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我,難得有個重新開始的機會,也會很享受不務正業的。”


    身為將門之後意味著什麽?至少對於唐赫得來說,那意味著從七歲起開始,便要每天清晨五點起床跟著爺爺練功,最大的快樂,是在表現得讓人滿意後,可以跟著爺爺去釣一次魚,或者父親終於能抽出時間來跟他下一盤棋。隻有這個時候,因為是用指頭無聲地交談,父親和爺爺會一掃平常的嚴厲,毫不掩飾他們對他的疼愛和期望。


    十六歲,他被父親送去跟真正的特種戰士一起受訓。兩年後在一次事故中重傷,第一次歸家。看到稚氣猶存的兒子臉上的風霜,身上的傷痕,母親崩潰了。她的身體一向不好,加上兩年來的鬱積,一下子病倒。病床上,她平生第一次向丈夫和公公提出請求。


    公公在十六歲時成了紅軍最年輕的手槍隊隊長,在白區工作時隸屬中央特科,接著從抗日打到抗美援朝,這才有時間娶妻生子歲才生下丈夫。十六歲,丈夫被送去了越南戰場,從秘密抗美援越時的偵察列兵,一直打到對越自衛反擊戰時的特種大隊長,總算邊境無戰事了,又被調到另一條更加隱蔽的戰線,直到近年升上高位,才離危險遠了一些。家傳如此,她不奢求他們能允許自己唯一的兒子不去子承父業。


    可難道不能讓他像和平年代的大多數軍人一樣,安安穩穩地考軍校,進軍營?難道不能讓他像其他的年輕人一樣,至少無憂無慮地讀完大學?


    麵對她蒼白的臉色和祈求的目光,男人們妥協了,至少表麵上如此。


    母親欣慰地看到,兒子進了很不錯的大學,學的是很紅火的專業,交了很可愛的女朋友,開始喜歡足球,喜歡樂隊,喜歡攀岩,偶爾也會逃逃課,喝喝酒,打打架,犯些年輕人都免不了犯的錯,有了那麽一點家境好的年輕人都多少有些的紈絝。(.無彈窗廣告)但在為這些操心時,她是安心而快樂的。


    她不知道的是,公公在那之後給了她的兒子兩個選項記過去兩年受過的訓練,像其他年輕人一樣,進一間普通大學老實實去考軍校扛軍銜,將來也許能做一個沒打過仗的將軍。他也老了,最初聽見孫子重傷的消息,差一點心髒病發。他已經獻出了自己的畢生,也獻出了兒子的青春,或者,他並不應該執著地要求他的孫子繼續走上這條道路。


    結果這個孫子兩項都不選:他要做一個普通的大學生,卻不要放棄過去兩年的經曆――他想像一個正常年輕人一樣生活,他不願讓母親傷心,但他更不能讓父親和爺爺失望。從記事起,他就知道,自己將是這個家裏第三代特種戰士。


    於是他們約定了,平常他是大學生,但是每隔幾個月,“實習”,“調研”,“旅遊”,他總會有些理由消失上一段時間。四年的大學生活很快過去,母親希望他能繼續深造,他從善如流地考上了研究生,而出門做“項目”則變得更加頻繁……


    羅有福一聲輕咳,試圖將唐赫得從回憶中喚醒:“你以前很忙麽?”


    “是啊,一個人要做兩個人的事。”唐赫得回過神來,有些掩飾地喝了口功夫茶。他要像一個正常的大學生一樣讀書、拍拖、交際、玩耍,讓母親女友和其他人相信他平凡快樂而不失優秀;另一麵,他則必須時時在秘密訓練裏於真正的精英中出類拔萃,不能墮了家門威風。


    羅有福輕笑一聲:“難怪你現在遊手好閑,無聊到四處管閑事,原來是物極必反。”


    “也許吧。”唐赫得口不隨心地附和。這一年來,他真正快樂的都是什麽時候?最初幾個月殫精竭慮為利太在股市上搏殺的日子,一門心思裝修日子起昏天黑地練琴的日子,為了找回功夫開始地獄式訓練的日子每天在片場忙前忙後的日子……


    似乎都是他累得半死身心俱疲的時候。


    他的頭腦有意識地抓住重生的機會想過一種輕鬆生活,卻忘了從幼年起,長期的行為形成習慣,而長期的習慣已經形成性格。壓力與忙碌對他就像吃飯喝水一樣平常,也一樣必需。想起自己在mv拍完後有些不知所措的空虛感,唐赫得搖頭苦笑:難怪他四處攙合管閑事,原來是因為閑下來就不舒服。


    “或許我是該做點正事了。”他輕歎一口氣,心裏把那句話補完整:集行為成習慣,集習慣成性格,集性格成――


    命運。他就是勞碌命。


    羅有福將他似乎放下些心事的臉色看在眼裏:“想通了?”


