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白的蒼穹上覆蓋著一叢叢如發黴棉絮般的陰雲,厚重的雨滴滴答答的從遙遠的天際墜落而下,在堆積著雨水的泥濘坑窪裏擴散開圈圈紋路。


    一雙幹淨利落的靴子突然踏在坑窪之處,濺起一大片汙跡暈染在墨色的袍角上。


    陳世美碾了碾腳下堆積的水漬,抬頭看著九龍綿延的欣長石碣,錘了錘因近些日子疲累而酸軟的腰肢,兀自說道:“咱們是罪人,真是可笑。那群老不死見陛下不再便想把爪子伸到咱們頭上,也不怕自己那老狗牙咬不動給崩斷了!”


    “陛下離朝的消息被他們知曉,有些人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曲峰理了理監察司特有的黑袍,全來不理來往官員異樣躲避的顏色。若說到這監察司內眾位大臣除了當家楚玥外最恐懼的是誰,便隻有眼前這位麵容看似古板嚴肅的大管家曲峰了。


    曲峰和陳世美旁若無人的說著,好半晌才見又一抹黑色身影突兀在人群中出現,便見等候在殿外的文武百官分外一致的避開一條道來,讓那人走了過來。


    “喲,小宜子你可終於來了。”陳世美摸著自己的下巴調笑著說道。


    曲峰點頭頷首,算是打過招呼。


    修萬宜的步子稍稍放慢,走至兩人麵前停下,許是走的太過急切的原因。半邊身子都被雨水打濕,隻是他麵上全無所謂,衝曲峰和陳世美兩人微微一笑,而微垂在腹部的手卻打出了幾個隻有在場三人才懂的手勢。


    陳世美和曲峰麵色不變,眸色卻同時沉了下去。目光朝著百官中為首的某處一瞥,待到那太監尖銳的唱聲從宮門前傳出,才緩緩收回。


    “陛下身體微恙,今日免去早朝~”


    太監的音調如破爛瓷器割裂在兵刃上的刺耳音調,驚起人皮膚上一片片小疙瘩,如事先排練好的一般,石碣之下等候已久的大臣間響起一陣陣嘈雜之聲。


    “已經連續半個月不見陛下蹤影了~”


    “君不早朝這像什麽話,陛下的身子到底如何?”


    “太醫院中人緘口不言,如此之久不見陛下,其實莫不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哼……就怕有些人看陛下身子不妥便想在前朝胡搞亂來!”


    ……


    陳世美斜睨的嘴角,從耳朵裏挖出一大坨耳屎,淩空一彈,聲音雖小卻恰好可以讓在場所有人聽到:“真是拙劣的演技,還不如城東的戲班子演的好看。”


    密集的雨依舊未斷,點點墜落在漢白玉石板之上,攢動的百官隊伍中突然走出一個身影,如領頭羊一般攜帶著各色目光朝著突兀的三抹黑色身影走去,來人身著靛青鷺鷥服,衝曲峰三人一拱手,說道:“三位大人,這陛下抱恙咱們身為臣子的著實擔心,聽聞前日柳禦史之事乃陛下親令,想必三位大人定然是麵聖過了,不知陛下身子究竟如何呢?”


    “這種事情自然是要去問太醫院的人,咱們監察司隻管按規矩辦事,吳大人這話怕是問錯人了。”曲峰淡淡說道。


    “哼,就怕有些人是打著陛下的幌子!”一聲厲喝霍然從百官中爆出,便見又是一名文官走了出來,麵上滿是激憤。“禦史大夫聞風定罪和有些衙門本就不和,柳禦史為官素來廉潔,又豈會是那般擅用權術,投機倒把之人!”


    “柳禦史作風一事監察司自有定奪。”修萬宜皺眉回道,看著對麵百官各異的神色,心裏微下沉,“更何況監察司立院之初,陛下就有令,除了陛下和院長無人可插手監察司內之事,陛下都未說話,周侍郎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陛下根本就不宮中!”破空般的大喝似將落雨都駭住了一般,在大殿上空乍響。


    百官頓時嘩然。


    那名周侍郎猛地上前了一步,指著雨中欣然而立的三人,冷然說道:“早在半月之前陛下就已經離朝,柳禦史之事分明是你們監察司謊報聖諭,想借機鏟除異己!”


