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南山行宮位於山頂之巔,終日流雲環繞,在山雨欲來之時也是霧氣彌漫,沉沉壓壓,有種透不過起來的感覺。正午時,陽光似穿透不了雲層一般,隻有紅色的光暈籠罩在行宮的琉璃金瓦之上,萬物的蕭索,在揚風而起,枯葉騰飛的之時顯得更為觸目驚心,同時搖曳晃動了無數亭台樓閣處的碧玉琉璃的宮燈,撩起四處張結的明黃色帷幕,盡顯奢華富貴。


    但這樣沉悶的天氣,卻使得居住在行宮的人都有些透不過起來,於是大多親王的家眷即便明知道風雨即將到來,也都各自搖著白玉柄的美人扇,拖曳著華袍各自前往了清台或者山間的青石階梯上透氣,於是狂風紮來,揚起了無數綾羅綢緞,綢帶飄舞,從山下仰望其上,隻見雲霧之中姹紫嫣紅飄舞,金叉碧翠鐺動,恰如無數仙子顯身。


    南宮辰軒於兩個時辰後轉醒了,安太醫立刻送來了那苦澀的藥汁,但是他一睜開眼,聞到那苦澀的藥汁之時,卻顯得震怒的揮手打翻了藥碗,嘩啦一聲,白玉碗應聲破碎,滾燙的藥汁打翻在猩紅的地毯上,汙了一片褐色,嫋嫋的升騰著苦澀的熱浪。安太醫和林安嚇得都跪拜在地,無人敢說話,而慕容嬌嬌,也同樣沉默著。


    南宮辰軒一雙淩厲幽冷的眸子掃過眾人,在看到慕容嬌嬌時,眼神陡然一收,隨之劍眉卻緊緊的蹙起,似乎很是厭惡宮殿裏有女人存在一般,緊握拳頭,恨恨的道:“下去,都給朕下去。”


    林安麵露詫異,他抬頭想說什麽,可是在看到帝王冰冷的麵色之時,卻有將還未說出口的話語咽了下去,他隻能起身,帶著眾人一同緩緩的退出宮殿。寢殿的青梨雕雙龍搶珠的門在被掩的那一刻,慕容嬌嬌抬眸望向那龍榻,卻見重重疊疊的明黃幔帳半遮掩著,他的側容剛毅冷清,甚至帶著疏離的朦朧。


    眾人踏出寢殿,林安便開始布置吩咐,但他在一一交代完之後,卻歎息著望向慕容嬌嬌,口氣顯得很是不悅,但又因為慕容嬌嬌現在是皇帝身邊的侍寵,所以連口氣都不敢強硬,隻道:“慕容姑娘,皇上很是厭惡宮殿裏有宮娥女眷出入,您看您好好的打扮成這幅樣子,豈不是,豈不是要遭皇上不痛快嗎?”


    “厭惡宮娥女眷?”慕容嬌嬌唇角凝起一抹冷笑,她雖然隻道南宮辰軒與玉晚柔之間應該什麽都沒有,可是今日,南宮辰軒許諾她除了愛之外,什麽都可以給她之時,她卻驀然心寒,更覺得心痛,於是便道:“玉晚柔被帝王一日召見數次,皇上為何不心生厭煩?或者,皇上隻是厭煩我罷了。”


    林安聽聞慕容嬌嬌的口吻冷淡,甚至帶著幾分淩厲的寒意,不禁整個人都愣了一下,似乎不知該回什麽話一般,而慕容嬌嬌卻連看他一眼都不曾,大步踏出了海角閣。回到自己的寢宮,慕容嬌嬌心緒不寧的在殿內來回踏步,而在身影照進鏡中之時,她抬眸看著鏡內那張陌生但卻清秀的麵容,秀眉微微的挑起,眼底微微暗沉。


    半個時辰後,慕容嬌嬌已經換上了一件青綠色行步飄舞的長裙,將一頭烏黑的長發披散下來綰成了墜馬髻,看著鏡中小巧的女子,她紅唇微微勾起,隨即從一旁盛開的野菊之中掐了一朵如雪的白色花朵插在了發髻上,而後戴上一對珍珠白的花型耳鐺,看起來正如年紀約在十五六歲的小宮娥。


