蓋這麽厚的被褥…捂也要捂壞了,待會兒,我為她用過藥後,你替她用水擦拭下身子!”


    “夫君…”孫尚香一把拉拽住了陸羽。“夫君,你能救母親的對麽?你能救母親的…對麽?”


    孫尚香看的是望眼欲穿…


    陸羽則是輕吟道:“是有個辦法!”


    “辦法?”孫尚香如奉大赦一般,眼眸中都釋放出了幾許精芒。


    “那就是…讓你母親吃了它!”


    說著話,陸羽打開了張仲景交給他的紙包,其中的不是別的,而是一幅…賴蛤蟆皮!其身上還塗抹著粘稠的漿液…曬幹後形成的幹製品!


    這是蟾蜍的耳後腺、皮膚腺分泌的白色漿液…


    醫學中的名稱叫做——“蟾酥”!


    雖然看起來惡心,但是這兩樣,對於解毒…乃至於解除因為毒性導致的器官衰竭有奇效,在後世“香腸國”將之蟾酥製劑用於臨床治療冠心病,小日子過的不錯的島國,則以蟾酥為原料生產“救生丹”。


    更別說是龍夏,六神丸、梅花點舌丹、一粒牙痛丸、心寶、華蟾素注射液等50餘種中成藥中都有蟾蜍的成分。


    隻是…


    在孫尚香看來…


    陸羽是瘋了麽?讓…讓她娘吃…吃這麽一個無比惡心的癩蛤蟆麽?偏偏…還不止是癩蛤蟆,它的唾液…哪怕是風幹後,依舊是惡心至極。


    這…這…


    “陸…陸羽…我急成這副模樣,你…你在跟我開玩笑麽?”


    孫尚香對陸羽的稱呼直接從“夫君”變成了“陸羽”,儼然…她受到了巨大的驚嚇!


    …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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