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點二十五分,王宮。


    刺耳的審判官哨聲在黯淡的星空下回蕩,由遠及近,時短時長,連綿不絕。


    “我們有麻煩了。”


    空無一人的噴泉花園中央,查尼斯審判官昂首望向哨聲傳來的方向,被煙霧籠罩的臉孔凝重了起來:


    “看起來裁決騎士團…他們好像不打算遵守之前的承諾,準備提前動手了;科爾·多利安要求我們節省時間,盡快速戰速決。”


    “節、節省時間?速戰速決?!”


    黑袍教士渾身一抖,害怕的四下張望:“我們幾乎已…不!我們就是已經在敵人大本營裏了,這、這要怎麽速戰速決?”


    一旁的路易沒有開口,但微蹙的眉頭足以證明雖然並不害怕,但多少還是讚同卡林·雅克想法的。


    至於莉莎…手捧博爾尼,渾身掛滿武器的少女無所畏懼。


    咬著老煙鬥的查尼斯閉上雙眼,迷幻的煙霧隨他嘴角的動作從煙嘴緩慢溢出。


    在沉默了數秒後,他睜開眼睛扭頭看向身後的年輕騎士:“你能確定精靈王被關押的準確位置嗎?”


    “不清楚。”路易如實說道:


    “但王宮內所有能用來關押重要囚犯的位置,包括重要的倉庫和一些偏僻的房間我都去過,並且還記得!”


    查尼斯微微頷首:“全部搜索一遍的話,最快要多少時間?”


    “全部……”路易快速思考了一瞬:


    “至少也要兩…不,一個半小時左右。”


    “半小時——三十分鍾!”


    查尼斯啞著嗓子,用不容否決的口吻沉聲道:“我隻能給你三十分鍾,這是上限!”


    路易心中一凜,在片刻驚愕後立刻正色道:“好!”


    “等等…我沒聽明白!”


    蜷縮成一團的黑袍教士看著這突然嚴肅起來的二人,一下子更慌了:“三十分鍾…你、你們倆要幹什麽——不是要把我扔出去當誘餌吧?!”


    “是誘餌沒錯。”


    扭過頭來的查尼斯咧嘴一笑,從容淡然的表情,在絕望的卡林·雅克眼裏簡直和要吃了他差不多:“但不是你。”


    “唉?”


    黑袍教士一怔,淚水在眼眶裏原地漂移,又縮了回去。


    嘴角翹起的查尼斯已經站起身,冰冷的長鐮扛在肩上,借著星光在他臉頰上留下長長的陰影。


    “我隻能盡可能幫你們吸引住它們的注意力,但肯定還有不少遺漏的雜碎擋路;對它們你們就能避則避,實在躲不開就速戰速決!”


    “如果精靈王不在,就盡你們所能的殺光一切看見的舊神派;如果在,盡快保護他去和安森·巴赫匯合然後撤退,不要多想別的。”


    頭也不回的審判官,對身後的路易冷冷道:“記住,不要被他們的外表和言語欺騙了——無論有多麽相似,它們都已經不再是人也不是精靈;現在的它們,是舊神派。”


    “而舊神派…必須死!”


    話音落下的刹那,附近的溫度驟然一寒;精致的大理石噴泉瞬間冰封,滿園的鮮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萎縮,凋零。


    本就微弱的光芒驟然消失,就連頭頂的星空也開始扭曲;從四麵八方出現的詭影,將四人拽進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我們被發現了?!”黑袍教士歇斯底裏的尖叫道。


    “我們早就被發現了!”


    低吼的查尼斯從懷裏掏出了自己的配槍,造型和“匕首”左輪基本相同,唯一的區別就是更長,更粗的槍管:


    “自己的地盤裏跑進了同類,你以為它們會不知道嗎——卡林·雅克閣下?!”


    黑袍教士立刻不叫了。


    緩緩舉起左輪,叼著煙鬥的審判官像經驗豐富的老獵人,在黑暗中將槍口指向本能指引的方向,然後果斷扣下了扳機。


    “砰!”


    耀眼的槍焰點亮了黑暗,也映照出了撲麵而來的猙獰身影。


    “記住,三十分鍾——你們隻有這麽多時間!”


    查尼斯咆哮著,左手瘋狂扣動扳機的同時,右手長鐮迎麵揮下;冰冷的鐮刃直接從肩膀貫穿了精靈血法師的軀幹,如同凶獸的獠牙般噬咬著對方的血肉。


    嗚——!!!!