    梳妝完畢後,慕容嬌嬌拂了一下一身翠綠如同陽春的太液池湖水的百褶長裙,又攏了攏上麵的芙蓉色小褂,整理了袖口處幾顆點綴如碗蓮花苞一般的扣子,便踏出了宮殿。


    剛踏出門檻,一陣沁涼而沉悶的風便迎麵吹拂而來,山巔之上的空氣越發沉悶了,而遙望天色,更是陰陰鬱鬱,陽光隻能微微透進,空氣中的濕氣令人有種黏膩的感覺,看來山雨將近了,隻是終南山的雨,從起風烏雲翻滾到傾盆大雨,隻怕還要有好幾個時辰。


    慕容嬌嬌款款的走出寢宮,在雕滿各色精致木雕畫棟的回廊上穿梭,她故意混入了人群多的地方查探,也許這一身宮娥服侍和這張普通的清秀麵容當真起了不少作用,所以她一路直行到涼風陣陣的清台上時,也沒有人察覺她的異樣。


    清台上的亭台樓閣上,已經沾滿了人,大多都是親王的王妃和女眷,她們個個花枝招展,手指蒲團扇無力的搖著,扇墜子在華貴的衣襟上來回晃動,不過談笑風生的卻極少,因為她們根本不適應這樣的窒悶的空氣,慕容嬌嬌目光飛快的掃視,突然看到了昨夜剛被冊封為汝親王側王妃的倪紅舞也在其中,她一身豔紅金絲繡蟹爪菊的長袍,內著芙蓉色繡牡丹抹胸,下穿煙霞色百褶長裙,身姿豐滿,眉眼媚柔,顰笑言吐之間都流露出一種輕浮而妖嬈的風情,令人見之酥魂。


    圍繞在她身側周圍的應該都是汝親王的侍妾,一個個姿色都顯嫵媚風騷,身材也都豐滿窈窕,可見汝親王的喜歡的女子都有幾分風塵女子的柔媚,那些女子圍繞著倪紅舞,不想也知道必然是殷勤奉承,慕容嬌嬌悄然的走到一旁,隻聞一個女子掩唇嗬嗬輕笑,嬌滴滴的道:“咱們的側王妃可是皇上欽封的,還有什麽說不得的?對了,王妃,您可要教一教妹妹們,也好讓妹妹們以後有個依靠啊。”


    “是啊是啊,側王妃得了世子,這側妃之名可是皇上欽封的,母妃也極為器重,可妹妹們卻還活在與正王妃的水深火熱之中呢,王妃可是要好好教導我們,也好讓我們得個一兒半女,將來後身有靠啊。”那些女子都笑妍妍的上前奉承,但話語之間卻不似相求得子秘方,卻是討教床第之媚術。不過她們也應該都知道,如汝親王這等荒淫無道的人,就算為他誕下一子半女,也未必能夠保證自己後身有靠,還不如擷取片刻歡愉,求得金銀華裳來的實在。


    倪紅舞是個舞姬,能夠憑借美色獲得汝親王的一夜寵幸又耍盡手段,在慧德貴太妃的眼皮底下與人私通懷有身孕,足見她的手段淩厲,絲毫不拖泥帶水,因而這樣的女子豈會將所謂的經驗傳遞給這些女子,她隻是迎風撫鬢,笑意盈盈,卻又帶著三分倨傲自恃的坐在一旁的椅凳上,懶懶的道:“諸位妹妹抬舉我了,我哪裏有什麽辦法,不過是蒼天憐憫,知我身份卑微,所以賜得一子罷了,若要討教,不如說往後咱們姐妹幾人一同伺候好王爺才是。”


    那些女子麵容各異,目光流轉,可見都暗藏心思,雖然有幾個藏不住,帶有憤忿忿之意,卻也不敢太過張揚,隻能含笑聽著。倪紅舞目光瞥過眾人,在空氣越來越沉悶之時,不由得煩躁的揮動手中的扇子,嬌聲道:“這行宮是美,但是空氣稀薄,臨到下雨刮風,就悶得慌,實在難受。”,說罷,她眼睛無意中瞥見了慕容嬌嬌,眉毛微微一挑,揚聲道:“你個哪裏的侍女,杵在那裏做什麽?”


