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緊繃的安森眼睛一眨不眨的和梅斯·霍納德對視著,拚命克製著自己顫栗不止的雙腿,好讓自己能冷靜下來不至於那麽的……


    毛骨悚然!


    實話實說,在和布洛恩交手時,他的確發現自己對敵人的實力嚴重估計不足;這也和經驗有關係,自己接觸過的不是天生缺陷信了小廣告的受害者(指克羅格·貝爾納),就是二流業餘愛好者(指城外舊神派黑幫),根本沒有和真正的舊神派組織有過正麵接觸。


    即便如此,黑法師的實力也實在是太超乎他的想象了——堂堂宗教審判所的審判官隊長,居然沒有挺過一個照麵,原地四分五裂。


    而梅斯·霍納德…他甚至沒有從椅子上站起來!


    坐在扶手椅上的黑法師依然溫和的像一位長者那樣注視著他,伸出的右手依然懸停在空中,等待安森將裝著《大魔法書》記憶卡片的盒子雙手奉上。


    拚命抽動了下喉嚨的安森低下頭:勞倫斯·貝爾納特碎成肉塊的屍體混雜著血漿,直接塗滿了地板和兩麵牆壁,和布洛恩的屍體混雜在了一起,幾乎無法分清誰是誰。


    那一瞬間,安森非常確信自己隻聽見一聲槍響,造成爆炸的也絕不是斧槍噴出的鉛彈——在施法範圍的半徑二十米內,施法者的距離感可以一定程度上屏蔽黑魔法的幻覺。


    究竟發生了什麽?!


    緊攥著機械盒的右手藏在身後,掌心已經滿是汗水。


    冷靜,冷靜。


    既然對方沒有第一時間幹掉自己,就說明自己是安全的…至少現在時這樣,他還需要我活著;雖然不清楚他是怎麽躲過自己還有整個風暴團,外加十幾名審判官的視線出現在自己身後……


    等等,也許他並沒有躲掉。


    安森突然想起了當布洛恩出現時,雙眼猩紅的塞拉·維吉爾;她當時就像是全身被束縛著,被死死掐著喉嚨,支支吾吾的想對自己說什麽。


    也許她並不是被布洛恩控製著?


    也許她當時是想要提醒自己?


    也許,是因為她看見了梅斯·霍納德……


    就…站在自己身後?


    “呼——!”


    深吸一口氣的安森猛地抬頭,強作鎮定的看向依舊坐在對麵的黑法師,嘴角十分勉強的露出些許微笑:


    “教授,在您原諒我之前,可不可以先為我解釋幾個問題?”


    “當然可以。”


    輕輕放下右手,梅斯·霍納德的目光始終未曾離開過安森的身體:“你是我最喜歡的學生,我隨時都十分樂意回答你提出的一切問題。”


    “為什麽?”


    “為什…我不明白?”


    “為什麽我是您最喜歡的學生,而不是布洛恩?”安森輕聲問道,不由自主的瞥了下滾落到自己腳邊的冰藍色眼珠:


    “他是您最親近的人,為您做了很多事情,而您剛剛卻眼睜睜的看著我殺死他,然後說‘我是您最喜歡的學生’,心平氣和的原諒了我背叛您這件事。”


    “所以我現在很害怕,害怕如果把盒子給您,自己也會落得和布洛恩一樣的下場。”


    話音落下,梅斯·霍納德的臉上露出了恍然的微笑。


    “原來是這麽回事,是我沒有解釋清楚,才讓你想太多了。”黑法師搖搖頭:


    “親愛的安森,請接收我的道歉。”


    “這件事很簡單,布洛恩是我最信任的人,而你是我最看好的學生,你們在我心中的地位同樣重要,我對你們的態度都是很真誠的;我也十分願意以導師的身份,為你們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幫助,並且成為我的得力助手。”


    “但…嗬嗬…實話實說,我其實不怎麽在乎你們的死活。”


    梅斯·霍納德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溫和。


    安森的心底“咯噔”一下。


    “還記得在雷鳴堡時,我們的第一次‘真正’見麵嗎?”梅斯·霍納德問詢道:


    “那時選擇了咒魔法的你的確讓我稍有些意外,但也僅僅是意外;即便你選擇了另外兩個,事情也不會有太多的變化——除了我可能當時就殺死你這一點而已。”


    “當然,你還是給了我不少驚訝的;雷鳴堡之戰,加入秩序教會,破壞近衛軍的陰謀…就像我說的那樣,我從來沒有否認過你的功勞,你做的非常完美。”


    “所以對您而言,我隻是個‘好用的工具人’而已。”安森看著他:


    “對嗎?”


