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克越也沒有想到,唐赫得第一次見到他還隻是發呆而已;第二次見到他時,竟然幹脆腿一軟,從舞台上栽了下來……


    非營業時間很久沒這麽熱鬧了。(.無彈窗廣告)


    於找到樂隊的最後一塊拚板:吉他手阿貫中;而張國榮接了一部名為《鼓手》的電影,為準備這個鼓手角色,他這些天一有空就會過來跟葉世榮學打鼓。


    五個人加上唐赫得,剛剛在舞台上排演了一曲意境蒼涼的《歲月無聲》——


    “千杯酒已喝下去都不醉


    何況秋風秋雨


    幾多不對說在你口裏


    但也不感觸一句


    淚眼已吹幹


    無力再回望


    山不再崎嶇


    但背影伴你疲累相對


    沙不怕風吹


    在某天定會凝聚


    若我可再留下來……”


    一曲終了之後,唐赫得扔給他們一首新詞。幾個人看罷,麵麵相覷:“好端端一首《歲月無聲》,你為什麽一定要把它改成這副德性?”


    “不是《歲月無聲》光劍影》,恰好譜了一樣的曲而已。”唐赫得自欺欺人地答,看看其他人不敢苟同的臉色,隻得坦白道,“幫幫忙啦,哄救命恩人用的,隻此一次,下不為例?”


    何鴻燊與向華強兩個大佬對他有救命之恩,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這個人情日後有得慢慢還,不急於一時。然而對向華強那些亡命徒小弟,報答方式就完全不一樣了。除去每人一筆豐厚的酬金撫恤,唐赫得還請了他們到搓一頓。


    他是想投其所好地為他們安排些節目,以表達一下自己的人情味。但是類似於為每人安排幾個漂亮妞之類的事情,他實在做不來也做不好。


    因此,他決定還是用自己擅長的方式感恩好了:為這些古惑仔歌。陳浩南山雞他們剛好有這麽一首“古惑仔之歌”——改編自月無聲光劍影》。


    於是在莫克越進入時候,聽到這樣一首痞氣十足的歌正在歌頌黑社會:


    “灣仔一向我大曬我玩曬


    新義安掌菅一帶


    波樓雞竇與大檔都睇曬


    至高境界


    論背景至強大


    論劈友我不言敗


    刀光劍影


    讓我闖為社團顯本領


    一心振家聲


    就算死也不會驚


    讓我的血可流下來……”


    就在唐赫得扯著嗓子鬼哭狼嚎得正時候,莫克越卻突然出現在他麵前。


    來不及想到自己現在是唐赫得而不是莫銘,來不及奇怪莫克越來找他的目的何在……來不及想任何事,他的第一反應是:自己牽連黑社會的勾當被嫉惡如仇的父親抓到現場。他讓父親失望了。


    眼見唐赫得莫明其妙地自己把自己摔了個七葷八素個人趕忙跳下舞台來看他有沒有事,張國榮與莫克越則在目瞪口呆之餘相對苦笑——上次的經驗讓兩個人都意識到:問題出在後者身上。


    兩個人都不能理解的則是:為什麽會這樣?


    “因為你的長相跟我義父實在太像了。”


    狠狠摔了一下過後,疼痛的感覺終於讓唐赫得的大腦回到現實中,講出他之前煞費苦心地編好的一套說辭。


    自從重逢過莫克越,盡管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見到他,唐赫得還是下意識地為此做起準備——他不敢去認親,不代表他不想去認親。


    當然,他不會蠢到直接去告訴莫克越自己是他二十四年以後的兒子,不知道是上帝還是外星人,把他的靈魂扔到這個年代另一個人的身體裏——要知道父親是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不過,他未必就完全沒有辦法跟莫家攀不上一點關係:爺爺曾經感歎過,父親的外貌性格,像另一個人多過像他自己。


    “我跟家人一起住在美國舊金山的時候,在那邊認過一個義父。”唐赫得一邊說話,一邊小心翼翼窺視著莫克越的臉色,“他是從台灣移民過去的,雖然年紀大了,但長相跟你簡直一模一樣,巧的是他也姓莫。”


    一旁人聽國語跟聽天書沒什麽區別,張國榮卻是能聽懂的,這時有些奇怪地問道:“義父?我怎麽不知道這件事?”


    你跟著添什麽亂?唐赫得心裏沒好氣,嘴上還是答:“一早有給誰讓你自己蠢想不過來。”


    “你是說,你那個叫‘莫銘’的筆名?”張國榮不甚確定地道,“是隨他的姓取的?”