    慕容嬌嬌雙眸微沉,知道時機到了,可還未開口,卻又聞她道:“罷了,你去給本王妃做一碗酸梅湯來,這個天氣,悶得口幹。”


    慕容嬌嬌紅唇一勾,福身告退。但在前往廚房之時,卻又碰見了身著華袍,身後跟隨著六名婢女,如同眾星捧月一般的大步朝清台走來的慧德貴太妃,慕容嬌嬌眉心微跳,隨即與其他路過的宮人一同站在旁側,福身恭候。


    慧德妃太妃一身的氣勢逼人,她昂步挺胸,長袍拖遝在地,華貴耀眼的走了過去。而慕容嬌嬌在起身時,隻凝視了她的背影半晌,隨後轉身離開。行宮偌大的廚房裏,各位親王的手下都在忙碌著做點心、茶果,大量的食材更是隨意擺放,隨意取拿,慕容嬌嬌張望了一眼四周,從一個大缸裏取了兩碗酸梅,找了一個鍋灶煮了一鍋酸梅湯,而後又隨意的做了幾樣口味極佳的點心,隨後便匆匆的捧著前往了清台。


    剛邁步到清台,隻聞一聲嬰兒的哭聲格外的洪亮,她定睛一看,隻見慧德貴太妃抱著汝親王世子坐在案幾龐的貴妃椅上,哄著懷中的孩子,而其他的侍妾除了倪紅舞之外,都站在一旁看著,個個麵帶不甘,可卻又無可奈何。


    慕容嬌嬌將酸梅湯捧上前,倪紅舞聞了香氣,又看了一眼慕容嬌嬌,懶懶的揚聲道:“這酸梅湯倒是做得挺香的。”而在湯一被盛出來時,她先遞了一碗給慧德貴太妃,而後自己端起飲了一口,笑著稱讚道:“真是沒看錯你這個丫頭,手藝不錯,你是宮裏的,還是咱們王府裏的?”


    慕容嬌嬌緩緩的垂眸,輕聲道:“奴婢是禦膳房的,時常伺候皇上藥膳。”


    慧德貴太妃突然抬眼,細細打量慕容嬌嬌,隨即道:“難怪哀家覺得眼熟,哀家今日前去海角閣看望皇上,跪在榻前的女子,可是你?”,慕容嬌嬌眸子一動,紅唇隱隱浮出冷笑,她知道自己成功了,於是忙道:“太妃娘娘慧眼,正是奴婢。”


    倪紅舞有些詫異,她略顯警惕的道:“皇上身邊伺候藥膳的宮娥跑到這裏來做什麽?”


    “回稟側王妃,皇上素不喜藥膳,更不喜有宮娥在寢殿伺候,所以林總管為怕皇上震怒,便將奴婢調去到了諸位親王的膳食房內當差,待到皇上需要用藥膳之時再調回去。”慕容嬌嬌話語殷切誠懇,話語之中更是滴水不漏。


    慧德貴太妃和倪紅舞二人臉上的警惕之色稍有緩和,但是卻依舊謹慎的道:“既然是林總管派去膳食房的,你跑到清台來做什麽?”


    慕容嬌嬌忙道:“奴婢初來行宮,十分生疏,又見膳食房中,每位親王、王妃都有專門伺候的膳司,所以不知應該做什麽,而待在哪裏又覺得空氣沉悶,便想四處走走,卻不知驚擾了王妃和貴太妃,奴婢該死。”


    這次,慧德貴太妃和倪紅舞的警惕和戒備全然消失了,這終南山之巔上的行宮極大,四處雕欄玉砌,精致宛若天宮,很容易令人流連忘返之時迷失方向,而且今日的空氣也實在太過沉悶,所以宮殿裏的人都似喘不過氣來的魚兒一般,都急著浮出水麵透氣。


    倪紅舞看了一眼酸梅湯旁側的兩碟點心,抬起塗抹豔紅的手捏了一塊放進口中,咀嚼了兩口之後,笑道:“不愧是禦膳房的人,做出來的東西果然滋味非凡”,說著,便轉頭對慧德貴太妃道:“母妃,您也嚐嚐。”