    刺耳的汽笛聲響起,口吐鮮血的血法師難以置信的瞪大了雙眼——自己血肉增長的速度完全被蒸汽溶解的速度壓製了。


    “你…你這個……”


    張嘴的刹那,它突然感覺到一根滾燙的鐵管被插進了自己的嘴裏。


    “砰!”


    槍焰崩裂,無頭的屍體一點一點的從鐮刃上滑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蒸發殆盡。


    但周圍的黑暗並未退去——很顯然,它們不止一個。


    “快走!”


    沒有猶豫,三個人立刻扭頭狂奔;絕望的黑袍教士慘叫不止,被路易強拽著衣領像快抹布一樣緊跟其後,一旁的莉莎已經衝到了兩人前麵,背著自己心愛的博爾尼,從大腿上的槍套裏拔出了兩支左輪。


    這種混亂到極點的戰局,對風暴師衛隊長而言簡直如魚得水般的順暢。


    “衝哇!”


    大聲叫喊的女孩兒飛快邁動著她的小短腿兒,雙手的左輪瘋狂怒吼,如同在黑夜中提著煤油燈的天使。


    一左一右,忽明忽暗的“光亮”,配合著鉛彈砸斷骨頭,貫穿軀體,撕裂血肉的音符,為身後的夥伴照亮了前路。


    望著麵前為自己和黑袍教士“開路”的嬌小身影,有那麽一瞬間,路易突然能理解為什麽亞瑟會是一副受刺激的狀態了——如果當初遭遇的是自己,情況大概也不會比他好多少。


    所以姓巴赫的人,都是這麽不可思議的嗎?


    盡管知道現在不是應該閑聊的時候,並且似乎也非常失禮…但如果某人還在這裏的話,年輕騎士真的很想和他探討一下這個問題。


    “左轉,走這邊!”


    亮銀色的刀芒將迎麵襲來的觸手一分為二,大聲呼喊的路易鬆開了黑袍教士的衣領,轉身摟住了女孩兒的身體,沿著長廊衝向宮殿。


    抬腳踹開大門,在看到卡林·雅克連滾帶爬跟進來之後路易立刻反手將門鎖死;在緊閉的那一瞬,被他摟住的女孩兒還不忘了咬開一枚手榴彈,順門縫拋向外麵的長廊。


    “轟——!!!!”


    伴隨著一聲巨響,門外立刻安靜了。


    表情各異的三人這才扭過頭,看向麵前空蕩蕩的宮殿走廊。


    腳下是柔軟到令人懷疑踩在雲朵上的地毯,兩側是一扇又一扇緊閉的房門,亮著溫暖而又柔和的燭燈,映照著牆壁和天花板上各式各樣的壁畫,看上去是那樣的生動活潑。


    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影,也聽不到任何腳步甚至是呼吸聲。


    “安全了?!”卡林·雅克麵色一喜。


    “不,沒有。”抱著女孩兒的年輕騎士依舊很緊張,手中長刀始終指向前方:


    “我之前來過這裏,那時候這裏牆上的壁畫…並不是這些!”


    “唉?!”


    話音未落,溫暖的燭光盡數熄滅。


    一片昏暗中,驚恐的黑袍教士突然間像是感覺到什麽,戰戰兢兢的將頭扭向身側的牆壁,看向那些“栩栩如生”的壁畫。


    充滿宗教氣息的壁畫上,揮劍的騎士和被他用劍貫穿的妖魔,同時“回首”,和滿臉驚恐的黑袍教士對視,還眨了眨眼睛。


    猩紅的眼睛。


    “呃啊啊啊啊啊啊——!!!!”


    淒厲的慘叫在黑暗中回蕩,數以百計的邪神、騎士、聖徒、施法者…仿佛是打破了兩個世界間的屏障,瘋狂的從壁畫中掙紮著湧出。


    就在黑袍教士即將被撕成碎肉的刹那,被抱著的女孩兒從路易懷裏掙脫,反手用刺刀捅穿了“聖徒”和“邪神”的眼睛,鮮血如同被紮破的水球般噴灑而出。


    “快跑!”


    反手一刀撕開迎麵撲來的“騎士”脖頸,路易焦急的衝身後大吼道:“這附近應該有黑法師——我們已經掉進它預設的幻象陷阱了!”


    “這還需要你提醒嗎?!”


    黑袍教士歇斯底裏的哭喊著,不顧一切的亡命飛奔;數不清的壁畫還在不停地從牆壁和天花板當中衝出來,猶如除不盡的雜草野蠻生長。


    槍聲不間斷的炸響,衝在最前的路易配合著女孩兒扣動扳機的節奏,雙手交替著輪舞刀鋒,在一片昏暗中開辟道路。


    但是很快,路易就發現了異樣。


    “我們出不去了!”


