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當空,寒風四起。


    迎著深沉的夜色,孤身一人的路德維希舉著火把,催動自己的坐騎在硝煙未散的戰場上緩步前行,向預定談判的地點走近。


    之所以決定不帶護衛,除了源於對局勢判斷相信安森不敢把自己怎樣,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整個聖戰軍上上下下都是拚湊出來的,並沒有路德維希自己的親信。


    克洛維審判所提供的情報,父親有意無意透露的信息,再加上自己對局勢的判斷,已經讓他對這場與安森時隔一年多會麵的交談內容,多少有了些心理準備。


    很快,一頂不怎麽起眼帳篷出現在了眼前,舉著火把在外麵站崗的,正是風暴軍團的軍官——阿列克謝·杜卡斯基,以及諾頓·克羅賽爾。


    所以叛亂的殖民地軍團並非是被裹挾和欺騙,也是知曉真相的…哪怕隻是其中一部分?


    迎著兩人那好像略微有些尷尬的目光,路德維希的表情略有幾分玩味,但並沒有說什麽;隨手將韁繩遞給了屏住呼吸的諾頓,自顧自的走了進去。


    不算寬敞的帳篷裏隻有一張圓桌和兩把椅子,桌子上擺放著環洶湧海地圖;除了舊大陸和北海三國的部分港口,還十分詳細的繪製出了新世界十三殖民地的大致位置,各殖民地具體範圍,道路,山川地形乃至大致人口。


    立刻被勾引出了好奇心的路德維希眼前一亮,趴在桌上聚精會神的觀察了起來,以至於全然沒有注意到走進帳篷的腳步聲;直至對方專門為他拉開椅子,才終於有所察覺。


    然而當他下意識抬起頭,正要說什麽的瞬間,內心的疑問立刻被脫口而出的驚愕所取代:


    “為、為什麽會是你?!”


    …………………………


    “對啊,有什麽問題嗎?”


    帳篷外,躲在塹壕裏的安森一邊咬開朗姆酒瓶的木塞,一邊滿不在乎衝自己的參謀長說道。


    “問題?”神情玩味的卡爾·貝恩挑了挑眉毛,滿臉都不知道該從何說起的模樣:


    “你讓羅曼和路德維希先見麵,而且還是在完全摸清了我們底細的前提下…就真不擔心他把我們賣個幹淨,讓路德維希從教會手中掙一份軍功?”


    “別忘了,他可是弗朗茨家族的死忠!”


    “這我當然知道啊。”安森理所當然的聳聳肩:“就因為知道這一點,才特地讓羅曼去和路德維希少將先把事情的經過原委統統解釋清楚,避免雙方有什麽誤會。”


    “特地?!”


    “沒錯,不然我還得先想辦法爭取他的信任;路德維希是那種…呃……”


    “你不用跟我形容這位總主教親兒子的性格,我在他手底下的時間比你還長呢!”卡爾忍不住強調道,臉上彌漫著散不開的憂慮:


    “讓羅曼爭取他的信任這點我不反對,但任由他們私下見麵還是太……”


    “危險?”


    “我原本想說愚蠢來著,不過你領會意思也行。”參謀長拿過總司令手裏的酒瓶:“別忘了,羅曼背後除了弗朗茨家族,還有那個無所不在的真理會;一旦弗朗茨家族與真理會聯手,讓路德維希知道了全部真相,留給你坑蒙拐騙的空間就不多了!”


    “坑蒙拐騙…那應該叫各取所需!”


    安森露出一臉深感無奈的表情,有時候太有默契似乎也不算好事;他明白卡爾擔憂真理會和弗朗茨家族聯手,弄不好自己和風暴軍團又要像瀚土時那樣最後被各種安排,一通折騰最後依然無法擺脫工具人的宿命。


    但這次和瀚土時已經完全不同了…風暴軍團手裏攥著的底牌,可不僅僅是表麵能看到的部分。


    從路德維希的出現,到眼前這支克洛維聖戰軍所展現出的“過硬素質”,安森已經基本可以判斷出本土和王室對這場聖戰究竟是個什麽態度,以及為何會成為聖戰軍派來的先頭部隊,目標還是貌似最不應該的揚帆城。