    “嗤……”陳世美一聲嗤笑,雖是對著身旁修萬宜說著,目光確是挑眉看著如螞蚱般跳出來的周侍郎和王寺卿,“蠢貨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凡事都要講究個證據,周侍郎說話最好要有所憑據!”曲峰的麵色頓時陰了不少,“若無憑據,那就是別有居心了。”


    周侍郎冷冷一笑,斜睨這對麵的監察司三名大鱷,勝券在握的說道:“證據,本官自然有!”


    “什麽……難不成陛下真的不再宮中?”


    “前些日子就有所傳聞,莫不是陛下真跑去找那人了……”


    “禍害啊,禍害!那女人分明就是個禍害!”


    “本來就是嘛,一個女人成天在外拋頭露麵幹些見不得人的狠毒勾當,將陛下迷得團團轉,這可如何是好……”


    周侍郎的一句話引發千層浪,聚集在大殿外的文武百官交頭接耳,不管是知情或是不知情的都在這一刻顯露出驚愕的神色。(.)隻有文武兩係最首的那兩名大佬依舊如淡然無比,如閑庭看花一般眯眼假寐不為這場鬧劇所動。


    見自己希望的效果達到,矛頭已然全部指向監察司那一方,周侍郎這才清了清嗓子,大聲說道:“陛下在不在宮內,自然是宮闈中人最清楚,這事還是大家親自聽聽的好!”


    周侍郎話音剛落,就見一架步輦緩緩的從殿後抬了進來,華貴的步輦落下一旁的侍女忙撐著一把大傘走至前方,後又是三五個宮人謹慎小心服侍在左右,便見一名宮裝麗人小心翼翼的從步輦上走下來,一手撐著腰每走一步都蹙一下眉,似腳下有何大險難一般,帶著一大隊人馬前呼後擁的走了過來。


    瞧見這一幕,陳世美暗自翻了個白眼,麵上露出恥笑的模樣,瞧著那宮裝麗人小聲嘀咕道:“裝模作樣給誰看呢,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肚子裏裝的是金磚,走一步都要把她腰給折了。”


    “她肚子裏可比金磚金貴。”曲峰淡淡的說道。


    “才一個月,這模樣卻像是懷了七八個月似的。”修萬宜也是淡淡吐槽,在監察司裏廝混了這麽幾年,便是他也有了幾分桀驁脾氣,眼睛裏除了李禦和楚玥也容不下別人。


    “指不定人家以後就母儀天下了呢,小宜子說話可得悠著點~”陳世美諷刺的說道。


    “放心,毒舌我比不過你。”修萬宜一咂嘴,瞧著這出明顯排練好的鬧劇,目光懶得在那個虛偽的女人身上停留片刻。


    雨涔涔落下,濕冷如冰。便是短短幾步,那宮裝麗人似乎也走的很是吃力,嬌媚的臉上滿是疲憊和虛弱,看著一眾文武百官謙謙有禮的一頷首。


    “臣等見過雪貴人……”


    “眾位大人不必多禮……”雪貴人雍容的一笑,看著文武百官在自己麵前低頭心裏頓時被驕傲盛滿,一時間下來麵上的疲憊竟消失了大半,高傲的頭顱又仰高了一分。


    “娘娘,此番勞你前來實在是萬分感謝,臣以為陛下之事乃是關乎我卞唐江山的大事,還請娘娘將事情如實以告!”周侍郎走上前拱手說道。


    雪貴人點點頭,手撫過自己平展的小腹,道:“這是自然。”目光劃過百官一角的三名黑影,雪貴人微垂的眸子裏迅速閃過一抹怨毒,她怎麽也忘不掉因為那個女人帶給自己的恥辱。如今她身懷龍嗣,即便那女人再如何得寵得權又怎樣,到底不過是個無名無份的野女人。哼,就連她的那些下屬的生死如今還不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一想到前些日子監察司那些人竟然將自己的爹爹和叔父關押起來,雪貴人心裏都是一陣憤然,對被印上那楚玥印記的黑衣官員連帶著痛恨無比。


    “沒錯,陛下確實不在宮中!”抬起頭,眼中的怨毒已然消失不見,隻剩下楚楚可憐和篤定無比的神色,雪貴人鄭重其事的說道。


    此話一落,文武百官頓時騷動,嘈雜的聲響幾乎將雨聲都蓋過。


    “娘娘此言當真,陛下確實不在宮中?”雖是如此,還是有人提出了質疑。


    雪貴人麵色頓時一變,冷冷注視著說話之人,大聲喝道:“本宮堂堂妃嬪,身懷龍嗣還要欺你們不曾,哼,難不成你們以為在場還有誰有機會日日得見陛下!”言罷,雪貴人驕傲的撫向自己的小腹,就是這裏麵懷著龍嗣,李禦唯一的血脈,未來卞唐的繼承人!


