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日,單純又充滿了好奇心的小托雷又來向我詢問關於差分機的原理,以及一台不斷重複做數學題的機器到底有什麽作用。”


    “好吧,正好我覺得也是到了需要好好向所有人解釋一番的時候了,因為已經不僅僅是王室,求真宗,就連真理會內部都開始出現反對我的聲音,覺得大費周章,浪費資金鼓搗這個‘艾薩克的大玩具’是毫無意義的行為。”


    “平心而論,我非常理解他們,他們別說對這個世界,就連他們自己也不慎了解;那就當然不明白,當世界的真麵目以如此具象呈現在眼前時,究竟意味著什麽。”


    “當清風拂麵,他們感受到的是風的力度,溫度,方向……這些因素綜合起來的,完整的感受;他們‘感受’不到的,是風誕生的原因,力度幾何,溫度多少,來自何方,以及為什麽能夠‘感受’到這一切。”


    “這一切全部運行於一個龐大的,精密的係統當中,這套係統…或者某些妖言惑眾人士口中的‘神的旨意’,‘法則’,已經完全超出了一個正常人類能夠理解的極限。”


    “當然,我認為人類終將弄清其中的一切,但我懷疑即便是那天,龐大的知識量也絕對超過了人類的能力;作為一個整體,我們大概是會知道的,但作為一個個的個體,能看清其中的萬一大概都實屬榮幸。”


    “所以我們必須將這一切簡化,簡化到用極少的符號作為基本單元,而後用它們之間的組合來闡述所有;我們不是神,但我們可以用一種簡單的,粗暴的,貌似很可笑,自以為是的方法,洞察神與神所創造的這個世界。”


    “沒錯,如果差分機真的被製造出來,任何擁有它,並知曉應該如何使用的人,都會比教廷那位頭戴三重冠冕的家夥,更有資格自稱‘神的使者’……”


    深深地長吸了口氣,安森強忍著好奇心將還沒看完的譯本放下:“我有一個問題……”


    “您猜得沒錯。”


    技術顧問直接打斷道,露出了像是早就猜到了他會說什麽的表情:“這些並不完全是艾薩克筆記裏的內容,有一部分是我通過符文排列組合推測出來的…嗯,大概還有百分之十的腦補內容。”


    安森:“……為什麽?”


    “因為古代符文是一種…唉,我該怎麽形容呢?”威廉·戈特弗裏德皺起了眉頭,突然“啪!”的拍了下巴掌:“一種過於簡潔的文字!您可以把它簡單的理解為符號組合,隻表達和陳述含義,但缺少基本的修飾,更不用說什麽語法了。”


    “如果是單純的直譯,您看到的就是一堆意義不明的單詞,因為古代符文本就不和我們的語言兼容,它被創造之初就不是用來交流的。”


    “但秩序之環保佑,您的技術顧問是古代符文方麵的專家,並且十分了解艾薩克·蘭德這個自大狂的生平。”威廉·戈特弗裏德繼續補充道,絲毫不掩飾對某位聖人的鄙夷:


    “您不是第一個嚐試收集他筆記的人,大概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原來如此…安森微微頷首,繼續將目光投向了手中的筆記:


    “提問,什麽是數學,以及它到底有什麽用?”


    “秩序之環在上,我已經不記得是第幾次給這幫土豆們解釋基礎學科的重要性了!為什麽總有人希望在日常生活裏運用到理論層級的知識呢;沒錯,數學是工具,但你會用蒸汽核心加熱餡餅和燒開水嗎——雖然它真的是用來燒開水的!”


    “講真,我真是越來越羨慕卡洛斯的獨裁統治;如果每次有人站出來反對,抗議和質疑我的研究課題,都要耐心的為他們證明,解釋和辯論的話,百年之後我大概不會以‘天才艾薩克’的稱號留名青史,而是‘雄辯手艾薩克’!”


