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在睡夢中囈語喃喃的袁欣諾,我起身走向紅著眼圈的榮嬪,輕輕拉了她的袖子,“娘娘,您在宮裏呆的久了,自然知道這一切都是命……還是好好勸勸她吧。”


    榮嬪點了點頭,“想來這不知是她的好福氣,還是孽……”


    袁欣諾突然醒了過來,喚著我。


    她顫抖著遞過來一個玉牌,“姐姐,你把這個給楊維,江北大營前都將楊維,告訴他我今生要負他了,可我不會改變對他的心意。”


    我把那清潤的玉牌輕輕捏在手中,一個鏤空的順著指尖狠狠紮在心底。


    走出千偌宮,風很大,緊緊裹了披風,仍覺得抵不住心底的寒意。


    我冷冷笑了,直到感覺到兩腮濕熱,朱紅的宮牆間,天空很小,也陰霾,今日我親手斷送了一份姻緣,可這宮闈深深又斷送了多少性命……又有誰看見,這紅牆內外宮城之下多少淒淒的白骨,白骨中也有一個叫容昭質的女人……


    我在朝陽殿的正殿等候,我知道那個人一定會來。


    當殿外的公公告訴我楊維候在殿下的時候,我把那個一臉醉意的男子攔在白玉石階下。


    “我要麵見皇上。”楊維一雙冷目望向金殿。


    “楊大人――”我擋在他的身前,宛宛一笑,“這是要回皇上的提議。”


    他皺眉。“我要見皇上――”話音未落。人已經從我肩旁擦過。


    “大人――”我微微側目。並沒有看他。徑直說著。“您在聖前倘若談及欣諾一個字。會明白欣諾地下場嗎?”


    那身影在我身後一頓。我緩緩轉身一步步靠近。收斂了唇邊淡淡地笑意。徑自編出了一個謊言。“大人。龐元帥已然謝過婚旨。您再怎麽做也是徒勞。”


    楊維挺俊地背影在一瞬間塌陷。我自腰間遞出那枚玉牌。“欣諾讓我告訴您……她負了您。”


    楊維一時靜默伸手接過。眼神迷離。“她可又說什麽?”


    我深深吸了口氣。故作雲淡風清。“她說……龐大元帥是權傾天下地蓋世英雄。她仰慕元帥已久。嫁給如此英雄男兒。是她地榮耀。”


    沉寂,如死的沉寂。


    楊維望著我,目光直直,悲辛愈發深濃。


    我又定定的加了一句,“欣諾是心甘情願嫁到龐家,也請楊大人為欣諾保全臉麵,前事就此罷了。”


    楊維看著我,嘴角顫抖著似乎要笑,我轉過頭,看著他身後靜靜開放的臘梅,微微一歎,“大人,每一個女人都希望追隨的男人是建功立業,雄圖大誌之輩。可是大人您除了一畝田地,三分清淡,又能給她什麽呢?”


    楊維並沒有繼續走向大殿,而是淡然的轉身順著來時的路艱難的走著。


    望著他的背影,我道,“大丈夫是戰死沙場,馬革裹屍,而非斷腸兒女情閨之中。”


    他無動於衷的繼續走著,我微微咬唇,還是說了出來,“唯有掌握權勢,才能守住所有。”


    那身影如我所料一頓,冷日下,他的影子脈脈的化作宮牆下最渺小的黑點。


    情若太深,便是生生世世的孽;情若太苦,便是綿延不絕的痛……你終是不懂嗎?


    夜闌人靜,靜靜坐在窗前拉著欣諾的手相對無語。


    沉寂了許久,欣諾收回迷離的目光,勉強一笑,“夜深了……”


    我伸手抹去她眼角的淚痕,“就允你哭這一天,等天一亮就不許再流淚。”


    欣諾點點頭,湊到我懷裏,“姐姐,這一別,今後要見就難了。”


    我笑著安慰她,“皇上封了你正二品元帥夫人,這皇宮你是來去自如的。我們見麵的機會不會少。”


    “姐姐,如今我要走了,有句話還是要同你囑咐,妹妹隻囑咐姐姐一句,倘若有機會,能離開就離開,萬不可為這深宮耽誤了一生……”


    我輕輕伸出手摟了她,“我知道,我向來是知道的。”


    昨夜從千偌宮回來,皇上沒有傳我去應職,隻說讓我好好製備著這回的婚事。


    天還沒亮,我便再睡不著,起了身,打著燈籠邁進了小西閣子,一邊燒著熱水一邊愣神。


    直到燒了第三鍋,忙燙了龍帕,端著仍冒著熱氣的禦用金盆穿過朝陽殿的正殿邁入了東偏殿,看著常公公守在殿外,壓著聲音問了一句,“有動靜嗎?”


    常公公搖了搖頭,一隻手給我掀了厚重的簾子,讓了我進去。


    我邁進偏殿隻看見皇上倚著案桌合眼睡著,另一邊楊維坐在靠窗的位置正盯著作戰地勢圖專注的沒有感覺到有人走進。


    我將盆放在一邊,楊維這才抬頭,見是我,一點頭,並沒有言語。


    我輕聲問,“這可是和皇上策議了一夜?”


