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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歲那年,慘遭家門不幸的男童流落到玉濯街,衣不蔽體,全身浮腫,他蜷縮在街頭一角,眼巴巴地望著過往的行人。在那些前來遊逛玉濯街的達官貴人中,有不少人都看著眼熟,在半個月前,他們還是男童口中的叔叔伯伯,然而半個月過去,他們走過玉濯街看都不看男童一眼,甚至像遇著瘟疫般,掩袖飛快離開,眼中盡是厭惡和忌憚。


    兩天過去了,沒有人敢施舍他一片薄餅或是半口清水,男童守著心底的絕望,忍著饑渴交迫,孤伶伶地坐在牆角。他隻是個五歲的孩子,兩天未曾進食,已然臉色枯黃,嘴唇幹裂,轉眼後就將奄奄一息。絕望之際,從不遠處傳來索索作響的聲音,卻是對麵府邸的側窗輕輕掀開,用錫紙包好的雞腿從窗欞丟出。男童他死死盯著那隻散著誘人香味的雞腿,隨後不管三七二十一,使盡全身最後的力氣撲了上去,撿起雞腿狼吞虎咽著。當他吃完後,抬頭看去,那扇窗戶合得嚴嚴實實,仿佛什麽都沒生過一般。


    或許隻是我運氣好,撿到人家吃剩的飯菜,男童抹了抹嘴,望向漆黑的夜色喃喃道。之後第二天,也是夜深人靜時,一團包飯從窗口墜下,男童微微驚訝,猶豫片刻還是走上前,打開荷葉,用手大口大口地扒著飯。之後的半個月裏,每天深夜,那家人總會從窗口倒出吃食,看似殘羹剩飯實際上卻熱氣騰騰,就這樣,男童靠著富戶的施舍活了下來。男童的家族被定為亂臣賊子,就連王公大臣路過玉濯街時都不敢看他一眼,生怕受到牽連,而那人家卻冒著滅九族的危險,每夜偶給男童準備吃食,男童表麵漠然,心底卻早已感激涕零,誓有朝一日定要回來報答他們。


    再後來,他的娘找到了他,將男童帶回白衣庵,再後來他跟著他爹爹千裏逃亡,再後來


    玉濯街上,那扇殘破的窗戶前,深埋已久的往事從周繼君口中娓娓道來,聽得一旁的齊靈兒目瞪口呆,眼圈微微紅。她的師父名動天下,行盡風流事,然而,齊靈兒怎麽也沒想到,周繼君的童年竟會是如此悲慘淒涼。


    “若非當年這戶人家的施舍,靈兒你又怎能見到師父我。”


    周繼君輕聲說道,目光穿過破損的窗戶望向裏麵,偌大的宅院空無一人,桌椅床榻翻倒在地,似乎被人闖入過,然而積塵不多,卻是人剛走沒幾日。


    就在這時,就聽對麵傳來大門開啟的吱吱聲,周繼君轉眼看去,隻見穿著華衣的小童躲在門邊,怯生生地朝這望來。


    “你家大人在嗎?”


    周繼君走上前去,蹲下身,和顏悅色地問向小童。那小童點了點頭,隨後又搖了搖頭,緊咬著手指卻不說話。倉促的腳步聲從府邸內傳來,老者揉了揉渾濁的老眼,瞅了瞅周繼君和齊靈兒,隨後顫巍巍地彎下腰,抱起男童回身就走。


    目光落在那幾個走上來準備將大門關閉的健仆身上,周繼君淡淡一笑,開口道。


    “長者請留步,在下有事相詢。”


    “公子去京城中隨便找個人問好了,何必要問老朽。”


    老人頭也不回說道,徑直向宅院內走去。


    周繼君伸手輕輕抵住大門,那六名健仆使勁渾身解數,用盡全力了想將大門關上,卻現這府門仿佛帖子男子手掌上般,紋絲不動。仆人們不由得抬頭看向身前男子,臉色驚疑不定。


    老人頓住腳步,良久回身望向周繼君,悠悠歎道,“這玉濯街上難得能有幾日清靜,公子還是請回吧。”


    心頭隱約升出幾分古怪,周繼君淡淡一笑,朝著老人拱了拱手,而那老人卻向旁邊微微側身,避開了周繼君這一禮。


    “在下和貴府對麵的人家甚有淵源,今日尋來卻不見人影,還望長者能告知他們的去向。”


    聞言,老人的眼角微微抽搐著,沉吟良久,他長歎口氣,深深地看了眼周繼君,開口道。


    “那戶人家得罪了大煜權貴,數日前被關押進刑部大牢了。”


    心頭咯噔一下,周繼君瞳孔猛縮,緊緊盯著老者問道。


    “他們隻是普通富商,又怎麽會得罪到那些官宦?”