    “沒關係,任由他們反對去吧,我親愛的原型機‘巴貝奇’馬上就要完工,再也用不著跟他們廢話了。”


    “越是趨於完工,就越令我覺得最初的設計還是太保守,太幼稚;沒辦法,六歲時候的我對‘手工作坊’還抱有某種幻想,沒有意識到分工作業與流程化才是真正的未來。”


    “不過好在對現階段的研究,這點算力基本上夠用了。”


    “我覺得等到下次聚會時,應該可以籠統的向小拖雷解答他的問題了;所謂差分機,就是一種可以處理,運算和儲存信息的工具;它的底層運行邏輯基於某種非常基礎的,甚至可以稱之為粗暴的‘倒推’,但隻要信息量足夠,它可以對你所提出的一切問題給出答案。”


    “你給出問題,輸入條件,然後等待計算結果,最後那一長串的符號就是它給出的答案;它不是神,但它卻可以成為人類‘窺探’神的工具。”


    “但這種層級的差分機能做的運算量還是太少,效率也太低了;增加效率是必須的,甚至最好能做到分門別類。”


    “以後的差分機應該在底層邏輯上增加部分條件,用於處理各種不同類型的信息,進一步提高實用性——比如裝在船上測量季風和海流變化,氣溫的高低,裝在靠近火山的區域測算地震的可能性,或者交給銀行,他們就可以把雇傭的會計從一千人減少到二十人了。”


    “這樣你們就不會再覺得我是在浪費你們的錢了吧,土豆們!”


    這家夥是有多喜歡土豆這個詞啊…安森忍不住挑了挑眉毛,翻過了譯本的第一頁,幾個潦草的大字立刻映入他的眼簾:


    “……約翰的話點醒了我,機器是否擁有獨立思考的能力呢?”


    “這可真是驚天之問!我在差分機研究上已經磨蹭一年多,都不如他提出的這個問題得到的進展更多;秩序之環在上,這甚至讓我覺得他那句‘植物也是有感情’的話顯得不那麽愚蠢透頂了。”


    “對啊,為什麽機器沒有獨立思考的能力,為什麽不能擁有思考的能力呢?”


    “如果它不僅僅再機械的遵從設計好的條件,繁瑣的執行一大堆的無用的計算,而是能根據信息精準判斷出我希望得到的答案,不就能大大提高運算的效率了嗎?!”


    “當然,這肯定有大量的前置工作需要完成——需要設置眾多的前置條件,優化差分機的底層邏輯,並且需要建立一個規模龐大的,比一萬個王家圖書館還大的信息庫。”


    “在得到了我的感謝之後,約翰的表情簡直像在看一個瘋子;真新鮮,我還以為他們早就都把我當成瘋子了。”


    “沒關係!瘋子就瘋子吧,等到‘巴貝奇二世’誕生的那天,整個秩序世界都要高看我一眼——雖然我並不在乎鮮花,掌聲還有那些憧憬的眼神,真的,一點都不。”


    “問題在於,這需要花費的時間恐怕遠遠要超過‘巴貝奇’一世,光是前期需要進行的計算量就是至少百倍以上;即便已經有差分機輔助,工作量也遠遠超過了一個人的正常預期壽命。”


    “哪怕以最樂觀的態度估計,至少也需要六十到七十年左右;以我現在的生活質量,十幾年後差不多五十歲猝死,應該不是什麽令人意外的結果。”


    “我可能需要認真考慮一下,之前那位老朋友的提議了。”


    安森徹底驚了,震驚到完全說不出話的地步。


    沒錯,聖艾薩克…也就是艾薩克·蘭德的確是個天才,發明了蒸汽核心,參與設計了差分機以及成千上萬個震驚了這個世界乃至他死後一百年的發明,創造了無數劃時代的理論…但是!


    人工智能?


    這真是一個還在用煤炭燒開水時代的人,能夠開出來的腦洞嗎?


