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閣圍在密不透風的王府後院,猶豫一下,掀開裏間0(內所有的門窗都裝上了皮簾,房間內並不顯昏暗,我悄悄進去,繞過門口的白玉屏風,看到坐在案前寫著什麽的陸離。


    他按住胸口,輕輕咳嗽了幾聲,端起手邊的暖茶抿了口即放回。


    我深吸一口氣,猛的抬高聲音:“在呢?”


    手指間羊毫筆管“啪噠”一聲落下,毀了好好的一副字,他微微抬頭,看著我,靜靜的並不言語。


    “我有話要說……你今天說我的那些話沒有錯一個字……”我微微皺了眉頭,看向他沉寂的雙眼。


    他重新捏上一支筆管,沾了墨汁運筆,一手撤下舊宣紙換上新的,筆擒在手中,並不落。


    我轉了頭,盡量不去看他,“你知道,我家男人走了三年了。說起來還真是不負責任的男人,他在的時候,我是妻不如妾,跟他小妾過了招,還要同他鬥法。替他張羅親事,布置一大家子,那混蛋連個謝字都沒說過。想來成婚那麽多年,沒挽著他逛過街,沒像他伸手討賞,連說句我在意他都沒機會。”


    一陣沉默,我微微笑了笑,“然後他就這麽走了,看上去給我留下了一筆不小的封賞。曾經我也以為我要的不過是那個一呼百應,足以守護家族,足以威震四野的名位。隻是我扶著朝陽殿上的龍位看著他的棺木立在眼前,突然發現自己爭的一切不在腳下,而是在他心裏的那個位置。這個傻瓜……難道我不說出那句話,他就不知道自己不能輕易離開嗎?他至死不能明白,我要的是什麽?!他是真糊塗,夫妻之間最難卻也最貴的是信任二字,最艱最真是不離不棄四字。他這算什麽?!自作聰明!他以為能隻身護我於危難之中,還是為我擋風遮雨?!其實他什麽都做不到,他的心念蒼生根本就是膽怯,深思遠慮還不就是懦弱到退身而求其次!他可還記得自己是一個丈夫,是父親,是一家之主,一國之君?!我為他放棄失親之恨,為他背叛族門,竭盡全力保他的王位,護他的天下,我為他做了那麽多,他卻還我不起一個死生契闊!”


    他手中的筆竟滴下了墨汁,宣紙已被染汙,終沒有落下一個字!


    “他至少也要知道,我不曾後悔嫁給他,就算有多艱辛,他都是我的夫君,是我生死與共,相濡以沫的人。我也想知道他後悔娶我嗎?”


    他怔怔抬了頭,眼神很深,他的眼神告訴我他很痛,是什麽竟讓他痛至此般。可是能痛過我嗎?見到他就讓我痛得無法喘吸。


    不答嗎?!終能沉默至此嗎?!立於他身前。那雙眼睛又一次避開了我。情不自主輕攬了他地頸項。緩緩垂下頭。輕輕吻了他。攬著他頸際地手一直在顫抖。淚水自腮邊滑落……從來不知道吻一個人竟也會有吻到流淚地境地。真地是他。不是別人。如此熟悉而陌生……夾雜著苦澀地味道。他唇際地氣息讓我忍不住淚流滿麵。


    為什麽如此惆悵?為什麽如此苦澀?你地沉默。你地堅毅。到底想要說些什麽……


    他閉上眼睛。仿佛再也不肯看我。


    靜得令人窒息。初夏地風竟是刺骨地冰冷。過了很久很久。


    “你曾經說過地那三個字。還算數嗎?如果不算數。我會當沒有聽過!隻是……我想你比我會更知道後果如何。”


    我仰起頭。話語已冷。我本就不是矯情糾纏地女人。你竟然給不起我一個承諾。我又何求深情切意?!


    “我會等到一個答案,不管是與不是!在這之前,你絕趕不走我,無論你心裏到底裝了什麽?!”一擦腮邊的淚跡,之前的柔情溫婉頃刻散去,隻惡狠狠道了句,反推了他自己站起身來,回身走遠。


    “為什麽不真的去死呢?!真是……可惡……”


    我要的從來就不是為我披荊斬棘遮風擋雨的你,我隻要一個走在黃泉路上亦能執我相隨的你!


    ――――――――――――――――――――――――沒回過神來的小離同學―――――――――――


    案前的男人坐了好久方回過神來,一手輕輕落在唇間,久久不落,似乎在回味著方才蜜糖般的滋味。淡淡一笑,眼中終於有了絲情緒。才三兩句動之以情,還未到自己繳械投降,這厲害女人就原形畢露了嗎?離去時那句話倒是狠勁兒十足,她要是真鬧起來,是不是真攔不住了?!本想說些狠話,連哄帶騙招呼她回去的,前一天說的那些絕話,自己倒是痛了


    上,想她也不會好過到哪去。現下,話到唇邊糊塗了,這個女人,治自己向來有一招絕活!再要說後悔二字,別說他之前沒有想過,就是真想了,也定不敢說!