    慧德貴太妃還未動,她身後的一名太監便上前,從袖中抽出一根銀針,在酸梅湯和點心上都驗了一遍後,才恭敬退下。慕容嬌嬌長睫微動,看著慧德貴太妃這時才捏起一枚點心慢慢的吃下,隨後微微點頭,麵容沉著的道:“的確不錯,不過這些點心卻不像皇宮內的禦膳房那般奢華精致,口味也不同。”


    好一個慧德貴太妃,果然心思警敏,步步為營,她這麽說,無疑是在試探她究竟是否當真是皇宮裏的人,對禦膳房又有多少了解而已,於是慕容嬌嬌忙笑道:“多謝貴太妃娘娘誇讚,奴婢粗陋,做不出禦廚們製作的菊花雕紋的玉露糕和芙蓉馬蹄酥,所以隻能在一旁學著幾許皮毛,所以……。”


    “看來你的確是宮裏的人。”慧德貴太妃打斷了慕容嬌嬌的話,她目光幽幽的看著碟子裏的點心,突然歎息了一聲,緩緩的道:“哀家還記得當年在宮裏的時候,嚐吃玉露糕,隻是那時倒不覺得那是什麽美味,可離宮六年,驟然來到這行宮,卻似又回到了皇宮裏,所以難免觸景生情,想來,先帝已經駕崩六年了,可哀家卻覺得,卻隻是在昨日才分別。(.)”


    慕容嬌嬌目光冷淡,而倪紅舞則笑道:“母妃與先帝伉儷情深,自然是覺得先帝才與母妃分別不久,再說,母妃現在容貌依舊,六年不過彈指而已,並無差別。”


    倪紅舞的話,的確讓慧德貴太妃頗為受用,她嬌媚一笑,那不然歲月痕跡的麵容上塗抹著厚厚的妝容,遮掩了眼角的細紋,但是卻仍然能夠分辨得出她比當年更為美麗了,身形也豐滿了不少。她沒有忘記當年因被太皇太後打壓,禁足數月,出來時那幾乎枯萎消瘦,滿臉滄桑的女子,當年,若非靜淑妃,今日的婉靜太後,隻怕她早死在了太皇太後的寒食散之下了。


    “說起歲月,婉靜太後的確比哀家感觸得深。”慧德貴太妃輕輕的笑,但眼底卻沒有絲毫對先帝的哀思,她抬起塗抹了金粉的指甲,在眼角按了一下,似乎想要撫平那裏的歲月痕跡,隨後拂了一下灰褐色金絲繡孔雀的華袍,拍了拍懷中的嬰兒,道:“允兒啊,哀家的希望就都放在你身上了,你可要爭氣啊。”


    但是那懷中的嬰兒卻並未能夠體諒慧德貴太妃的一份厚望,而是顯得很是煩躁的哭鬧起來。倪紅舞見了,忙起身道:“母妃,今日行宮氣候沉悶,想來允兒應該很不舒服,還是臣妾抱著他回殿休息吧,這兒風大,也免得著涼。”


    “罷了”慧德貴太妃也無心哄逗小世子,便將孩子讓倪紅舞抱走了。


    其他的侍妾也都跟隨著離開,但慧德貴太妃卻刻意留下了慕容嬌嬌,她看著她,細細端詳,隨後淡淡的道:“你這樣的容貌,能夠在宮裏伺候禦前,算是有福氣了,今年多大了?”


    慕容嬌嬌低垂,緩緩的道:“回稟貴太妃娘娘,奴婢十八。”


    “十八?倒是不像,不過應該還有六七年的熬頭,將來出宮,你可有打算?”慧德貴太妃話語幽沉,似乎在試探她,又似隻是閑扯家常。


    慕容嬌嬌知道這是一個機會,便道:“奴婢舉目無親,所以並沒有打算,隻求能夠在皇宮裏安穩的度日,平安出宮,便也是奴婢的造化了。”


    慧德貴太妃看了她一眼,不過目光也沒有停留在她身上多久,畢竟她容貌平平,勉強稱得上清秀而已,雖然身姿窈窕,別有風韻,但是這個塵世間的男子,又有誰不愛嬌容呢?慧德貴太妃沉默片刻,也不再說什麽,隻道:“你下去吧”