    黑法師笑了。


    “親愛的安森,請允許我用你對布洛恩說過的話回答這個問題。”梅斯·霍納德肩膀聳動著,不住的搖頭:


    “從我們見麵的那一刻開始,你我之間有過哪怕一絲的‘信任’嗎?”


    “如果沒記錯,我們連見麵和彼此寫信的次數都不是很多…對吧?”


    “互相利用和背叛,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逐漸平複下心情的安森一言不發,表情趨於平靜。


    “至於布洛恩…他稍微和你有些區別,算是我最信任的人。”梅斯·霍納德輕輕頷首道:


    “正因為多年的信任和一次又一次的接觸,讓他知道了太多的事情,以至於逐漸開始有了不該有的野心,試圖了解一些他原本不該知道的事情。”


    “但歸根結底,你們其實都不明白成為‘施法者’和原初之環究竟意味著什麽。”


    “三舊神,他們的存在和隕落對真正的舊神信徒又意味著什麽。”


    “所以您就站在一旁,眼睜睜的看著我殺死他?”


    安森繃緊心弦,注視著黑法師的一舉一動:“因為您並未將我們的死活放在心上,也就無所謂在乎或者不在乎。”


    溫和的梅斯·霍納德微微將頭歪向一邊的肩膀,一言不發的保持著微笑。


    那仿佛在看一出華麗戲劇的表情,讓安森頭皮發麻。


    沒錯,他現在就是在故意拖延時間——既然勞倫斯·貝爾納特下來的時候是安全的,那麽其餘的審判官就應該都還活著,隻要他們能察覺到下麵動靜不對,再及時幹下來的話說不定……


    不,沒可能的。


    自己親眼看見勞倫斯的死法了,如果連經驗最老到的審判官都會在眨眼間被黑法師撕成碎片,那麽來多少都是一樣的。


    打從一開始…自己就不存在選擇。


    拚命抑製著自己的顫抖,安森從身後拿出了裝著《大魔法書》的機械盒,表情僵硬的單手捧起。


    一步,兩步,三步…慢慢接近。


    黑法師的嘴角勾起了些許弧度,他伸出右手,等待著即將發生的事情。


    是的,他很清楚這個自己最喜歡的學生在想什麽,那一個個飛快閃過又消失,或者甚至連想都不敢多想生怕暴露的想法,他都看的一清二楚。


    和布洛恩不同,盡管足夠聰明,但作為一個施法者的安森·巴赫實在是太年輕了,對於隱秘技巧和對抗其他施法者的手段還太生疏,連封閉內心都不能完全做到。


    梅斯·霍納德看到那一個又一個的想法和計劃在安森的腦海中破滅,不停地尋找能夠逃離這裏的方法。


    但成功的機會是如此的渺小,以至於他隻能在絕望中不停的放棄。


    雙方的實力差距是如此的巨大,猶如天塹鴻溝,幾乎不存在任何逆轉的可能,連哪怕稍微出現一丁點兒轉機的可能都沒有。


    生殺予奪,盡在掌中。


    從原地走到梅斯·霍納德麵前,總共十五步;麵色如常的安森在這短短的十五步內想出了三十種逃離的方法;黑法師逐一將這三十種方法從容化解。


    誰也沒有開口,四目相對的瞳孔中都倒映著彼此的微笑,卻在兩個完全沒有交互的意識中結束了六十場完全不同的戰鬥。


    唯一相同的地方,隻有結局。


    安森·巴赫,毫無懸念的慘敗。


    “啪。”


    腳步停在梅斯·霍納德麵前,微笑的安森深吸口氣,將機械盒遞上:


    “聖艾薩克《大魔法書》十二卷的其中一卷,敬愛的梅斯·霍納德教授,現在它是您的了。”


    “親愛的安森,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對你表示感謝。”


    扶著帽簷的黑法師輕輕頷首,用戴著白手套的右手去接過機械盒:“我原諒你了。”


    “不僅僅原諒你之前的背叛和殺死我最信任的布洛恩,包括你剛剛所有不應該存在的想法,我也都一並原諒你。”


