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天下來陪在定妃左右,無非就是喝喝茶,看看佛經,定妃常常在祠堂一守就是好幾個時辰,我便也得了不少清閑。幾個皇子常來探病,這一日朝後,五爺領旨來探病,我便悄悄退了出去,在後院裏應付些花花草草。正對著一盆牡丹大刀闊斧,就聽身後傳來輕笑聲,“我說夫人,照您這麽下去,皇上賞的好端端的盆栽都要毀了呢。”


    這聲音熟悉到了心眼裏,我一準身看見流觴抱著空盆走來,擱在我手邊,“您這個樣子真跟我們郡主一個樣呢,活生生的暴殄天物。”


    我笑笑,這個流觴,我從前那點破事,也給我張羅出去。


    我把手中的剪子遞過去,“五爺可走了?”


    “就這麽躲我?!”身後傳來極其文雅的聲音,聽起來不像陸離的淡然,亦不是四爺寒意,帶著些許的柔和,那隱隱的磁性往往能聽得人心魂一顫,就比如說我現在。


    幹笑著,一個旋身回頭對上五爺暖暖的笑意,“豈敢豈敢?!”


    五爺走上一步,揮手讓流觴退下去,轉到我跟前,“這才跟老七去了幾天就忍不了回宮了?”


    我點點頭,“誰叫我天生伺候人的命呢,受不了沒事做。”


    五爺搖著頭輕笑,“我看你是受不了他們府裏的母老虎吧。最近關於你的流言,傳的很開呢,說你不去給母老虎行禮,惹了閑話。”


    “是有這麽回事,所以才出來躲躲。”我依舊笑笑,隻是看著他,恍然把視線轉回到盆景上,給他一指,“五爺,你看,這個怎麽樣。”


    “長得不錯,就是裁的有些過了。”


    我眼底揚著笑意。“是啊。過猶不及這個道理爺還是懂地。”


    五爺起先是笑著。而後斂了笑看我。又盯著盆景。半晌。漫上一絲了悟地笑意。“你這丫頭不是躲我。倒是端著盆景故意在這等著我。”


    “我就說不敢躲爺地。”我打著含糊。


    五爺微微皺了眉頭。“你就是為了給我看這盆花。說一個過猶不及。”


    “爺是聰明人。不用明說。也知道我意思。”


    五爺吸了口氣。“我倒是愚笨了一回。就不興你指點一二?”


    “天下的聰明人裝笨裝傻還是有一遭的,那我就自作聰明一回吧。”我笑著看向五爺,“爺其實有那個實力,完全不用走心思,耍弄那些個詭計。”


    下去。”


    “這一次,偷偷跟蹤七爺然後讓林貴妃對皇上吹枕邊風,都是五爺的主意吧。”


    五爺若有所思的看著我,半晌,仍是帶著笑意問,“我可是留下了什麽把柄?!”


    “沒有。”我搖頭,“就是有些做過了。”


    “何解?”


    爺落罪,四爺求情那是親兄弟的情分,自然沒得說。可你五爺向來和七爺生分,突然這麽熟落倒是讓人起疑呢。”


    五爺習慣性的用笑容掩飾了內心的慌張,“有意思,看來你還真是提醒了我。”


    我沒有笑,轉而很認真的看著他,“五爺,走到那個位子有很多條路,踩著別人登上去當然是最便捷的可也是最不安穩的,你怎麽知道腳底下是實是空?!我勸五爺還是多在正道上下下功夫。”


    五爺沉吟片刻,麽不把這些說給皇父,這樣對老七是有利不是嗎?”