    “是”慕容嬌嬌福身,隨後緩緩離開。


    在回到宮殿時,無意路過一片森森的竹林,那裏是行宮的南山竹海,雖然已值深秋,但是那裏的竹子卻顯得蔥翠雲雲,清風拂來,龍吟細細,鳳尾森森,別有一番風味。慕容嬌嬌心頭正在思量如何取得慧德貴太妃的信任,但思量幾許之後,卻又想起南宮辰軒今日對自己說的那番話和玉晚柔的事情,所以在這窒悶的風雨來襲之前,更覺得煩悶,所以,她當下扭轉了腳步,直向竹林走去。


    竹林四周,偶爾擺放幾株金黃、粉白、脆嫩的蟹爪句話,盛開恣意,嬌豔傲然,迎風搖擺著花枝,抬眼望去,滿目色彩,美不勝收。慕容嬌嬌不覺緩下腳步,曾經住在行宮六年,可她卻沒有一次踏進這裏,因為她並不愛這種稱之為虛心君子的竹,突然,一陣隱隱的簫聲飄忽而至,鑽入了慕容嬌嬌的耳裏,她呆了一下,隨即有些好奇的朝前方走去,但是在繞過一片微紫的竹林,卻看到了一個消瘦的臨風月白長袍。


    心口猛然一動,幾乎是驀地後退了幾部,腳下的石子發出細微的聲響,也驚動的吹簫的那抹仙塵身影,那男子停下簫聲轉頭,而慕容嬌嬌卻是反射性的立刻轉過頭去。但是她想逃離,卻被身後的聲音喝住:“站住,什麽人?”


    慕容嬌嬌下意識的停住了腳步,隻聞身後的腳步聲已經信步而來,她突然有些心慌,雖然心裏明白,她現在易容裝扮,又穿著宮娥的衣裳,南宮浩玄根本不可能認出她,但是她卻還是沒來由得覺得懼怕,或許,是因為她虧欠了他太多,所以已經羞於再見他的麵吧。


    “你是哪裏的宮娥?”身後的聲音已經漸漸的接近了,低沉略啞的聲音似乎已經就在身後,但,那人卻突然在離她還有數丈之遙停住了,可慕容嬌嬌卻能夠感受得到他的目光一直籠罩在她的後背上。


    他認出了自己的背影麽?不,不可能,慕容嬌嬌心裏七上八下,直到那身後的目光越來越炙熱之時,她終於忍不住,因為她知道,若是她與他見麵,他看到此人非彼人,或許還會消除心頭的疑慮,但若是她就這樣跑走,或許他會更為確定他看到的就是自己,於是她立刻轉身,裝作誠惶誠恐的福身道:“奴婢該死,奴婢驚擾了親王的雅興。”


    南宮浩玄看到慕容嬌嬌的麵容,他怔了一下,隨之眼底劃過一抹失望之色,隨之口氣也頗為淡漠的道:“起來吧,你是哪個宮裏的宮娥,跑到這裏來做什麽?”


    “奴婢是海角閣的宮人,今日天氣沉悶,閑暇無事,便隨意走動,卻不知誤闖了竹林驚擾了王爺,還請王爺贖罪。”慕容嬌嬌慢慢起身,卻低垂著腦袋說話。


    南宮浩玄麵色緩和,並沒有惱怒之意,他將目光從慕容嬌嬌身上移開,望向越發暗沉的天色,聲音平靜無波,似如死水一般的暗啞道:“下去吧。”


    慕容嬌嬌微怔,不禁抬眼望向南宮浩玄,隻見他側容淡漠而籠罩著淒迷的憂傷,可乍看之下,卻有平靜從容,就似,這個塵世間的一切起落,都再與他沒有半點牽絆了一般,清風中,月白長袍飛舞,更似欲要乘風歸去的模樣。


    心口微微泛澀,她立刻垂眸,轉身離開。


    短短數年,人世間的殘酷悲歡,慕容嬌嬌似乎都在那座巍巍的皇宮之中領略到了,當年南宮浩風的淩厲無情和太皇太後的野心勃勃,都曾一次次的將她拋上風口浪尖,幾次欲讓她喪命,可是她咬牙挺下來,但卻傷害了太多人,那一尺三丈之地的寶座,幾乎是用無數屍體堆壘而成的,而她,卻站在那居高之處俯望眾人的痛苦,不為所覺。


