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回


    重回聚花,燈下敘舊


    當唐伶看著桌上的飯菜,一字一頓的道:“這是我唐伶今生吃的第一頓飽飯,真好吃。”莫憂走過去擁住她,湧在心口的,應當除了生死不離的友誼,還有憐惜與心疼。


    當偷偷去采華軒尋找失物又悄悄折回,她說:“唐伶,我不想拿你冒險,我要你好好活著!”唐伶驚覺自己封凍了十七年的心因為認識莫憂而悸顫。


    當王德用說,明天退朝後,皇上將出宮來此看二人,莫、唐心有靈犀,三更時分,留字離去,來到聚花樓,後園淡去喧嘩,清幽靜寂,卻從天而降一句:“你們來了。”


    兩人驚而上仰,隻見一個三十來歲的美人依欄而坐,拈著絹帕淡雅而笑,輕輕的向兩人招手,莫憂心中歡喜,向唐伶道:“這是夏姐姐。”牽著她飛也似的上了樓來到夏媽媽麵前。


    夏媽媽已站起身來,笑語盈盈的招招手,領著兩人進屋,拴好門,點上燈,這才似嗔似責的道:“妹妹,你可盡做些嚇唬姐姐的事。”


    屋裏飄浮著似有似無的香氣。


    莫憂嘻嘻而笑,拉著唐伶來介紹,夏媽媽溫柔笑道:“不必你介紹,我早已知道,這就是讓唐采華聞名喪膽的唐伶唐姑娘。”


    唐伶淡淡的點個頭:“是我。”


    夏媽媽看著兩個並肩而立,歎道:“沒想到,你們倆這樣完全迥異的性格,竟然一見如故,親如姐妹,倒叫我嫉妒起來。”


    莫憂笑嗔道:“姐姐莫不是嫌妹妹不好?”


    夏媽媽道:“你這妮子,我哪裏是嫌你不好,分明是羨慕你們年輕。”說著,又打量了唐伶,道,“你的毒還未解,傷口也未痊愈,怎麽不在王德用府上多住幾天?”


    莫憂道:“明天皇上要過去,我們是野慣了,見不得宮廷之人,還是避開吧。”


    夏媽媽知道她這話是為唐伶說的,也隻是笑笑,道:“所以就避到我這裏來了?”


    莫憂嘻笑道:“因為知道姐姐最是疼我。”


    夏媽媽縱容的笑笑,為她們倒了茶,莫憂又問:“不知春薇如何?那晚我隻目送她出了園子,後麵就不知道了。”


    夏媽媽道:“放心,我既然讓她去,自然就保她平安回來。”又責道,“你也太膽大了,倒底去看那熱鬧,可知差點沒了命。”


    莫憂先是嬌柔的笑,轉又聽出話中有話,怔問:“姐姐都知道什麽?”


    夏媽媽道:“我雖沒去,可發生的事情都知道,當時若非皇上護著你,焉有你小命?”


    莫憂奇道:“他護著我?明明是我救的他命,怎麽反而成了他護著我了?”


    夏媽媽道:“其實當時大家都已認出你就是殺陳彭年的人,隻因皇上護你,才饒你平安。”


    莫憂哼道:“我好歹也救他一命,縱然知道我是殺陳彭年的人,那又如何?皇上又怎麽可能當即把自己的救命恩人交出殺頭。”


    夏媽媽搖搖頭,寵溺道:“唉,你倒底年輕,皇上雖是一國之君,但是新登基不久,大小事務都出太後之手,在眾臣眼中,他不過是徒坐皇位而已,陳彭年是太後重臣,權居要位,處死謀殺重臣的刺客遠比厚待幼帝的救命恩人重要。”


    莫憂呆了呆,是的,這個皇帝還是個孩子,莫說君國大事做不得主,就是在群臣眼中的尊嚴也不過如此,難怪落水竟無人相救。


    夏媽媽又笑道:“好在皇上當時表現的氣魄,頗顯威儀,雖年幼亦不敢令人輕視,當場竟無人敢說你半個字。”


    莫憂深思喟歎道:“這個皇帝可不是徒坐皇位,四十年仁政,安邦定國、威震四夷。”


    夏媽媽吃驚的看著她,道:“妹妹,你都說的什麽?”唐伶則是嘴角捌出一個淡若似無的笑容,這三天的相處,她已經從莫憂那裏聽了不少關於這種對後事的預測。


    莫憂吐吐舌頭,笑道:“說著玩的。”


    夏媽媽拉過她,正色道:“安邦定國、威震四夷,這是誇皇上的話,沒什麽可說的,不過這四十年當政,可萬萬說不得,古來天子求長壽,天下百姓呼萬歲,豈是四十年可比?以後可不能再說了。”


    莫憂溫順的點點頭,笑道:“姐姐教訓得是。”


    唐伶冷笑道:“古往今來,能做四十年的皇帝,有幾個,我看莫憂這話,是句十足的好話。”


    夏媽媽莞爾一笑,看來這個冷如寒冰的女子十分維護莫憂,道:“不錯,話雖如此,又有幾個皇帝能看得透徹,莫說皇帝了,就是尋常百姓,誰不希望長生不老,這也是無可厚非的,反正生老病死自有天定,臣子百姓又何必非得說那觸那龍顏的話?”