    不僅如此,聽他的口吻可不僅僅是想出來,甚至都已經付諸了實踐…安森總算明白,為什麽威廉·戈特弗裏德會變得那麽警惕了。


    到目前為止,就至少他自己所了解到的秩序教會所使用的差分機,或許結構和運算能力上要超過聖艾薩克口中的“巴貝奇”,但本質上與那台一代原型機,並無太多差別,沒有從量變到質變。


    而“巴貝奇二世”…無論它是否已經被完成,聖艾薩克十幾年的理論成果,都將從根本上打破教廷在學術與知識方麵的絕對壟斷地位。


    當然,前提是教會並未得到這一切。


    帶著深深的震撼,安森繼續看向了譯本最後的部分;這一塊的內容比前麵還要更加簡短,中間夾雜了大量古代符文,以及威廉·戈特弗裏德寫好又劃掉的內容,顯然是還沒有完全翻譯出來:


    “……二月二日,今天是個有點特殊的日子,我那位舊神派的好朋友突然提醒我,同時掌握三大魔法是徒勞之舉,我注定不可能成功實現完美的進化。”


    “我真是越來越討厭這個家夥了,總是在我快要發現的時候才肯告訴我真相!”


    “不過這次倒是無所謂,因為我其實也放棄了同時掌握三大魔法的可能…這就像是將三種完全不同的邏輯硬生生糅合成一個,前期或許能擁有些優勢,出問題是必然的。”


    “而且三種不同的進化途徑,也讓我收集了足夠多的數據,加上已有的前置條件,已經足夠用來進行最基礎的推演工作了。”


    “……經過數據比對,我發現三條途徑都有各自比較嚴重的弊端,其中(被劃掉)最為明顯,我認為應該與它誕生的次序與時間有密切關聯,極有可能從一開始,它就有著無法回避的短板(被劃掉)……”


    “既然(一大段被劃掉的內容),那麽關鍵就在於對待世界的態度?客觀的存在,意識的存在,自我的存在;如何定義自我存在的概念,似乎會直接影響到後續路徑的發展……”


    “……一月五日,又是一大堆無用的數據,我好像進入某種瓶頸期,到了需要研究點別的換換思路的時候了。”


    “小拖雷又來找我了,興奮的講起了那幫理論派最新的研究成果;他們認為世界與人是一體的,我們的存在就像是這個世界的器官一樣。”


    “我對這幫宗教狂人的洗腦言論不感興趣,但這種想法或許值得一試…嗯,世界與人是一體的,如果基於‘我即世界’這個概念,說不定會有些新突破……”


    看到這裏的安森目光繼續下移,發現後麵隻剩下一堆還未完全翻譯的符文,以及滿頁滿頁被劃掉的黑線。


    “後麵的內容涉及到大量與舊神派,進化途徑相關的內容,我不是這方麵的專家,翻譯起來比較費時間。”


    從安森手中接過譯本,威廉·戈特弗裏德隨口道:“當然,如果您實在是希望提高效率的話,可以找一位信得過的施法者幫忙,但水平至少得是褻瀆法師級別,而且要對三大魔法都有所了解才行。”


    既是褻瀆法師,還要同時精通三大魔法,我要認識這種人哪裏還需要你…安森微笑著點點頭:


    “不用了,我還是更信任您一些。”


    看完譯本,兩人就差分機的內容又交換了彼此掌握的情報,技術顧問似乎對聖艾薩克提到的“人工智能”非常嗤之以鼻,堅持不認為對方有什麽研究成果…等到安森覺得口幹舌燥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半了。


    和威廉·戈特弗裏德告辭之後,安森徑直離開了軍工廠,準備把譯本中關於聖艾薩克推演第四路徑的內容告訴塔莉婭,結果在工廠大門外被小書記官攔了下來。


    “已經離開了?”


    “是的,就在今天正午的時候,塔莉婭小姐已經和芙萊婭殿下一起離開了白鯨港,除了駕車的車夫之外沒有任何多餘的人同行。”小書記官忠實的答道:


    “她讓我不要立刻把這件事告訴您,所以就……”


    安森直接抬手打斷了他的辯解:“知道她去哪兒了嗎?”


    “不,塔莉婭小姐並未告訴我。”小書記官搖搖頭:“但她提到了一個大概的方向,並且說隻要告訴您,您就會明白的。”


    “什麽方向?”


    “她說……那個地方,離冬炬城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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