    或許,若非當年南宮辰軒的步步緊逼,使得她走投無路隻能前來這座行宮避難,六年之後他的炙熱情愛使得她藏躲無處,最後兩敗俱傷,或許她永遠都不會在意曾經因她而痛,因她而傷的人。隻是,即便她現在明白了沒有用,因為,她欠南宮浩玄的,永遠都無法彌補了。


    回到寢宮,慕容嬌嬌對著鏡子發呆了許久,她知道今日自己已經取得了慧德貴太妃的信任,至少,她並不懷疑自己,甚至在考慮如何對她引誘利用,隻是,她現在還找不到足夠的理由和誘惑的條件。深吸一口氣,她慢慢的走到窗前,在看到那一株在昏沉的天氣,灌進來的冷風中微微搖曳的野菊花,抬手撚了一朵,在手中把玩,那細碎的花瓣沾染在她的手心裏,留下繼續山穀幽蘭的沁香。


    南宮辰軒,慕容嬌嬌在想到他時,不由得將手中的句話緊緊的握住,如果說,當初她的離開是因為她不珍惜,那麽今日,是否已經注定她要失去擁有的資格?


    愛……。曾經那樣排斥而不期盼的東西,今時今日,她卻想緊緊的抓住,甚至不惜再次傷害南宮辰軒。此時此刻,慕容嬌嬌才知道,原來她根本不了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麽。


    如果,再給她榮華富貴,讓她成為高高在上的皇太後,孤獨無依的演繹完這一生的傳奇,她還會願意嗎?曾經那麽的期盼的東西,此刻,卻顯得那樣可笑。可是,她似乎什麽都已經失去了,無論是地位,還是曾經的摯愛,都隨風而去了……


    ……


    傍晚,風疾怒吼,沉積了一整日的沉悶,終於變成了嘩然傾斜的大雨。豆大的雨點砸在琉璃金瓦上,發出如同瀑布一般的聲響,水珠連成了直線,細密追下,山野間,剛才的沉悶潮濕空氣瞬間散去,但卻又被一層蒙蒙的寒涼雨霧籠罩,森森寒涼。


    這一場大雨過後,便要入冬了,慕容嬌嬌站在窗格前,寢殿內的蠟燭早已被大風吹熄,隻剩下了漆黑暗沉,狂風乍起,吹拂起她身上的長裙,涼意鑽進衣襟,熨貼肌膚,令人有種不適的感覺。


    晚膳將近時,林安來了,他提著忽明忽暗的燈籠,身上的衣裳也濕了大半,看起來有些狼狽,但卻由不得喘息便道:“皇上正午到現在一直未曾用膳,此刻也不允許任何進殿打擾,我來找了你幾次卻都不見人影,唉,慕容姑娘,不是我說你,皇上可是天子,你若讓皇上心裏不舒坦,別說恩寵,隻怕將來來命都不保……”


    慕容嬌嬌紅唇勾起,南宮辰軒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份,但是林安卻還蒙在鼓裏,不過這樣也好,她也就不必擔心他閃爍其詞,敷衍了事。她將目光從窗外收回,卻淡漠的道:“玉晚柔為何被皇上召見,林公公應該是知情人吧。”


    林安呆了一下,他麵色微變,似乎在琢磨什麽時候泄漏了這個消息,但他隨即麵色冷硬起來,聲音也冷沉:“慕容姑娘,你過問的太多了,殊不知在禦前隨侍都必須謹言慎行,容不得半點差池。姑娘能夠蒙得皇上寵愛,已是天賜的福分,如今這般恃寵而驕隻怕要沒有什麽好處,姑娘雖然在山野草莽之中長大,但是看姑娘的才情必然也是明事理之人,也應該知道天子王尊的寵愛挑剔不得,皇上這幾日龍體有恙,姑娘若是執意的要在雞蛋裏挑骨頭,怕是好日子也到頭了。”