    他點點頭,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還在迷糊的皇上,臉上已經全然沒有了幾日前的茫然若失。


    我轉身走到皇上身邊,皇上微微睜了眼,“丫頭來了?”


    “可是小箏吵了皇上?!”我說著,遞上龍帕。


    他擦了把臉,揉著眉間,“怎麽睡了?朕真是越發力不從心了。”


    我忙攙著他起來,“還有一個多時辰上朝,皇上回內室裏安心歇會兒可好?”


    不等皇上說話,我便半推半拉的把他送到裏間的內室,他似乎也累了,來不及脫靴子便倒在了榻上,等到我為他蓋好綢背,拉下帷帳,隻聽他微微的歎息,“這個楊維你沒有看走眼,的確是難得的人才,讓他在西偏殿先歇著吧,那方案還有時間。”


    我應著退下,掀了簾幕,看見還在專心致誌的楊維,便笑著轉達了皇上的意思,領著著他從東偏殿走了出來,正囑咐了常公公帶他去歇一會,楊維突然一轉身,向我靠近兩步,徑直行了一拜,“多謝姑娘前日的指點,楊維受用了。”


    “皇上也說大人是奇才,這一切都是大人的福氣。”我恭敬的笑笑。


    他抿嘴,隻看了我一眼,一點頭,轉身跟在常公公身後走遠了。


    我望著那個越來越遠的身影,忍不住苦苦笑了,從今以後,你會得到許多貌美如花的女人,除了她……從今日始,我會看著你如何一步步平步登天,看著你在宦海浮沉中跌宕起伏,你終會把自己的那位莫逆之交踩在腳底,會一步步代替他的位置,一步步走向呼風喚雨,權傾百官。


    終有一天,你會麻木的看著腳下的一切如螻蟻般渺小,那個時候你的心底除了權貴再無其他,包括那個如三月梨花般嬌美的小女子,你會漸漸忘了她,就如同一步步告別清風拂袖的逍遙生活。


    早朝上皇上如願封了楊維做伐蒙的大將軍王,掌控二十萬精兵,包括龐戩手下江北大營的三萬精銳之師,也許從那一刻開始,便是我期待已久的龐氏軍權步步瓦解,而誰又能笑到最後呢?


    這一切不過是皇上**於股掌間權謀,站在金鑾殿上的人才是那個最危險的人……


    袁家的轎子已經等在宮門口,準備先接了新娘子回娘家拜祭祖先拜別父母,再乘上喜轎抬去龐府。


    按理,欣諾是要在出宮前,拜謝聖恩。


    我站在白玉階上遙遙而立,看著西宮的方向那頂喜色的轎子一點點撞進我的視線……


    轎子落在朝陽殿下,緩緩走出了那個嬌柔的佳人,我定定的扶著白玉石欄,並沒有走下去接她,這整整一九十九百級台階,應該由她獨自走過,走過這白玉石階,她便不再是從前的袁欣諾,而是那個屈從於命運陷入權貴爭紛的官宦命婦。現在我還不敢去想,當有一天,她的丈夫和從前的戀人劍拔弩張時,她又該何去何從…盛裝的欣諾是如此美,膚如凝脂,紅唇欲滴,隻是那眼中的絕然讓我一瞬間恍惚看到天佑二十年的自己。那個時候,我也是這樣走出了淮王府,從一個桎梏走向另一個!


    欣諾一步步邁上石階,含著淺淺笑意立身於我麵前,我向她彎身行了一禮,“元帥夫人隨奴婢進來吧,皇上已經在等了。”


    欣諾的眼瞳中瞬間落寞而後又是淡淡的了然,微微點頭,“勞姑娘引路了。”


    欣諾在殿內同皇上謝恩,我悄悄退身出來,聽著殿內欣諾說著一句句謝恩的敬語,無法揣度她心中的苦意。眼前緩緩走上那個熟悉的身影,我的心忽然一沉。


    那人衝我一點頭,“姑娘,皇上可在殿內?我有事奏報。”


    “皇上此刻在接受元帥夫人的謝恩。”


    楊維雖然極力的掩飾,還是掩不住眼神中的那絲驚痛。


    楊維將手中的折子遞了過來,轉身欲走,我心下不忍,還是叫住了他,“大人,這恐怕是為數不多的見麵了,您不願再見見嗎?”


    楊維正躑躅著,偏殿的簾子掀了開來,欣諾端莊的走了出來,那兩個人的視線在一瞬間觸及,並沒有相對無言的惆悵,也沒有執手淚千行的纏綿,楊維淡定的走了上來,“恭喜夫人了。”


    欣諾眼神中似有什麽在慌亂著,卻還是微微一笑,“謝過楊大人。”


    二人就是如此波瀾不驚的擦肩錯過,沒有過多的言語和對視,仿佛陌生一般……我在心底卻替他們惆悵了,若人生隻如初相見,不如不見……


    “想不到他竟恨我至此……”


    欣諾一直望著那身影化作天邊模糊的小黑點,呆呆地說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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