    唐伶漠然不答,莫憂自然也知道唐伶對自己好,笑著拉她坐下,遞過一杯茶,唐伶默默的接過,輕抿一口捧在手心,莫憂道:“姐姐這話,讓我想起一個笑話,一戶人家添丁喜宴,眾賓客紛紛上前致賀,也有說此子將來長康健無病憂,也有說此子將來中狀元封高官,聽得主人很是歡喜,忽有一人上前道,此子將來是要死的,主人聽罷勃然大怒,當即將這人逐出宴席。”


    夏媽媽將點心推到唐伶麵前,唐伶眨了眨睫毛,既不說話也不吃,夏媽媽笑道:“正是這話,其實這人說的是實話,什麽長康健無病憂、什麽中狀元封高官,都是飄不依據的奉承之言,唯有這句‘將來會死’才是實在,偏偏世人歡喜受那好聽的奉承話,不願意聽難聽的實話,反正實話不說,也是實話,假話說出來,也未必成真,既然如此,又何必非說出主人不愛聽的話,不去說那好聽的話呢。”


    夏媽媽經營聚花樓,每日慣會四方賓客,上至皇親貴族,下至乞丐無賴,文人世士、綠林英雄,這三教九流的人物,夏媽媽都能打點周到,可見其性情圓滑、手段伶俐。


    莫憂聽得心服口服,連連嘖讚,唐伶始終神色冷淡。


    夏媽媽很是會看臉色,見唐伶冷如堅冰,笑道:“夜已深,不如早些睡。”


    莫憂心想唐伶象隻刺蝟,對任何人都是冰冷堅硬,她與夏姐姐不熟,這樣性情,恐是尷尬,當下也點頭同意,夏媽媽即領她們到隔壁房間,也是裝得清麗溫暖,淡藍的曲屏配上粉黃的紗帳,幾支各異的花兒綴在牆角桌旁,很是雅致溫柔,唐伶見了也眼前一亮,頓覺心中舒暢柔軟。


    夏媽媽臨去之時,問莫憂可有藥方,好準備明日的湯藥,莫憂從懷裏掏出一張紙,笑道:“陳太醫寫的草字,我也瞧不清楚,隻好臨摹,姐姐可認得?”


    夏媽媽接過一看,頓時低笑道:“真有你的,幸虧我識得,不然可不敢亂抓藥。”


    莫憂又問:“姐姐怎麽知道我們睡一張床?”


    夏媽媽笑道:“魯國公府也不是什麽皇城禁地,我去不得嗎?”


    莫憂驚道:“姐姐去過魯國公府看我們,那為何不現身讓我知道?”


    夏媽媽道:“王德用待你甚好,我何必亂你心神。”


    莫憂道:“如此說,姐姐也是早就知道我們今晚會來,故意候在這裏了?”


    夏媽媽搖頭道:“這倒不知道,我以為你們會在魯國公府上多住些日子的,說我在這候你們,不過是湊巧而起。”


    夏媽媽的話讓人深信,不為別的,隻為她的語氣,雖然麵對莫憂,她是這麽的溫柔,但是語氣中深隱著淡淡的憂傷,**無眠麽?


    莫憂突然想起剛進屋時,聞到的極淡的香味,那是酒香,一個女人,三十左右的極致的女子,長夜孤苦,獨飲買醉,是一種骨子裏的寂寞。


    莫憂看著她,低喃道:“姐姐……”


    夏媽媽嫵媚而笑,這個妹妹太聰明,她想必已看出自己的傷懷難眠,道:“快去睡吧,保證明天你醒來時,藥已煎好,唔,把音音也叫來,這幾日,她也一直掛念你。”


    莫憂又是一陣內疚,道:“明日我去攬月居,給杜姐姐一個驚喜吧。”


    夏媽媽笑道:“甚好,你是該去,後天就是大考之日了,你也去看看顏公子。”


    莫憂一怔,是啊,幾乎把他忘了,不知他這幾天可好,吃得好,睡得香,可有想念我?


    莫憂的心柔柔的,一陣兒酸,一陣兒甜,如小鹿兒躥來躥去,惹得心肝兒直跳,眼迷臉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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