    林安的話語字字冰冷,含著警告,似乎要提醒慕容嬌嬌她自己的身份,像她這樣的卑微出生的女子,能夠蒙的聖寵,接近禦前已經是莫大的福氣,而不惜福的人,自然是沒命過好日子的。慕容嬌嬌紅唇勾起,冷笑了一聲,不愧是禦前總管,說話倒是的確有幾分淩厲。


    “那林總管以為,奴婢該怎麽做才能討得皇上歡心呢?”慕容嬌嬌目光瞥向林安,眼底聚集寒意,但麵容卻平淡從容,看不出絲毫端倪異色。


    林安揚起眉毛,話語依舊冷冽:“慕容姑娘是聰明人,皇上宿疾已久,常年以來,宮娥侍女都不能近身,但唯獨對姑娘刮目相看,想必姑娘也略知其中的隱情,明白皇上心頭上的事。其實,皇上心尖上的人已經不再了,而姑娘您卻恰巧就長得就八九分的相似於皇上心尖上的人,這對姑娘來說,可是大喜事,但若姑娘不知把握,隻怕福氣到頭,禍事就緊隨而至了。”


    慕容嬌嬌有些詫異林安竟然敢將這件事說的清楚明白,或許,是南宮辰軒的病情的確棘手,使得他已經沒有耐性再與她磨下去了,所以便在她百般消磨之時,終於忍怒道出實情,想要她看清楚自己的身份與將來的路,但是他卻怎麽都不會想到,眼前的這個人就是他曾經百般忌憚的主子。


    “林公公的意思是,奴婢應該惜福。”慕容嬌嬌的笑容有些苦澀。不錯,她是應該惜福,因為她現在已經什麽都沒有了,權利,地位,身份,甚至摯愛都已經失去,如果她再這樣任性,使得南宮辰軒最後連一絲耐性和情意都沒有,隻剩下恨和怒的話,或許她連最後的性命也會沒有了。


    “姑娘聰慧,應該知道其中的利害。”林安淡淡幾語,卻句句都增添了提點的口氣,想來他也是想讓皇帝好過一些的,畢竟他對南宮辰軒頗為忠心。


    慕容嬌嬌眼底沉了沉,寒霜冷雨打進窗台,沾落在她的衣襟上,而她卻涼薄的道:“林公公說的是,奴婢的確應該惜福……”


    ……


    晚間,慕容嬌嬌在禦膳房做了飯菜,又將臉上的藥水洗去,更換了衣裳,在林安的嚴密緊盯下,端著飯菜進了海角閣。但是她的腳步剛跨進去,一本奏章就飛撲而來,落在她的腳邊,隻聞南宮辰軒震怒的聲音喝道:“滾出去,朕的話你們沒聽懂吧,不容許任何人進來。”


    慕容嬌嬌看著地上的奏章,明黃色的折子已經攤開,上麵的字跡亦是看的清楚,但,內容卻讓慕容嬌嬌微微凝神。這是禮部尚書啟奏皇帝讓皇太後的靈柩入皇陵與先帝合葬的折子,字裏行間字字句句都提及了一皇兩後合葬,將成就大周王朝的娥皇女英的千古佳話。


    林安在旁看到這個折子,麵色也頓時黑了一半,他知道這是皇帝的禁忌,可是卻杵在原地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慕容嬌嬌當下將飯菜遞給林安,而後委身撿起折子,緩緩上前。


    南宮辰軒劍眉一動,怒意橫生的抬頭,似乎要看看究竟是誰有這麽大的膽子敢擅自闖進內宮,但,在看到慕容嬌嬌的身影時,他卻怔了一下,目光也瞬間幽沉。慕容嬌嬌沉默不語,隻是捧著折子走到他跟前,放在案幾上,隨後輕聲道:“皇上勞累了一整日,也該用膳了。”


    “是啊,皇上,您該用膳了。”跟隨在慕容嬌嬌身後的林安立刻笑著說道,隨之慌忙的將飯菜放置在桌案前。今日,慕容嬌嬌做的飯菜還算豐盛,更是香氣四溢。


    南宮辰軒看著那些飯菜,卻沉默不語,俊容緊緊的繃著。林安放下飯菜後,對慕容嬌嬌使了一個眼色後,便委身退下,小心的關上了寢殿的大門。


    慕容嬌嬌也覺得有些壓抑,她欲要在開口說話,但南宮辰軒卻突然別過頭去,繼續拿著桌案前的周折翻看,但是在舉筆批閱的時候,握筆的手卻微微的顫抖,幾次下筆,都無法寫出工整的字跡來。他劍眉漸漸的蹙起,隨後啪的一聲丟下了筆,推開滿桌的奏章起身,負手背對著慕容嬌嬌閉上雙眼。