    “對他有利,也不是意味著對我有利。”我笑笑,“他是他,我是我……”


    五爺看著我,有些愣神,竟恍惚的一手拉起我的手貼在他的臉畔,他的臉是溫涼的,在這略顯燥熱的天氣裏,很舒適。而我竟也出人意料的沒有臉紅,亦沒有驚慌,竟這樣靜靜的欣賞著這張在眾位皇子中不是特別英俊的臉,感受著那份獨特的吸引力。


    就這樣互相看著好半天,五爺終是歎了一口氣,放開我的手,“你越發讓我覺得有意思,或許說我越發的好奇你。早知道這樣,當初就應該一咬牙,把你要過來。有你在身邊,也許……現在我也不會這般累心了。”


    我一笑,“可是你家的母老虎我更怕呢。”


    他的眉眼彎了,“誰說不是,我比你更怕著呢。”


    一邊笑意盎然,一邊毫不經心瞥了眼五爺身後的陸離。我迎上他的目光時,他已淡淡的轉過頭,順著後亭的廊子一路向東。我心裏輕輕一歎,也許,對他而言,我也讓他累心。


    走回定妃那裏,正看見定妃哄著執兒,我走過去,剛想問執兒怎麽來了,定妃拉我坐下,“這不,老七剛送來的,說讓這孩子陪著我散散心,我心裏琢磨著是為了給你們娘倆相處的機會呢。”


    我伸手附上執兒的額頭,想起那天我一臉決絕問他時,他滿眼的痛意以及離開時不盡的疲憊和艱難。也許,他也盡力了,盡力給予,盡力彌補,盡力滿足我。唇邊掠起淡淡的笑意,可是剛剛他故意躲閃的目光重閃在心頭。或許,我們之間總是這般糾纏不清吧。


    我牽過執兒,就聽定妃在淡淡說了句,“剛剛皇上遣了人來要請明早你去呢。”


    我心裏一沉,拉著執兒的手忽然涼了下來。


    清晨,我在朝陽殿外躑躅了半晌,遲遲沒有邁進去。直到常公公從裏間出來,一見是我便樂了,忙引著我入內。皇上正坐在案桌旁一如既往帶著滿臉倦意批折子,我輕聲跪下,本以為他沒有注意到我的來到,卻聽幽幽的一聲傳入耳中,“在朕麵前,你不用做這虛禮。”


    我這才站起來,接過身後宮人端茶的盤子走上前幾步,皇帝像往常一般接過,淡淡品茶,展了笑顏,“好久沒有喝到你這丫頭泡出來的味道了。”


    我不說話,那雙眸子終於從奏折上移到我身上,“怎麽,怕朕了?”


    我無力的笑笑,婢怕了。”


    皇上吸了口冷氣,眼神捉摸不定著,“心裏怨朕嗎?朕那日的話……”


    我垂下頭,卻聽見皇上喚我靠近的聲音。


    我走過去,看見那宣紙上有我的名字,不由得抬頭看了他一眼,皇上含笑看著我,要個什麽名位?總不能在老七府裏沒名沒份耗著。”


    見我不吱聲,他又問道,“寧王府第一側王妃……這個可好?”


    我一笑,搖頭,“有沒有名分真得那麽重要嗎?”


    皇上一愣,手下猶豫了一下,終是放了下去,深深看了我一眼,“你在那過的不好?”


    “很好。”我答著。


    從朝陽殿走出來,我既不解,又疲憊極了,看了天邊越來越淡的月盤,淡淡笑了。


    遠處走來那個灰色長袍的身影,我的思緒被帶到曾經許多個這般場景。


    那身影看到我隱隱一愣,腳下的步子頓了。不過離了幾步遠,那雙漆黑的眸子,便似初見時那樣,仿佛不由分說便要奪去我的視線。身旁的丫頭施禮喚道:“王爺!”我顫了顫,忙也跟著垂首行禮。


    卻聽四爺的聲音:“免了吧。”語調十分冷淡。殿簷上的露水滴了下來,涼意滲入肌膚。我感受得到,那兩道目光須臾不離地望著自己,如要看透了我一般,隻覺得胸口越發的空了。頭不由垂得更低,隻盯著輕褶裙衫,裙角的白緞流蘇在風中搖曳,我看著轉了一下又一下,忽然有人推我一把:“王爺都走遠了,您還呆著做什麽?”