    男人起身立於窗前,本輕鬆下來的深情忽又凝重,縱然不舍,他也是真想她走,一刻也不願她留。這一刻,她還能在他眼前晃來晃去,下一刻真不知道會不會後悔今日沒有狠下心來趕她離開!


    ――――――――――――――――――――――――藏龍臥虎啊――――――――――――――――


    閑來無事,擺起了棋盤,拉了陸修來切磋幾盤,終覺得無趣,反手抹亂了棋子。


    “你真不走啊?”陸修伸手奪了我手中的牛角膏,極不美觀的一下解決。


    “一哭二鬧三上吊我才用了一招。”我狠狠咬著手裏的酥餅,“我現在走豈不是便宜了他!”


    “不撞南牆不回頭。”他不屑的笑笑。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那死人還在人世?”


    “你中毒那日。要不是他突然出現,肯定輪到我為你解毒!”好像還有點忿忿的可惜之情。


    “真無趣,好不容易紅杏出回牆,還是自家屋!”


    “聽說那個叫蕭沁的很喜歡七哥。”


    塞了一口酥,“小丫頭跟我一樣有眼光,隻可惜沒機會了。”


    “現在嚇走她是你第一要務?”陸離看了眼棋盤上我黑子兒走的架勢,忍不住皺了眉,“犯得著跟一小丫頭計較嗎?”


    “那三個字一定要聽到!”我完全沒去在意他的話,隻陷在自己的情緒裏,恍惚回了頭看陸修,“你剛剛說了什麽?”


    “如果我說那三個字,你會不會也一樣在意。”他第一次收了頑劣的笑容,看著我一臉寧靜。


    我愣了愣,還是搖了搖頭,“你別說,這輩子都不要讓我聽到。你說了,便不能繼續心安理得占你便宜了!”


    陸修倉皇的笑了笑,“昭質――你喜歡過我嗎?”


    他還是問了,明明知道答案的話還是要問出口,可見他有多難過,如果不是傷到心神俱碎,他萬不會輕易問出口。他喊我昭質的時候本就不多,所以當他念出那兩個字時,我就已經知道後麵等待我的那幾個字。隻是沒有想到,他小心翼翼至此,不敢開口問一個喜歡,隻是言“喜歡過”。


    我看著陸修竟也越發恍惚了,口中忍不住輕道,“還君明珠雙淚垂,何不相逢未嫁時。”


    陸修,我喜歡你,不是喜歡過,而是一直喜歡,喜歡你比我幸福的心情亦是同樣。


    他緊緊凝視著我,喃喃回味著,“何不相逢……未嫁時……”


    他依然揚著笑容,笑容異常幹淨清爽,讓人心安。我回首看著陸修,三年,誰也想不到,他竟真的守了我三年。三年的時間,我再不是那個靠著恨意存活的女子,亦不是那個隨意戲弄他的頑劣皇後,我已然清醒,已然身為人母多年,很多時候,他教會了我更多的是放下恨意,更多的是釋然。


    我怎麽會沒有覺察出來,他總是想方設法站在離我最近的地方,危險的時候永遠都是他先衝上去,他異乎尋常的對隙兒特別疼愛,甚至都超過了我。


    他教我不要恨,他教我要微笑著麵對人生,他從不肯叫我“皇後娘娘”,他看我的目光有太多沉澱的情緒,可我知道,這所有的情緒都在他赫然發現陸離仍在人世的瞬間戛然而止。他是如此敬他的七哥!


    三年中,和他日日相處,竟好似比陸離在一起還要久的多,我們建立起常人難以想象的默契,這一切我怎麽能沒有覺察?我也喜歡看到他,喜歡他對我笑,有他在身邊,我就會心安,看著他笑,我就是再難再痛也會欣慰。我糊塗了很多時候,偏這時能看清自己,那就是比任何時候都清楚的知道我喜歡他,希望他能幸福的心情也比任何時候都強烈。當你期望一個人幸福的意義重於自己的幸福時,那一定是很心疼他。陸修,是唯一配得上“幸福”二字的人,他比我們任何人都值得擁有那個詞。


    “有你這一句,我值了!”陸修立身站了起來,“其實無論你說什麽,我都不悔。”


    我看著他的身影漸漸消逝在眼前,連同眼前的景物一同不再真實了。也許是太美好,美好得竟隻像一場遙遠而清晰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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