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被那兩個巨蟹武士恭恭敬敬地請進監獄,就像前來做客般,一臉從容淡定。


    開始的一個月裏,我們各忙各的,沒有任何交談,便是連目光的交流都沒有過。在被關進海都囚獄的這些日子裏,我已經漸漸學會了如何打時間,白天喜歡借著光用磚塊在地上寫下酒方,爾後將這些酒方拚湊起來,試圖創出新的釀法。到了夜晚我則會取出白日裏從食物中偷偷扣留下的海底穀糧,拿出我一直帶在身邊精細的釀酒工具,開始釀酒。雖然暗無天日的海底囚獄中幾乎沒有一絲光亮,但這麽多年來,釀酒已經如同呼吸般熟稔無比。


    就在他到來的一個月後,積累了不知道多少日子的穀糧終於酵完畢,深夜裏,陣陣最原始醇厚的酒精味道隨著水波蕩漾開,將他驚醒。我還清楚地記得他爬起身來後一臉的詫異,以及片刻後暴綻出的驚喜。


    你有酒?他來到我麵前迫不及待地問道。


    沒有,我說,不過我正在釀酒。


    他不再說話,安靜無比地站在我身後,仔仔細細地看著我釀酒,似乎比我還要全神貫注,他就這樣站了一夜。


    第二天,我們終於開口說話了。


    他問我叫什麽,我說誇角。他微微一愣,隨後露出一縷僵硬的笑,我叫黑角。


    就這樣,我們白日裏閑聊著,到了夜晚我釀酒,他在身後看。我漸漸知道了,他原身是一條五爪黑蛟,生於西海,被西海龍王封為國域邊陲小城的偏將。他的身份實力雖比誇角高出許多許多,然而兩個人卻有一個共同點,那便是好酒。


    一日,外敵來犯,他因為前夜酒喝多了,直到第二天被敵人攻破城池時還酩酊大醉,敵人長驅直入侵略邊境,舉國震驚。主將借機將一切責任都推脫到他身上,西海龍王大怒,命人剝下他耗費千年煉化的人骨,將他驅逐出西海國域。沒了人骨,又離開了可以讓海族以人形生存的國域海界,他隻能恢複千年前的黑蛟真身,孤獨地遨遊於滄瀾之海中。可他貪酒的性子依舊未嚐收斂,見著海底荒野處有酒家,便尋找些珍貴的珠寶奇草來換酒喝,可是,海底荒野處生存著許許多多的凶獸海怪,有些甚至是上古時候叫的出名號的神獸棲息之地,哪有那麽多酒家可尋。


    終於,當他遊蕩到這東海國域前壓抑多時的酒欲作了,竟然不顧禁令硬生生地闖入,將邊陲城鎮郊外的劣酒一掃而光,此事驚動了東海龍王,令龍衛高手將他緝捕入獄。他乃是真龍之身,對那兩個巨蟹武士而言天生有著上位者的氣勢,自然不敢如對誇角那般肆意怠慢。


    …………


    又過了兩個月,這酒終於釀好了,我和他都很興奮,扣留下獄卒送飯時候的大碗,細細品嚐著耗盡我數年心血的新酒。


    好酒,他一臉欣喜地對我說,隨後卻做了一件讓我震驚萬分的事。


    他用指甲在手腕上劃出一道口子,隨後將精血滴入酒中,待到血與酒完全交融,端起大碗仰頭飲盡。


    你很驚訝?他淡淡地問向目光已然呆滯的我。


    見我沒有作答,他低下頭嘴角彎起輕聲道,我這人有個怪癖,遇到劣酒便罷,若遇到讓我為之心醉的美酒,我往往會取得活物的鮮血滴入酒中,混雜品味。這鮮血對於美酒,卻是上佳的調料。


    他似乎現我有些慌亂,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道,你是我的朋友,我不會取你的血來品酒,隻能用自己的精血兌之了。你要不要也試一下,保證你終生難忘。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沒有出聲。


    這酒雖凝聚了我無數心血,不知道耗盡多少光陰,但我們倆隻花了一個清晨便將它們全部瓜分光,卻都是意猶未盡。


    他眸中閃過精光,似在想著什麽,沉吟良久開口問向我,你說的那問心,比這酒如何。


    我微微一笑道,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那取得歸墟之水的問心當為世間第一佳釀。


    他看了我一眼,張口就道,那我們便去歸墟吧。


    我常常聽人說真龍能鬥轉星移騰挪變化,長則千萬餘裏,卷動天雲攪亂星辰,小則縮成尺寸長短,伏於休養於泥濘沼澤之中與鰍蟲無異,在一個月後,我終於見著真龍的神通。


    那日是東海國域祭祖的日子,獄卒們沒了上官的監督一個個在囚獄外飲酒談笑,就在他們喝得正歡時,我突然大聲呼喊起來,黑角不見了!