    “他自己沒有兒子。所以,臨終前他給我取了這個名字。”


    “難怪。”張國榮恍然大悟,看看莫克越果他跟莫先生長得又像,大家又都是姓莫,會不會是親戚?”


    剛剛還覺得他在添亂的唐赫得立刻改變觀感——自己想上屋他給搬梯,自己想過河他給撐船,自己想殺人他給磨刀……一句話,真是太配合了。


    “義父倒是提過,他兄弟一共三人字輩,各以儒僧道為名。”他把爺爺當年的話改頭換麵搬出來,“義父排行居長,所以叫莫兆儒。隻是幼弟兆道早夭,二弟兆僧也在戰亂年間失散了,義父直到去世都沒能得到他的消息,不知道如今他還在不在人世。”


    聽到這裏,莫克越的左耳極輕微地動了一下。他這個熟悉的細節習慣沒有逃過唐赫得的眼睛,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這番言語起到了效果。


    莫克越的確被這個消息震撼了。


    當年父親利用自己在軍中的人脈,將剛滿十六歲的他送去軍隊上戰場,並不是不愛惜自己兒子。正相反,恰恰是為了保護他。


    荒謬的文革時期,那裏是唯一的淨土。在那裏,他可以用自己的鮮血和戰功換來尊嚴,而不用像後方的父親一樣,不管以前立下多少功勳,不管眼下多麽位高權重,隻是因為出身地主豪強、親大哥又是逃亡台灣的國民黨高官,就被無知無畏的紅衛兵揪出來當作反革命典型批鬥。


    他的父親,名叫莫兆僧。


    大哥莫兆儒信仰三民主義,而二弟莫兆僧則是堅定的那個年代的很多人家一樣,因為政見不合,原本感情極好的兩兄弟不得不分道揚鑣。從那以後,解放前他們隻在戰場上有過相遇,而隨著國民黨敗退台灣,就再也沒了彼此的消息。


    莫克越可以肯定,唐赫得說的這個人不止是湊巧同名,而正是他的親大伯。因為天佑有跟他提過,唐赫得會隻有他們那一隊特種兵才會的狠辣功夫——那本是莫家不外傳的本領。在他被越南人的毒辣手段激怒,將之教給部下以牙還牙之前,隻有他們莫家人懂得怎麽用。


    他今天來的之一便是想知道唐赫得為什麽會這些本領。現在他知道了:大伯去了美國,大伯收了個義子,大伯想念自己的弟弟,大伯……去世了。


    他有點心亂,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把這個消息告訴父親。


    但他畢竟是莫克越,除了唐赫得,沒有人看出他有任何異樣反應。


    “唐先生,其實我今天來是有事情想請你幫忙。”他轉移過話題,眼睛不動聲色地看了看身旁幾人。


    唐赫得會意:“聽說莫先生也是練家子,有沒有興趣參觀一下我的練功房?”舉步帶他上了三樓。


    進到練功房,剩下兩個人獨處。莫克越掏出之前拿到的那把鑰匙,還給唐赫得:“天佑那邊我不方便多去。麻煩你幫我還給他,這個我不能要。”


    看見唐赫得臉上明顯的疑問,他解說道:“天佑之前隻說要交份東西給我,卻沒說是什麽東西。”直到拿到鑰匙打開儲物櫃,他才發現是一筆巨款。


    “天佑要給你,一定有他的理由。”唐赫得笑了,他對於父親無條件的信任果然沒錯,“我會幫你還給他。不過,他如果問為什麽呢?”


    “等他問了再說吧。”


    “你是說……”唐赫得不甚肯定地看著他,眼裏的希冀與雀躍半點也藏不住,“你還會來這裏?”


    莫克越微微一笑:“你不歡迎?”


    “當然不是。”唐赫得忙道,“這間是為招待朋友才開的,隨時來都沒有問題。”


    “那我先多謝了。”


    出的時候,莫克越掏出一張卡片遞給唐赫得:“差點忘了,聽說唐先生也有涉足電影界,或許我們以後會有機會合作也不一定。”


    目送他離去,唐赫得怔了半晌,眼裏閃過受傷的神情。渾身像被抽光了力氣,倚在門邊,兩隻手無力地垂下鬆開,卡片隨即飄落到門外地上。


    陽光下,卡片上的燙金字清晰而耀眼:“銀都機構有限公司顧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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