    安森先是一怔,隨即露出幾分羞慚的表情,頗像是學生被老師看穿了小心思的模樣。


    遞交機械盒的瞬間,微微躬身的安森將右手疊在黑法師的手掌之上,感受著透過手套傳來的溫度,四根手指緩緩撐起,讓機械盒穩穩落入黑法師的手中。


    不是幻覺,坐在自己麵前的就是貨真價實的黑法師,已經成為“褻瀆法師”的梅斯·霍納德…絕望的安森如此想道。


    沒可能贏的,自己的一舉一動,包括想法都在他的注視之下,躲不掉的;僅憑自己一人,再怎麽費盡周折也隻是徒勞掙紮而已,想再多也沒有任何的意義,隻會讓自己死的更難看……


    “砰!”


    就在兩人手掌分離的同時,滾燙的鉛彈伴隨著巨響從硝煙中湧出,從安森身後尖嘯著飛來。


    刹那間,尚未反應過來的梅斯·霍納德依然與安森四目對視,保持著微笑的麵龐上,單片眼鏡後的瞳孔不斷的向內收縮。


    “噗!”


    劇烈的刺痛感傳來,鉛彈同時從兩人的掌心中央貫穿而過;落入黑法師手中的機械盒飛到了半空中。


    黑法師驟然一驚,視線迅速轉向安森身後,那塗滿地板和牆壁的血漿和碎肉之間。


    在那滿是血漿與碎肉的牆壁上,一隻黏在上麵的斷手頑強的豎起,手中緊攥著的“匕首”左輪,槍口還在微微冒煙。


    這是?!


    被鉛彈打爆了右手的梅斯·霍納德目光閃爍,立刻看到安森滿是鮮血的右手多了一柄銀白色的短劍,附著著某些令他感到無比厭惡氣息的劍尖,正朝自己的脖頸猛地刺來。


    他的右手沒事,可剛才自己明明看到鉛彈是從…啊,原來如此……


    瞬間洞察的黑法師立刻知曉了一切:就在快要被打爆右手的刹那,安森已經用【亡靈迷霧】將手掌和鉛彈的接觸麵變成了煙霧。


    這是隻有咒法師的距離感,和精絕的敏銳洞察力配合才能完成的操作。


    短劍刺中的瞬間,銀白色的劍鋒和黑法師的脖頸以不到一寸的偏差擦身而過;麵帶微笑的安森沒有絲毫猶豫,果斷將短劍拋向頭頂。


    果然…動手的同時,黑法師已經讀到了自己全部的想法。


    短劍和落下的機械盒相撞,迸濺而出的火花將機械盒拋向了滿是血漿和碎肉的牆壁;又一隻蒼白的手從地板的血漿中“站起”,穩穩接住了盒子。


    一擊失手的安森果斷拔槍,還沒扣開擊錘就看到黑法師舉起完好無損的左手,輕輕打了個響指。


    “砰!”


    尖銳的炸裂聲瞬間貫穿了安森的耳膜,連慘叫都來不及的他就像被攻城錘命中了一樣倒飛出了出去;落地的瞬間,整個視野變成了血紅色。


    但黑法師並未追擊,麵帶驚愕的他拖著被打穿的右手從椅子上起身,精致的扶手椅如同被橡皮擦掉一般,在空氣中消失的無影無蹤。


    在他難以置信的視線中,滿地的碎肉如同被賦予了生命似的,一點一點的在滿地的血漿中逐漸匯集,聚合…如同拚圖般,在暗紅的血色中拚出了一個麵色蒼白,帶著三角帽,一手舉著機械盒,一手舉槍的身影。


    “勞倫斯·貝爾納特?”


    梅斯·霍納德喃喃自語:


    “所以你從一開始就發現了我,卻始終假裝沒有;甚至為了配合安森·巴赫‘死而複生’的把戲,故意在布洛恩的麵前露出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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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不起…不得不承認,你是第一個騙過了我的眼睛的審判官;你們這一層疊著一層的戲碼,還真是精彩極了!”


    “這話我原封不動的還給您,梅斯·霍納德…或者說黑法師閣下。”


    麵無表情的勞倫斯用他沙啞的嗓音冷冷道:


    “在我的‘狂獵騎士血脈’覺醒後,您也是第一個險些置我於死地的施法者。”


    “我們扯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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