    驀然驚醒,方覺眼前已空,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頭頂,那目光似乎猶在。


    繞過花廳,沒看見執兒的身影,便往院子裏走,遠遠看見四哥正和執兒鬧著,一大一小的身影在亭子裏別有風趣,四嫂坐在桌旁笑盈盈的看著,我心裏想著,這本是一幅多麽和美的畫像。


    走了過去,嗔怒著,“執兒,這般不懂規矩,還不從你四伯背上下來。”


    四嫂拉了我,“讓他們倆這般鬧吧,在府裏他可也這麽寵桑桑的。”


    四爺斂了笑意,微微看向我,“這孩子天性活分,倒不似老七的安靜。”


    “可不是,鬧起來都嫌她聒噪著呢。”我笑笑,“七爺總拿她沒辦法,說這任性的勁頭倒是隨了――”


    四爺神情陡然一變,我也才回過心神,莞爾一笑,“說隨了她親娘。”


    此言一出,四嫂低了眼眉,帶著一絲黯然。而後又小心翼翼看了眼四爺,見四爺不動聲色,這才抬頭,雲淡風清的加了一句,“想來老七能說出這番話,心結就是解了大半。從前別說他自己,就是我們也不敢提那丫頭半個字,現在想來,仍是忍不住地難受呢。”


    我知趣的應了一聲,把執兒拉了下來,執兒拉了拉我的袖子,“姑姑,姑姑,我要吃奶糕。”


    就在執兒喚我姑姑的時候,四爺終究忍不住抬頭打量了我的神情。好在我麵無表情,隻是把執兒抱起,向四爺四嫂行了禮,緩緩退了出去。


    回到內間,隻覺得有什麽與平日裏怪怪的,招呼了丫頭帶執兒下去。檢查了屋子,方發覺窗外躲了好久的人,我借著關窗走過去,隨意說著,“茶涼了,我去後間燒水。”


    推開後間的小門,躲在窗外的人先我已等在爐灶旁。看著秋明不似平日的嘻嘻哈哈,我心中一緊,快步走了他身邊,“可是事情有變?”


    秋明看了我一眼,“三王爺回京了。”


    “怎麽可能?”這一步的確遠超出了我的預料,“陸泓怎麽連一個三爺都看不住?”


    “能從陸泓眼皮底下把人偷走,多少算他有點本事。”


    “什麽時候的事?”我摸著椅子坐下來,這才穩了神。


    “有半個月了。”


    秋明抬眼看了我,“陸泓托人傳口信,說三爺可能知道了些不該知道的事情,叫你小心。”


    我閉了眼,靠在椅子上,“已經回宮了嗎?”


    “也就是三兩天的事了。你若不是不想他回宮,也自有他出現不了的辦法。”


    “把你那歪心思爛在肚子裏,倒是你秋明大莊主能耐。”我微微蹙眉,“不過是個三爺,我就不信他還能破了天去?”


    “我也不過是一說,這個爛棋了你的亂局可就不值了。”秋明哂笑著,“怕你著急上火不是?”


    “我還能再急到哪裏去?”


    “聽說最近你府院那些女人也不找安生?”


    “你的消息還算靈通嘛。”我幹笑了笑,眼下卻沒有心思去想女人的事情。


    “三爺回來了,似乎情況對皇帝更有利一些。”秋明終說了句應景的話。


    “不能拖了。”我猛得睜眼,“去給陸泓傳個信,讓他率軍按部就班攻進朝師,你告訴他,我會親自站在城樓之上等他攻破都城與他會師而合。”


    秋明輕輕咳著,“這事,不用你催了。三爺逃走,陸泓就整軍進發了,現在這時應該是破了和林。”


    秋明一點頭,覺得再待下去也沒有什麽意思,起身要走。我喚住他,思緒再三,終掏出一個方子遞過去,“照著方子抓藥,想辦法送到我手中,不要打草驚蛇。”


    秋明看了眼方子,又看了看我,“我知道了。”


    左手沒有意識的握緊,竟攥出了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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