    一臉海螺紋的獄卒們大驚,慌忙打開獄門,眼見囚獄中就剩我一個人,不由得個個六神無主起來,他們卻沒現緊緊趴在他們身旁石壁上,那條和壁虎一般大的黑色小龍。


    黑角將獄卒們擊斃後,便化身數十丈大小的黑龍帶著我飛離囚獄,孰料剛出囚獄便撞到禁製上,雖然沒能阻攔下狀若瘋龍的黑角,卻出一陣碧光掀起漣漪卷向四周。待得我們乘波而上來到東海國域邊際時,已有一隊蝦兵蟹將和巡海夜叉在此守候。真龍都去祭祖了,隻留下這些海族戰士,他們的實力雖然遠遠不如黑角,然而上百人轟然擊來,卻也將黑角打得皮開肉綻慘嗷連連。


    或許是對美酒的渴望太過強烈,黑角怒吼一聲,不顧一切地張口吐出一顆墨色的圓珠撞向那些海族戰士,隨後銜起光澤暗淡下來的墨珠帶著我突出重圍衝出了東海國域。隨著滾滾水流,我們終於上升到了海麵上,或許因為他那顆本命墨珠,我在水中也能呼吸。然而,當我們浮到海麵上後,黑角卻顯得虛弱無比,將墨珠吞下肚中後,眼皮耷拉著,竟然漸漸變幻成水蛇大小懸於我脖間,而此時身後的追兵即將趕到。


    就在我以為大禍臨頭時,從不遠處傳來一陣鯨歌,大群的巨鯨虎鯊圍攏上來,將那些海族戰士驅散,那頭當年被我無意中救出的巨鯨就在其中。


    一飲一啄,莫非先定,卻是我怎麽也沒有想到。


    我坐在那頭極通靈性的巨鯨身上,直往海之東際而去,又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半年,或許兩年,或許十年,我終於到了那日思夜想的歸墟。


    那歸墟果真瑰麗玄妙之極,人的言語便是舌燦如花也無法將它形容出來,總之它仿佛一個巨大的漏鬥掛在天海之間,天河之水滾滾滔滔,直落歸墟之中,而歸墟之水旋轉著,奔流向四方,從不虧少,也從不盈滿。


    我坐在那頭巨鯨身上,看著太陽從歸墟底部升起。火紅色的光暈散落在海浪天水間,竟將海浪點燃,水火如潮奔騰向四方,熱浪掀起時若連綿群山,墜下時仿佛要將大海裂開,紅光道道綻放開,灼得我臉頰滾燙。


    就在朝陽升起時,從海底鑽出大片大片瑩白色的巨蝶,它們展開翅膀飛向朝陽,眨眼的瞬間,那億萬隻長著雙足雙臂的巨蝶竟然遮天蔽日,太陽的光華為之一暗,然而,彈指刹那後,它們衝進太陽的光圈,無數團火焰如流星般飛射出,卻是億萬隻巨蝶被太陽之火點燃,掙紮著,向要衝破著這天地間最大的火團,然而最終卻如飛蛾撲火般紛紛隕落,沉於歸墟之中。


    或許這些巨蝶隻有一天可生,卻在它們一生中唯一的清晨撲向冉冉升起的朝陽,想要越過這天地間最大最雄壯的火,到達它們命運的彼岸。


    我坐在鯨背上呆呆地看了一天一夜,隨後順著方圓億萬裏若飛瀑的歸墟傾瀉而下。


    ……


    “那之後呢,之後又生了什麽?歸墟裏麵又是怎樣的景象?”已然沉迷於老者故事裏的洛滌塵迫不及待地問道,美豔的臉上浮起陶醉,卻又翹起小嘴,“你還在想著取歸墟水釀酒嗎?若是我,先要做的便是好好遊玩一番。”


    老者微微一笑,看向酒碗,想要再斟上,卻微微猶豫,隨後張口接著道,“的確,我和你一般,已然放下了取水的心思,心中對這歸墟好奇無比。反正已經到了歸墟,這水想怎麽取便怎麽取。”


    “嗯,那接下來呢?”卻是同樣迫不及待的客家娘開口問道。


    “你們可隻那歸墟是什麽樣的地方?歸墟之中又有何等的存在?”


    頓了頓,老者掃視過麵前三人,悠悠說道,“那歸墟,是神仙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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