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南宮,在一個燥熱的午後。[]我揚著扇子看他的馬車絕塵而去,回身望著寧碩王府的匾額,第一次發現它竟如此刺眼。


    燥熱了好幾日便是一場暴雨,雨意方歇,隻看見窗外秦蘭若攬著執兒一步步走來,窗簷下淅淅瀝瀝墜下雨滴,那兩個身影竟然恍恍惚惚不真實了。


    蘭若攬著執兒一同向我行禮後,便坐在一邊看著我,執兒被她緊緊圈在身邊。看著這一幕,突然覺得這似乎更像是一對親母女。蘭若猶豫著第一句話要說什麽,卻被執兒搶先了道,“母親,她是誰?”執兒一手指著我,看向蘭若,話語滿是疑惑。


    蘭若忙拉下執兒指向我的手,聲音澀澀的,“你認得她的,她從前是你顏箏姑姑。”


    執兒回身細細打量了我,隻是搖頭,“不是,她不是姑姑。”


    蘭若一怔,小心翼翼打量著我的神色,聲音更輕,“不許胡說。”


    “你顏姑姑死了。”我端了茶,說的毫不經意。


    蘭若一驚看向我,忙站起身,按著執兒一同跪下。


    我看著如此謹慎的秦蘭若,不禁想笑,盡量緩和了語氣,“姐姐?”


    蘭若渾身一顫,麵容更僵。


    愣了愣,恍然點了頭,“也是怕我了。”


    蘭若看著我地眼神滿是複雜。偏身忙對執兒道。“執兒。她是你母親。快念母妃!”


    執兒不明所以。搖搖頭。“我不認識她。她不是我母妃!”


    聲音刺耳。帶著稚氣。卻好似掏空體內地肺髒。我輕不可聞地笑了。“姐姐糊塗了。我何時生過女兒呢?”


    蘭若蒼白著臉。看著我。一肚子地話竟然不知道從何說起。


    從執兒一出生。注定你是她地母親。而非我!


    我起身要返回內室。蘭若匍匐著攔上我。“娘娘。是王爺讓妾身把孩子送回來。娘娘…就接了吧。”


    流觴隻看著場麵過不去了,忙上來牽了執兒退下去,出去時輕輕關了門。


    我看著地上的蘭若,盡力掩飾了情緒,隻笑著,“跟爺回話,就說我實在不記得自己還是什麽人的母親。”


    蘭若拉上我的手無聲的落了下去,“娘娘是心裏怪妾身,還是王爺?倘若是王爺,我不得不說,懷著私心的人是我,爺之前常說等孩子大點,就告訴她實情,是我,拖了又拖,我心底太想把她當自己親生的孩子。”


    “你有這個心,我就成全了。”我伸手扶了她起來,卻不肯多看她一眼,不再多言,正準備轉身進了內間,隻聽院子裏人聲漸近。幾步走至門口,拉了門,蘭若跟在我身後。


    陸離站在不遠處,身後跟著姚舒幻,以及一同隨姚舒幻歸府的大大小小家眷二十餘位是接了她回來。除了陸離和她,眾人紛紛跪下,吉祥的話頓時充斥耳邊。雖不知道京城裏的謠言為何般,竟讓上上下下老老少少懼我至此,他們對我,並不是敬意,而是懼怕。


    我定定地看著陸離,等著他說第一個字。


    “我接幻兒回來。”陸離的聲音不重,可任誰都聽的清楚,“她畢竟是我的妻。”


    聞言,我竟想笑,他不肯南宮帶我走,也是這般理由。


    隻是我糊塗,她竟也是你的妻?那麽我呢?曾經的妻嗎?


    我揚著笑意看著陸離,想告訴他這個理由並不好,隻聽他再言,“大都督為國捐軀了。”


    字字真切,字字用力。


    我努力從他眼神中尋到那抹憤怒,對我的怒意。隻是他已轉過頭,對身後的姚舒幻輕言,“給王妃行了禮,就去南跨院,蘭若已把恒亭居給你收拾了出來。”


    姚舒幻溫聲應了應,才發覺,原來陸離麵前的姚舒幻,竟是溫婉如水。


    陸離不再吩咐其他,隻領著小四入了書房。我掃了一眼院落裏各個,隻讓丫頭老嬤嬤先散了,看了一眼姚舒幻,“先進屋吧。”


    姚舒幻在蘭若的示意下,一板一眼的行禮供茶,“舒幻給王妃行禮。”


    一盞落在我眼前,並不急於端起,隻淡然道,“這個王府嫡位,好坐嗎?”


    姚舒幻聞言身子一抖,茶杯裏滾水濺出,燙紅了她半個手。我伸手端了茶,放在手邊,“我明白你心裏的不服氣,你也不必這般做樣子給我看,你裝著累,我看著也累。”


    姚舒幻這才站起身,盯著我,眼底揚起了笑意,“終歸是容氏的女人,的確不凡。”


    “按著入府的先後,你算是――”我皺了眉頭,忙去想。


    “第七位。”姚舒幻自己脫口而出。


    “似乎是。”我點了點頭,“這兩年,據說皇上還賞下了三位妾室,她們如今安置在何處?”