    “還不是因為楊家那個多嘴的小子。”老者將懷中的童子放下,看了眼仆人搬來的板凳,卻沒坐下,他深吸口氣,悠悠說道,“楊家夫婦有一子一女,其女端莊賢惠,品貌俱佳,其子亦是品性忠良,然而卻有一壞習慣,就是貪杯,而且酒醉後往往口不擇言。據說他數日前在酒肆喝酒,周圍有人談及那君公子,說他如何如何厲害,楊家那小子一時沒忍住,居然當眾說出一番無比荒謬的話來。”


    “什麽話?”此時,周繼君心底已然隱約猜出。


    “他說,那個君公子是周家子弟,在十數年前家破人亡之際,流落街頭,曾被他父母救濟過。如此雲雲,眾人隻當他在說笑,而楊家小子也自覺多言,不再說話。不料那日酒肆中卻有位官宦子弟,一直覬覦楊府中的幾件珍奇玩物,又過了幾日,楊府就被抄家了,而一家四人皆被投入大牢。”


    頓了頓,老者偷眼打量著麵色變幻的周繼君,歎氣道。


    “其實,誰都知道這隻是皇室斂財的藉口罷了,楊家小子在被抓走時,還大喊,說那君公子知道後一定會來救他們。嗬嗬,就算他在酒肆所說之事是真的,可那君公子遠在北朝,日理萬機,又怎會有閑功夫理會他們。”


    周繼君上下打量著老者,卻見他垂著頭,不知在想什麽,周繼君嘴角微微翹起,朝著老人拱了拱手。


    “多謝相告。”


    銀男子帶著女童漸漸遠去,老人長舒口氣,雙膝忽地一軟,撲通一聲坐倒在椅凳上,幾名仆人連忙上前想要扶住他,卻見老人揮了揮手,深吸口氣道。


    “你們將家中的珠寶細軟收拾下,我們連夜離京。”


    仆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滿臉費解,那小童則幫老人敲著背,半晌開口問道。


    “爺爺,我們為什麽要走呢?”


    老人臉色陰晴不定,又呼了口氣,嘴角泛起苦笑,喃喃低語道。


    “楊家那小子說的竟然是真的,我早該想到,十七年前那個躲在牆根的孩童”


    他轉過身,將乖巧的孫兒摟緊懷中,輕聲說道。


    “你知道,剛才那個人是誰嗎?我雖然老眼昏花,可那個人的模樣卻記得一清二楚,他兩次大鬧京城,我都在場,沒想到他這麽快又回來了,接下來這京城恐怕又要天翻地覆了”


    話音落下,那些仆人一個個難以置信地張大了嘴,他們雖然未見過君公子,可這京城、這天下,誰不知道白衣銀的君公子。在北朝君公子貴為國禦,人人景仰,而在七州之南的京城,人們對於君公子更多的則是畏懼,卻是被大煜皇室刻意渲染出來的形象。


    “那主人剛才為什麽要和他說那些?”


    一名仆人小心翼翼地問道。


    “就算我不說,他也會從旁人那知道,況且”


    老人複雜地看了眼對麵破落的府邸,長歎口氣。


    “不說了,趕快收拾家什,即刻就走。若是被金吾衛知道君公子來過這,我們的下場恐怕比楊家還慘。”


    京城之西,在那個長年沒有日光照耀的地方,屹立著一座陰森恐怖的建築——刑部大牢。


    周繼君懷抱雪白小獸,走過長街,身旁的女童有些疑惑地開口問道。


    “師父,硬闖刑部救人,那我們的行蹤不就暴露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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