    慕容嬌嬌垂著眼瞼,幾個時辰之前的那相擁的溫暖,在此刻的大雨淋漓,空氣寒冷之下似乎也失去了溫度,變得不可觸摸。她不做聲,隻是將飯菜擺放在案幾前,隨後便要離開,但是她剛踏下石階,就問南宮辰軒薄怒而壓抑的低沉聲:“你究竟想要怎麽樣,最好一次跟朕說清楚,朕不想再與你糾纏下去了。”


    慕容嬌嬌心口一冷,立刻望向南宮辰軒,隻見他也慢慢回頭望向她,眼底狠怒交加,有傷,有痛,有冷,亦有不可忽略的炙熱,而在望進他眼眸深處的那一瞬間,慕容嬌嬌卻是閃躲一般的快速移開雙眸,平靜的望著宮殿的某一處。


    宮殿內,燭火明滅不定,幔帳垂舞,寒意森森從窗格外灌入,縈繞在周身,似從腳底升出涼意。


    “我什麽都不要。”慕容嬌嬌的話語悠悠的,飄蕩在大殿內幾乎有種挽留不住的飄忽,令南宮辰軒心底一顫。


    他突然怒火三丈,一掌擊碎了案幾的一角,那聲音震動回蕩,在殿外看守的人都嚇了一跳。從她出現的那一刻開始,他就猶豫著自己是否該殺了她,而從她在遇見狼群時救自己的那一刻,他就猶豫是否該留下她,而在他擁抱了她,甚至親自哺藥之後,他就猶豫著是否要讓她待在自己身邊……。


    他的心似乎在猶豫之中越來越縮小,越來越被牽製,直到現在,他甚至連傷害她的勇氣都沒有了,她一天不見人影,他不僅不能懲罰她,還要因為她的什麽都不想要而心驚膽戰。


    為什麽?


    為什麽當初她的離開,痛苦得無法承受的是他,今日她已經臣服,但是心驚膽戰的還是他?


    “朕應該從你出現的那一刻就殺了你。”南宮辰軒突然咬牙切齒,但他隨即換了一副神色,變得冷峻而威懾,那種高高在上的氣勢令人心驚。


    慕容嬌嬌閉上雙眼,他想殺了她,她曾經生存在生死一線間卻不自知,可是現在聽起這句話卻覺得可笑,他想殺了她,可是卻至今都沒有動手,她抖著聲音道:“如果皇上不怕髒了自己的手,就殺吧,奴婢也覺得這個塵世,待得有些累倦了。”


    南宮辰軒的手突然發出一聲嚓哢聲,隨之如一陣風一般的襲向慕容嬌嬌,慕容嬌嬌大驚,閃躲後退,可是卻還是被他揪住了衣裳,他大力將她壓在案幾上,急怒的低吼:“你就那麽的想死,那麽的想離開朕是嗎?”


    “我不想離開,但是我們之間已經無力回天了,我做了太多讓你無法容忍的事,也傷害了太多的人……”慕容嬌嬌聲音顫抖的說道。南宮辰軒的身子一僵,看著她臉上的淚痕,隨之也閉上了雙眼,狠狠的將她擁在了懷中,他放不開了,再一次的沉陷在了無底的深淵裏,他掙紮過,可是卻發現還是淪陷了。


    “跟著朕……”他的聲音有些含糊,但卻似乎費勁了力氣才說出來這些話。而後在慕容嬌嬌身子微僵之時,抱得更緊,重複道:“跟著朕,跟著我……。”


    慕容嬌嬌的淚水掉落,她鼓起勇氣擁住他,顫聲道:“我怕自己會跟丟。”


    南宮辰軒顫抖的緊緊的扣住她的身子,將頭埋進了她的脖頸之中,大手揪住了她的衣裳,力氣之大,似要將她揉進他的血骨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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