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馳入洛陽時,已是掌燈時分,但即使坐在車中,唐思薇仍可聽到城中熙熙攘攘的人聲,小孩兒的哭鬧、少女的嬌笑、漢子的高聲大嗓,交織在一起,淡黃的燈燭之光從青呢子的簾門中透過,投射在車中二人的臉上、身上,空氣中隱約有香燭和煙火的氣味。


    唐思薇好奇之心控製不住,撩開了簾子往外張望。


    透過紗帽,可見到天上是兩彎殘月,光芒有些黯淡,如淡淡的女子秀眉,滿天繁星卻如黑天鵝絨上鑲滿的鑽石閃閃發光,星月爭輝,那星光倒似比月光要明亮了些許。地上滿大街都是人潮,一波一波地朝前方湧去,因為走的是同一方向,韓憶歌這輛馬車隨著人群一起緩緩移動,倒也不覺難行,唐思薇四處打量,隻見街上人煙阜盛,好一番繁華熱鬧的景象!家家戶戶都是青磚粉牆,屋舍整齊,飛翹的簷頭上大多掛著各種紗綾紮成的花燈,形狀各異,精致奇巧,就連樹上也係著各式紗花,時有花燈點綴其中,一眼望去,屋簷下的燈光和樹叢中的燈光相會呼應,光芒各異,儼然是一個燈海的世界,一時間燈如星海,星如燈海,人在其中,恍如走在夢裏一般。


    這時一陣隱隱的細樂傳來,又一陣女子的笑語飄過,脂粉香氣撲麵而來,大街小巷上,洋溢著節日的氣氛。


    韓憶歌在一旁笑著解釋道:“我倒忘了,今日正趕上洛陽的祭祖大典最後一天,今夜怕是要鬧到四更天才得安寧了。”


    唐思薇便問道:“祭祖都要做些什麽?”


    韓憶歌道:“橫豎不過是那些古禮罷了。”唐思薇見她淡淡的,心裏就算有一肚子疑問,也不好再問,便又伸出頭去打量。


    隨著車子越往前進,燈火便越發多了起來,鼓樂之聲逐漸清晰可聞,而人們的腳步也開始慢下來了,馬車徐徐前進,唐思薇戴著紗帽,看不真切,心中又好奇之極,這時馬車一慢,她再也忍不住,輕輕揭開紗帽一角,朝外打量。


    人頭……除了人頭,還是人頭……


    唐思薇的臉就垮了下來。


    斑斕的燈光映照在她玉雪般瑩白的臉龐上,那雙帶著失望的眼睛仍是比星星還要清亮耀眼,美得動人心魄。


    韓憶歌忽然察覺到她地舉動。臉色馬上就變了。


    “思薇。快放下簾子!”韓憶歌輕喝。語氣冷冽中有著焦急。


    唐思薇就不解地轉頭望她。臉上是迷茫和不解。但還是依言放下簾子。


    韓憶歌急急地探身出去。朝思思念念吩咐了幾句。馬車便轉了方向。朝另一條人潮較多地地方街道馳去。


    這樣地青幄油車。在街上是常見地。祭祖大典上。多地是各地趕來觀看盛況地百姓。帶有女眷地。便用這樣地車子載了妻女。讓她們不受人群擁擠之苦。一輛這樣地車消失。並不是什麽奇怪地事情。


    或許人家已經看夠了熱鬧。或者有事提前走了呢。


    車子在人群中越來越難前行,空氣中充塞著汗味、脂粉味、女子頭油的香氣……奇怪的是,居然沒有酒味。但人多了以後,空氣便汙濁不堪,坐在車中,更能感覺到悶熱。


    唐思薇忍不住皺了皺眉。


    正難受之時,車子周圍的人群卻紛紛朝兩邊散去,退到了道旁,街道中央,孤零零的馬車在千百盞燈光下分外紮眼。


    思思和念念身子挺得筆直,臉上的神情有點不安。


    她們的臉是平凡清秀的少年麵容,身上是最普通不過的馬夫裝束,在人群中本來就像一顆沙融入沙漠那樣,誰都不會多看一眼。(.無彈窗廣告)


    可是,人群紛紛散開,前方披著白色大氅,一步一步朝她們走近的人,眼光炯炯,仿佛要看穿那緊閉的車門。


    那人走到車前,並不理會街邊眾人投來的景仰崇敬的目光,隻是低下頭來望著車門,他的身材異常地高大,足有常人的一個半那麽高,以至於不得不低下頭才能看到車門,如刀刻斧雕般堅硬深刻的臉龐上,沒有多餘的表情。


    韓憶歌似乎也感覺到了他的到來,眉尖輕輕一挑,臉上似笑非笑,身子卻不動。


    唐思薇自然也感到不對勁了,但是大氣也不敢多出一口,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剛剛惹出了什麽亂子,這時噤若寒蟬。


    那人金屬般鏗鏘有力的聲音緩緩吐出:“韓大小姐,這一路有勞你了。”


    韓憶歌的身子微微一動,臉色變化不定,過了片刻,方揚聲道:“國師掛心了。”


    她的手慢慢撩起簾子,動作優美如天鵝。


    唐思薇呆呆地看著韓憶歌的一舉一動,不知她要幹什麽,這時韓憶歌回眸一笑,柔聲道:“思薇,你的夫君來接你了,你還不下車嗎?”