    “想通什麽?”唐赫得愕然,一時倒忘了自己到這裏來的初衷。


    羅有福提醒他:“還要跟金輪法王打麽?”


    唐赫得終於記起,自己是來找羅有福商量,要不要把楊受成跟黎智英在傳媒界的發展扼殺在還沒有苗頭的時候。


    隻是他現在心氣變了,考慮的事情也隨之而變,倒不再擔心自己可能鬥不過他們:“是這樣,現在的金輪法王還年輕,但我知道他就是將來那個會做很多壞事的家夥。你說我是不是該現在就想辦法把他幹掉?這時的他總比後來老成精的他好對付……”


    “我幫人算命,會告訴他明天不要出門,否則可能有血光之災。可我不會告訴他誰誰會拿刀捅他,讓他去先下手為強以除後患。”羅有福皺皺眉,“第一,就算你是警察,也不能為別人還沒犯的罪懲罰他;第二,你幹掉一個金輪法王,誰知道會不會又來一個金缽法王?”


    唐赫得苦笑:“所以我才舉棋不定。”以他的財力,真要豁出去,的確可以把楊黎二人徹底弄破產在香港待不下去。可這樣把人家趕盡殺絕壞了名聲,他自己又能在香港再待下去麽?沒人會相信他是好心鏟除罪惡的源頭,隻會當他心狠手辣外加神經病。


    就算弄垮了二人,誰知道日後會不會有其他人繼承他們的“遺誌”?留著他們,至少危險是可知的;除了他們,未來會發生些什麽,就連唐赫得也不知道了。


    帶著羅有福送的六個字,唐赫得離開了南丫島:和其光、同其塵。


    不懂?那就直白一點:同流合汙。具體一點則是:跟楊黎做朋友。


    回來的路上,唐赫得自覺有那麽點脫胎換骨重新做人的意思。倒不是羅有福真有讓人醍醐灌頂的本事,但的確是在他那裏,唐赫得第一次覺得,也許自己不該再刻意地得過且過。


    他以前背著沉重的壓力,現在沒有了,他不用再為了身後的期望去做別人要他做的事。於是過去一年裏沒了壓力也沒了動力的他東逛逛西逛逛,最熱心娛樂圈的事情,從影視唱片到明星八卦。因為在他潛意識裏,這些都是“閑事”。


    他是不是到時候換個活法試試?既然不用做別人期望他做的事,除了遊手好閑這一選項,還有另一個更有誘惑力的選擇: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想做什麽?


    他個人的那些願望比如酒吧樂隊,一早已經滿足。再次認真考慮這個問題,唐赫得發現還是自己多年來所受的教育占了上風:也許,他能送給祖國一個禮物――


    留一個更好的香港給九七。


    以前都是被事推著他走,以後,該由他推著事走了。


    積極起來的唐赫得開始考慮,怎麽去和楊受成的光,同黎智英的塵――他要接近他們,了解他們,影響他們。他們將涉足的傳媒業和娛樂業,是香港的窗口與門麵。在沒有將香港變得更好之前,他至少不能放任他們將她的媒體環境和演藝圈生態弄得更糟。


    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在他終於下定決心要采取主動之後,仍然以被別的人和事推動他行動開始了一切的序幕。


    回到國榮已經在那裏等了他有一段時間:“有人讓我幫他帶個話,想跟你交個朋友。”


    “誰這麽看得起我?”想通了的唐赫得心情很好,隨手要了杯酒,跟他並肩靠在吧台問。


    “是個鍾表珠寶商,叫楊受成,他說你們剛有見過。”


    “咳咳咳――”唐赫得一口酒在喉中嗆住了。這麽巧他想上屋就有人給他搬梯子?他緩過氣來,“你同他很熟?”


    “也不是很熟,隻是和他女兒拍過拖。”張國榮有些不好意思,當初拍拖還是做人老爸的介紹的。


    唐赫得又被嗆住了,半晌才能出聲:“楊受成……是你前女友的老爸?”閱人無數的陳柳泉對他讚賞有加,骨子裏很是清高的張國榮肯跟他女兒拍拖,這些人對楊受成的態度讓他簡直懷疑自己堅持當他是禽獸是不是有些偏執狂的傾向。


    “不知他從哪裏打聽來我們是契兄弟,找到我來搭橋。總之我話帶到,願不願理他隨你,不用給我麵子。”張國榮不置可否。


    唐赫得嘿嘿一笑:“誰說的,難得兄弟一場,這個麵子當然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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