    騷亂的百官頓時熄聲了不少,都將目光投向了矛盾的聚集地,曲峰三人身上。


    “我突然很佩服起殿下。”陳世美不鹹不淡的開口。


    “你應該感謝院長……”曲峰道,“不然這女人哪有機會有這驕傲的機會。”


    “我還是希望以後的東宮之主是咱們的院長大人。”修萬宜歎息道。


    “事實擺在眼前,你們還有什麽話要說!”周侍郎目光直逼曲峰三人,厲聲問道,“分明就是你們假傳聖旨!”


    “沒錯,你們監察司分明是包藏禍心!哼,對柳禦史下手也是有所預謀的吧!”


    殿外上演一場聲討,而漩渦中心的三人卻是紋絲不動,閉口不言,背脊繃得筆直,一臉淡漠的看著激憤無比的周侍郎等人。就在這時一聲嚶嚶的啜泣霍然傳出,眾人轉頭卻見那位雪貴人不知為何掩麵流淚。


    “此乃前朝之事,本宮本不該開口,隻是本宮剛剛身懷陛下子嗣母家便出此大事,實在是讓人心神難寧,不論事實究竟如何,還請眾位大人為本宮討一個公道才是。”雪貴人說的無比可憐,卻是字字誅心,將話題一扯,讓人不禁聯想起事情的起因。


    可以說,在場百官不懼監察司這一恐怖機構的沒幾人,而最為讓人驚惶的自然是他們的陛下對那位院長大人近乎盲目的相信和寵溺。關於那為院長和他們陛下的風流韻事就連平民窟內的小孩子都津津樂道,幾乎所有人都以為未來的國母定然是那一位遊走在黑暗中的女人。


    而今,這位雪貴人突然懷孕,按照宮規率先產子的妃嬪自然會晉位,縱使她現在隻是一介貴人,可隻要她生下的是皇子,那那懸空的皇後寶座必然要落在她的頭上。而偏偏這個時候,監察司又突然扣押了起柳氏一族中人,這其中的內情到底為何,又如何不讓人心生猜忌呢!


    至於這位雪貴人因何好運有此福分,在場之中知道的怕也隻有寥寥四人耳,隻是這四人都不可能說出來。


    “事情到此已經真相大白,這監察司分明是某些人玩弄權術,欺上瞞下的肮髒衙門,依我看根本就該將其廢除!”周侍郎大聲吼道,天地間似乎都隻有他一人的聲音。


    百官緘默,而位於群臣之首一直假寐著的兩名老人突然睜開了雙眼,不知為何的幽幽歎息了一聲。


    雨漸漸停歇了,以至於周侍郎高昂的聲音在天地間顯得愈發高亢了起來,而本還有幾許的附和聲也不知怎的漸漸消弭,隻有他肚子一人沉浸在了自己的小世界中發表著那憤慨而又正義的演講,誓要將話語中那邪惡陰毒的監察機構給連根拔起,甚至要將帶頭的那位女子好生盤查,不知道過了多久,這位侍郎大人終於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或許就是因為環境太過安靜沒得到一絲回應,他感到了些許尷尬,剛剛偏轉頭正準備詢問自己的同僚,這位侍郎大人的身子霍然僵硬,瞳孔逐漸放大。


    “說啊,怎麽不繼續說下去……”


    被雨水衝刷的異常潔白的漢白玉石碣上,一抹鮮豔的紅影慵懶的佇立在殿門口,飛揚的桃花眼細細的眯著,似在欣賞一出好戲可那瀲灩眸子中所迸發的寒色卻讓在場所有人都從骨子裏發寒發聵。


    李禦慵懶一笑,露出潔白森然的牙齒,看著跪拜在自己身下的群臣,半晌笑意雍然的說道:“真是一群‘好’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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