    唐思薇如遭雷擊,不敢置信地望著韓憶歌,卻見韓憶歌自顧自地下了車,思思和念念也下來,隻聽得韓憶歌在車外吩咐道:“攙李夫人下來。”


    李夫人?是誰?


    還沒反應過來,極樂宮主低沉醇厚的聲音已在車外響起:“不必了。”


    車簾一挑,一隻細白的纖手伸了進來,攙住唐思薇,這時唐思薇身不由己地下了車,夜風中青紗拂麵,視野反而清楚了些,攙扶著她的正是小紅,唐思薇心中一片空白。


    “你先帶她回去。”國師的聲音又響起來,聲音似乎就在唐思薇的頭頂上方,唐思薇不由抬頭望去,心裏一驚。


    那是個高得出奇的男人,唐思薇不得不抬頭才能望到他的全貌,燈光下可見他披著白色的大氅,身材高而瘦削,幾乎就是一根電線杆,也不知一陣風會不會把他吹倒,五官卻如刀刻斧削成的般深刻冷硬,這樣單薄的身材和太過男子氣的長相拚湊在一起,說不出的怪異和矛盾。


    有人輕輕咳嗽了一聲,似乎在提醒唐思薇的失態,隨即那人道:“是,多謝國師相助。”是極樂宮主李忘憂的聲音。


    唐思薇聽到他的聲音,這才轉頭去看他,隻見李忘憂身上穿著紫色的長袍,頭束金帶,裝束似乎十分莊重,另有一種嚴肅華貴之美,翩翩然好似貴族王孫,他看到唐思薇身上的尋常百姓衣衫,幾乎是不可察覺地皺了皺眉,低聲吩咐小紅:“先送夫人回去。”


    他說的是“夫人”而不是“後主”,但唐思薇已經注意不到這些了,她心裏酸的苦的辣的,像是開了個醬料鋪,各種各樣的感覺都攪拌在了一起,全是亂的。


    原先不是說好了,韓憶歌送自己去縹緲宮嗎?為什麽會遇到李忘憂呢?難道說,韓憶歌隻是在騙她?


    唐思薇咬住下唇,眼眶就開始紅了。


    她扭頭去望韓憶歌,但韓憶歌低垂眼眸,一副雲淡風清、與自己不相幹的模樣,一旁易容了的思思眼睛裏卻露出憂傷和同情的神色,嘴唇動了動,卻被一旁的念念拉住,做個噤聲的眼色,於是連思思也低下頭來。


    唐思薇就像是做夢一樣被小紅攙到一輛車上去。


    待坐好了,又聽到李忘憂和那奇形怪狀的國師說了些話,便見他也上了車,示意小紅下去,待車子緩緩啟動,車廂內隻剩他和唐思薇二人時,李忘憂望向唐思薇,溫和地道:“白天你是怎麽回事?”


    他的語氣盡量地放得輕柔,生怕嚇著了唐思薇,唐思薇還是瑟縮了一下,一想起那張和哥哥極度相似的臉龐,眼中就露出恐懼來,李忘憂將她臉上神色盡數收入眼底,歎息一聲,將她攬入懷中,說道:“你以前見過江無夜嗎?”


    江無夜雖然驕橫,在一幹王族子弟中,名聲卻還不是最糟糕的,畢竟,他也是……可是思薇為什麽那麽害怕?


    唐思薇伏在他懷裏,那紫色衣裳上熏的不知是什麽香,有些過分的濃烈了,她不能忍受,掙紮著要起來,但“江無夜”三個字還是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愕然地問:“那個人叫江無夜?”


    李忘憂輕輕扳過她的腦袋,把她的紗帽取下來,低下頭和她相視,不落痕跡地觀察著她的表情,應道:“是啊,他的父親就是代王。”


    代王?代王又是什麽?


    一聲巨響如平地炸雷,轟地一聲,大地似乎在微微搖晃,唐思薇又嚇一跳,迅速直起身來,李忘憂攬住她,輕聲道:“不要怕,不要怕,那是焰火!”


    隨著他的話聲,又是“咻咻咻”數聲,瞬時滿天空都是一亮,李忘憂順手拉開車上的窗簾,隻見本應是星光閃耀的夜空,此時千萬道煙花綻放了開來,化成無數道流星,整個夜幕光彩大放,宛如白晝,其華美燦爛不可名狀。


    古代,居然也有煙花?!


    唐思薇幾乎是目眩神馳地望著天空。


    煙花的光芒漸漸散去,這時,馬車停下了,整個洛陽城在這一瞬間都肅靜起來。


    一聲悠揚的鍾響從西方響起,在寂靜中分外清晰肅穆。


    璫——


    李忘憂忽然抱緊了她,臉上的神色似喜似悲,慢慢地說:“祭祖,要真正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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