    姚舒幻麵無表情,“除去一年前病逝的謝氏,剩餘兩位,戶部侍郎之女和禦史台之女,因不曾受寵,一直隨定妃理佛。”


    “畢竟是府上的夫人,常年在宮中怎麽說的過去,差人去宮裏接回來吧。”


    姚舒幻不屑地笑笑,“領回來做什麽?擺著嗎?”


    “好建議。”我帶笑回應,從茶杯中露出半個臉,“定妃要是問領回來做什麽,就這麽回也好。”


    “容昭質你現在是得意忘形了嗎?這王府能做主一切的隻王爺一個!”她終究還是忍不了幾個回合,我不過幾句半玩笑的話,就讓她失了態。


    “妹妹~~”一旁的蘭若忍不住出口提醒她。


    “可能做主女人的事情,也隻我一個!”我緩緩起身,言語不失底氣。


    姚舒幻無話可說,隻一雙美目瞪著我,我心底暗笑,她果真不懂何為生存。自她身旁走過,我淡然提醒道,“妹妹要記著學會以妾自稱。”


    不再關注她神情是怎般失控,麵無表情轉身掀了內間的簾子,唯聽身後茶杯落地而碎的聲音,我頓下步子,並不回頭。


    凡是屋內的人統統跪下,隻沒人敢說話,我心裏不禁想笑,難道都以為我會罰她?


    “跪著幹什麽?”我瞟了一眼流觴,“還不收拾了去,小心著夫人的手,摔杯扔碗是小事!使小性子傷了手可就不值了。”


    話音一落,腳下一邁,手邊的簾子落在了身後。


    書房的門自陸離進去後就沒再推開過,書房門窗關著。我讓守在門外的小四先回去,自己站在房前許久,思量該對他說些什麽。一路丫頭端著膳食走來。


    “怎麽這麽晚才端上?”我低著聲音,一絲絲責備。


    丫頭們無奈的搖搖頭,“前兩次王爺都拒了。”


    我將晚膳端過,示意她先下去。


    推開門,見桌前的人緊鎖眉頭,筆下如狂雲流水,放浪不羈。


    “放在桌上――退下吧。”他頭也不抬的吩咐,並沒有注意到是我。


    我擺好碗筷,緩步走向他,看了眼他桌邊的濃茶。


    “深夜喝茶,傷身。”我輕聲說。


    他筆下一頓,繼續寫下去。我看向他筆下的字,竟是一個個名字,我心中一痛,多少明白了這些個人名,隻顏麵上還裝作看不出來,正想著換個話題。


    “他們都是保家衛國的英雄,本應血灑邊塞,而非身葬天子城下。”落筆間不經意的道。


    回答的坦然,“你是想告訴我我錯了嗎?”


    他抬起筆,緩緩望著我。我同樣注視著他投來的目光,我想開誠布公的和他談,偏偏遇到了這般問題,他終究不願再談下去,也許,他怕的是不休的爭吵,我卻擔心的是無窮盡的猜忌。


    如我所料,他沒有再說下去,隻是回神到筆下落字。


    “還記得當初我說的那個賭?當時我想不出你竟然不去追,自然沒去想那個賭注。”我說著輕輕笑了,


    “現在,我想好了,你還要聽嗎?”


    他沒有抬頭看我,隻握筆的手停在空中,似乎示意我說下去。


    “賭注就是,我輸了。”


    他的視線迎向我,竟像是不知道我在說什麽。


    我依然在笑,笑得他發毛,笑著拿出袖子裏的那個瓷瓶,笑著將瓷瓶裏的液體盡數倒在腳邊,笑著看他眼中的風起雲湧,笑著一鬆手,瓷瓶碎在腳邊,笑著說出那句話,“如果你不去追,我就留下這個孩子。所以,還是你贏了。”


    突然覺得滿世界靜了,他再不出聲,愣了半晌,忙恍惚著垂了頭,那一刹那,我幾乎看到有什麽從他眼中頃然落下,我有些不可置信,他竟然會因一個決定而落淚。我眼中的他似乎並沒有這般脆弱過,他總是默然以對,仿佛周身一切無關己事,我隻知道他不喜不怒,隻知道他心中無牽兒女私情,隻有江山社稷。可這樣一個陸離,竟讓我著實看不清了。他竟為了一個生命倉皇落淚,即便我很想去證明那份濕漉,很想聽他親口說他很在意,但還是平息了所有的情緒,沒有再出聲,轉身出了書房。


    真的隻是一個簡單的賭嗎?還是心底的那絲柔軟被什麽觸到了。


    是小語的執意堅持讓我開始懷疑自己。但更重要的是,艱難的說出那些話時明明能看清他眼中每一寸的痛意,看著它們,竟是格外的疼。他不眠不食關在書房的那三日,卻是整整三天盯著同一份文卷,他在掙紮,他忍痛做了決定遞上那瓷瓶的時候,他眼中每一絲刻意展現的淡然都在說……他是真的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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