    弄清了對方的態度和目的,接下來就好辦了。


    就在安森準備向卡爾詳細解釋時,麵若冰霜的羅曼已經悄無聲息的出現在身後,俯視著塹壕裏分享一瓶朗姆酒的兩人。


    “路德維希少將想和您談判。”背著雙手的羅曼沉聲道:“少將希望隻有您和他私下見麵,當然如果您強求的話,少將也不介意順便見見那位貝爾納家族的繼承人。”


    “不必了。”站起身的安森微笑道:“我已經和路易商量過,與路德維希少將的談判由我負責;人太多的話,有些事情聊起來可能不太方便。”


    羅曼麵無表情,既不表示讚同也沒有反對。


    並不在意這些的安森拍了拍仍然一臉遲疑的卡爾肩膀,指了指對方懷裏的酒瓶輕笑道:“這瓶送你了…但別都喝完,記得留點給我。”


    參謀長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但猛然間意識到了什麽;一邊望著總司令的背影一邊打量著懷裏的提爾皮茨朗姆酒,眼神中流露出幾分恍然。


    掀開門簾,路德維希正坐在地圖桌前,十指交叉的雙手撐著下巴,恍惚的目光流露著迷離的光彩,像是還未從震驚中恢複神智。


    “坐。”頭也不抬的路德維希指了指對麵的椅子,開口的同時身體似乎也在隱隱顫抖。


    安森默默摘下了頭上的三角帽,拉開椅子在他的對麵坐下,而後才抬起目光,看向這位曾經的“老上司”。


    “在見麵之前我曾經認真想過很久,究竟該以什麽身份和你見麵。”


    路德維希的聲音忽然平穩了下來,甚至透著幾分異常:“朋友,部下,敵人,叛徒亦或者……陌生人。”


    “這個問題在審判所的人找上門來,還特地帶著我去了一趟倫德莊園的時候,曾經讓我猶豫過很久;直至從北港出發那天,才終於確定了下來。”


    “但就在剛剛,在羅曼終於肯告訴他所知道的這一切之後,我突然發現自己又在想當然了;原本那些信以為真的東西,隻是短短幾分鍾,就像浮光泡影一樣煙消雲散。”


    “嗬嗬…而你知道這其中最有趣的地方在哪兒嗎?”扯動著僵硬的嘴角,路德維希的臉上突然露出了笑意:“那就是這樣的事情,甚至早就不是第一次了。”


    “我父親,羅曼,索菲婭,啊還有你…你們,還有我身邊認識的所有人,好像都覺得應該欺騙我,故意或者本能的向我隱瞞一切,讓我活在自以為是真相的謊言之中!”


    “隻有到了最後關頭,到了再多走一步就會讓你們的計劃,你們的目標可能會受到影響的那一刻,才肯把事情的原委統統告訴我,免得一無所知的我做出什麽不符合你們想法的事情!”


    “我最信任的人是叛逆教會的真理會成員,我曾經的副司令是個貨真價實的施法者兼王國叛徒,我父親也遠不像他一直表現的那般對教廷忠心耿耿……”路德維希笑意愈濃:


    “所以,安森·巴赫,你覺得我應該把你當成什麽?”


    安森一動不動的看著他:“我不知道。”


    “不知道?!”


    “如何看待我,應該是您自己決定的事情;就如同我在向您透露我所知曉的信息時,也隻能由您自己來判斷那究竟是謊言,真相,亦或者不完整的真相。”安森輕輕開口道:


    “但對我…安森·巴赫而言,您始終都是我的上司和可以信任的朋友;沒有您,我的下場應該是在雷鳴堡那場大霧裏,和步兵團僅剩的殘兵們一起被敵人炸上天。”


    “所以無論其他人是怎麽做的,至少到目前為止,或許我隱瞞過一些事情,但隻要是您親口詢問的,我從未對您有過任何的欺騙行為。”


    “或許在您心目中隱瞞就等於欺騙,如果是那樣我無言以對,也不打算解釋什麽;但在那之前我必須告訴您一點,那就是即便現在,我,安森·巴赫,依然保持著對您,弗朗茨家族,以及克洛維的忠誠,並且從未有過改變!”