    “廢話,你不覺得自己發現得有點兒晚嗎?!”


    一邊狂奔,麵色慘白的卡林·雅克一邊尖叫道:“這是黑法師的陷阱,隻要抓不住那個使用幻象的黑法師,我們就永遠逃不出去!”


    作為三大魔法中最善於窺探人心的黑魔法,幾乎所有精於此道的施法者都十分善於製造幻覺,利用虛實結合的“情景”和對方內心最深處的恐懼,從精神層麵擊潰敵人。


    如果安森在這裏一定會感覺很熟悉,甚至能很輕鬆的指出這個黑魔法的破綻——當初在克洛維大教堂地下室,梅斯·霍納德教授的學徒布洛恩,就曾經用教科書般行雲流水的施法向他展示過,一個黑法師是怎麽戰鬥的。


    “那要怎麽破解?!”


    亮銀色的刀鋒將“邪神”一分為二,暗紅色的血漿摻雜著令人作嘔的膿液,從對方的口中噴湧而出。


    “很簡單,找到那個黑法師!”卡林·雅克尖叫道:


    “幹掉或者打斷他隨便哪個都行——對方隻是個初階施法者,這種大型幻術操縱起來是很費力氣的!”


    “你怎麽知道他是初階?”


    “廢話,要是褻瀆法師的話我們早就完蛋了!”


    “那要怎麽找到他?”


    “我怎麽知道,我要是知道的話還用得著……”


    “他在那兒!”


    不停地扣動扳機的女孩兒突然喊道,用左輪指著左側一動不動的牆壁。


    “嗯?!”


    爭吵的二人表情同時一怔。


    就在這一瞬間,漆黑的走廊周圍突然出現了無數的裂痕,緊接著便如同玻璃般四分五裂了。


    轟——


    沒有一絲預兆,周圍的壁畫盡數湮滅,三人同時墜入黑暗。


    但還未等他們適應,走廊裏的燭燈又重新亮了起來,一切似乎又恢複了正常。


    不…還沒有…路易緊繃著心弦,死死盯著莉莎所指著的,空蕩蕩什麽也沒有的“牆壁”。


    自己沒有找到那個施法的黑法師,還是在……


    “砰!”


    沉重的破門聲,從背後響起。


    渾身一震的路易幾乎本能的扭頭望去,一個渾身漆黑,單手扛著鐮刀,一邊抽著煙鬥一邊踉踉蹌蹌走來的身影映入他的眼簾。


    查尼斯審判官?


    “不對!”路易猛地叫喊道:“這是幻覺!”


    “啊啊啊啊啊啊——!!!!”


    害怕的黑袍教士又開始叫喊了,扭曲的表情不知道是哭還是笑。


    步伐踉踉蹌蹌的“查尼斯”,對著走廊內的三人舉起了長鐮,以一個極其詭異的姿態向他們扔來。


    呼——


    被白霧包裹著的長鐮如同行駛中的蒸汽列車一般,帶著刺耳的汽笛衝進走廊。


    “卡林,莉莎,你們兩個趴下!”


    哪怕明知道是幻象,咬緊牙關的年輕騎士還是上前一步,雙手舉刀擋在二人身前。


    這一瞬間,兄長克羅格·貝爾納的背影,突然映入他的腦海。


    是啊…從有印象開始,自己似乎就從未真正成功過;而每一次的失敗,受牽連和付出代價的,永遠都是別人。


    雷鳴堡之戰,鷹角城之戰,帝國遠征軍……


    自己的不自量力和自以為是,真的傷害了太多太多的人了;每一次的信誓旦旦,最終的結局永遠都是慘淡收場。


    雷鳴堡沒有守住,鷹角城沒有守住,帝國遠征軍全軍覆沒…就連給一個天真的,跟在自己身後希望自己保護她的精靈少女的承諾,也沒有守住。


    或許,這就是自己的宿命吧。


    但既然是宿命,那就堂堂正正的去迎接它好了。


    帶著這樣的想法,麵沉如水的路易向著迎麵襲來的長鐮,雙手將長刀舉過頭頂。


    “吾名路易·貝爾納,艾德蘭之子,海騎士之血裔,芙萊婭·摩西菲爾德的守護騎士!我向秩序之環發誓,會永遠保護她不會受到任何人的傷害!”


    “想要阻擋我的家夥,盡管都來吧!”


    “騎士…絕無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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