    路德維希的表情微微一滯。


    但安森並不準備等他緩過神來,而是持續輸出:“如果我沒有猜錯,羅曼應該已經將他所掌握的全部情報都已經告訴您了,加上審判庭或者說教會故意透露給您的那些,這場‘聖戰’的本質,想必您應該已經有了自己的認識。”


    “簡單的分析一下,主導了這場聖戰的教廷和帝國各自都有所要達成的目標,前者希望將盧恩家族予以鏟除,如果不能,也要以此為借口,獲得幹預世俗的機會。”


    “後者則借此希望重新奪回新世界的殖民地,甚至更進一步,徹底毀滅克洛維人乃至北海三國在新世界的利益,獨霸所有殖民地,切斷克洛維廉價原材料的輸送地。”


    “至於其它…無論克洛維,瀚土,伊瑟爾,甚至是帝國境內那些足以與皇室分庭抗禮的大公國,都隻是受到裹挾,被迫不得不參與的棋子而已。”


    “所謂選擇,隻是一個看起來比較好聽的說法,本質也隻是被迫遵從的前提下,盡可能避免利益受損而已;所以克洛維才會選擇由您領軍,率先進攻揚帆城——這份‘奪城’勝利所帶來的榮耀,這就是克洛維能從這場戰爭中獲取的,最大的收益了。”


    被堵住了話的路德維希看著安森,臉色頗為難看。


    足足沉默了數秒,像是在認真考慮了之後,他才淡淡開口道:“所以你的‘背叛’真的隻是迫不得已,並且已經有了相應的計劃,是麽?”


    “身為克洛維的臣子,為王國利益無論要做什麽,都責無旁貸。”安森微微一笑:


    “對於帝國和教廷而言,與盧恩家族牽扯頗深的風暴軍團已經是不得不被鏟除的對象,這一點不會改變;如果我們不叛亂,他們就會以此要挾克洛維;但現在我們因為叛亂而和邦聯高度綁定,失去了我這個目標,他們隻能將矛頭對準整個自由邦聯。”


    “同樣因為風暴軍團的叛亂,身為克洛維統帥的您也就自然而然擁有了‘平叛’的開戰借口;隻要正麵交鋒並擊敗我一次,就不用再擔心教會和帝國以此為借口,脅迫您與克洛維王國。”安森的目光逐漸淩厲:


    “如此一來,帝國對您的控製力就會遭到削弱,令您在這場對克洛維有害無益的戰爭中,獲得更多的自主權;而自由邦聯將竭盡所能,將這場戰爭拖延到冬天降臨。”


    “屆時克洛維究竟是輾轉騰挪,爭取自主,亦或者繼續維護秩序世界的舊體係保持不變,再有…打破桎梏,建立全新的秩序,就都是您身上的重任了。”


    說完,安森上上鬆了口氣,誠懇的望向對方的目光。


    路德維希沒有開口,隻是靜靜地傾聽著安森在那侃侃而談。


    如果是曾經的他,大概此時已經激動地不能自已,甚至幻想出日後自己憑一己之力,掌控克洛維未來二十年國運的畫麵;興奮存亡,皆在一念之間,是成是敗,都將轟轟烈烈。


    但就像老實人也會因為一次次上當而變得狡猾,容易熱血上頭的路德維希,也從安森·巴赫畫得大餅裏看出了不少的問題。


    “你說,要我擊敗風暴軍團來證明克洛維的清白,但現在被圍困封鎖的,可是我的部隊。”路德維希冷冷道:


    “退一萬步說,以眼下揚帆城的戰局,就算我還想攻克揚帆城也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不不不,您太謙虛了。”安森趕緊吹捧兩句:“有艦隊支援再加上您的軍事水準,至少攻陷揚帆城還是……”


    “我沒在和你廢話!”


    路德維希毫不客氣的打斷道:“不能攻克揚帆城,克洛維就無法向教會和帝國交出自證清白的投名狀,這你要怎麽解決?”


    “很簡單。”安森再次露出了笑容。


    ……………………


    “你說什麽?!”路易的瞳孔猛地驟縮:


    “要撤出揚帆城,把殖民地拱手讓給聖戰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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