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夜風中站了很久,直至全身都被露水濕透,冰冷得自己冷不住咬緊牙關打冷戰。玥宜馨的出現讓我清醒,也讓我明白了我應該要這麽,於是,我徹底冷靜之後便回到了自己的宮殿,不動聲色的更衣換鞋,然後深夜前往淩霄殿拜見父皇,對父皇說,我喜歡這個溫婉賢良的女子成為我的母後。


    我說這些話的時候,也是看準了父皇的臉色,他似乎十分滿意玥宜馨,即便我不知道玥宜馨究竟用了什麽手段使得父皇如此對她中意,但是我知道,我這一步棋是走對了。既然她想成為皇後,既然她帶著某種目的而來,又口口聲聲的說是為了我,要成為我的母後,要照顧我,那我就成全她。


    我跪在父皇麵前,收斂了自己對他的所有敵意,隻是平靜的跪著,父蒼老的麵容在赤金交疊騰龍擺尾燈燭下忽明忽暗,兩聲不經意的虛弱咳嗽聲使得這金碧輝煌的奢華宮殿增添了一絲詭異的氣息。他看著我,目光深邃,在幽暗的光線中也更顯得難以琢磨,沙啞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內徐徐的道:“你的性子倒是改變了不少,看來朕要給你找個後母是對的。”


    “今日馨姨在長樂宮召見兒臣,為兒臣親自下廚,告知兒臣以後她會照顧兒臣。兒臣自小母後長臥病榻,不曾能夠照看過兒臣一日,且兒臣現在已經失母,馨姨能如此待兒臣,兒臣萬分感激,所以懇請父皇讓馨姨成為兒臣的母後。”我說這些違心話的時候麵不改色,甚至說完之後,重重的叩首,再叩首。


    父皇應該不曾懷疑我的心思,畢竟我除了頑劣之外,表現得沒有一點兒心機,因為他也知道我經常被皇兄欺負,因為我經常在被打之後,或者平日刻意將自己弄得很狼狽。可是我今日一身幹淨的衣裳,他自然會覺得我很不一樣。


    “你能夠喜歡你的馨姨,朕很欣慰,下去早點休息吧。”父皇低啞的聲音過了許久才傳來,雖然沒有答應我的請求,可是不曾否決就說明他已經同意了。忽明忽暗的燈火下,我微微勾起唇角,謝恩離開。


    這一夜,我坐在寢殿的床榻上不曾入眠,而是看著窗外從黑漆漸漸明亮,再到太陽的晨曦紅光斜射在窗格上,映出猩紅。因為從今日起,我與那個淡漠從容的女子,命運就算綁在一起了,即便我現在還不知道她入宮的目的,但是我的計劃卻勢在必行……


    母後下葬皇陵的第七日,棲凰殿被改成了鳳儀宮,淩霄殿的一道冊封皇後的聖旨傳遍了整個後宮,玥宜馨被冊封為中宮懿賢貞敬皇後,昔日的棲凰殿原本垂掛的靈幡也瞬間煥然一新,從蒼白無力的驚悚顏色瞬間變成了猩紅的大喜紮花,鎏金的字跡是父皇親題,在陽光下閃爍著刺目的光輝。


    於是,皇宮中便開始前所未有的忙碌,春分三月二十七日,玥宜馨在鳳儀宮接鳳印寶冊,正式成為大周皇後,而父皇在冊封她為皇後的同時,也追封了我的母後為大周的聖德孝誠仁皇後,下葬帝東陵。


    帝東陵,那裏也是父皇將來的安息之所。


    在這段忙碌的時間裏,我就如同一個局外人一般看著這一切,也將後宮嬪妃的懊惱,賢貴妃的憎恨,皇太後的野心和眼底蓄積的冷笑都看在眼裏。玥宜馨冊封為皇後之後,想來皇太後要比賢貴妃先一步奪權了,雖然我年紀還小,但是當年皇太後想讓景王叔登基,但滿朝文武,特別是納蘭鴻飛等人極力反對,使得皇太後不得不在皇子之中挑選了最為懦弱的父皇登基,也好自己掌權的事情我卻知道的十分清楚。


    可惜,皇太後並不知道當年她選擇的這個懦弱的皇子,其實早就與朝臣串通一氣,暗中指使納蘭鴻飛等人上書阻止景王叔登基,以主少國疑為由,更說主少母壯會步大漢高祖呂後的後塵,所以若想讓稚子登基,必須殺了其母,於是皇太後驚恐難安,才退出了爭奪。


    父皇與納蘭鴻飛串通,許諾一旦登基稱帝,便晉升其為臣相,其妻之妹為貴妃,將來主後宮之位,又重用了瀟貴妃的父兄,統領大軍,鎮守邊關。這就是為何納蘭一族和瀟氏一族可以在大周王朝掌控半壁江山,深的聖寵的原因。


    可惜,父皇登基幾十年,後有皇太後一直虎視眈眈,他雖然怕天下說閑話而幾次重用景王叔,但最後卻是在慢慢的消減他的權利,直至現在變成一個富貴閑人,被稱頌為天下第一賢王。他與世無爭的景王叔尚且能夠如此,那麽實力雄厚的蕭氏父子和納蘭氏族又豈會不提防?


    可惜,他找不到理由,所以,多少想先抓一個朝臣出來做擋箭牌,而這個人就是玥居正。


    因為怕納蘭鴻飛等人的阻擾,這次的側後大典十分簡單,隻是例行了曆朝的基本禮儀,從三月二十六日,欽天監算為上吉之日到於卯時三刻坐鳳輦入金鑾殿,玥宜馨位於垂簾和七重幔帳之後受滿朝文武朝拜祝賀,按照規矩前往奉天殿敬謝天地人三才,再前往祠堂皇陵祭祖,最後前往長樂宮參拜的一連串祭祖之後,於黃昏戌時便落幕。而第二日,也隻是簡單的賜皇後金印,冊封大典便算禮成了。


    我想,我要再見到玥宜馨,應該還要等很久,因為她太忙,第三日要忙著接受後宮各嬪妃的朝賀,要去拜見皇太後,而且今晚還是她與父皇的同房花燭夜。父皇已經沒有生育能力了,所以我並不擔心她會為年邁的父皇再生下一個與我抗爭的皇子,可是,我不知道為什麽,想到她和父皇可能會有肌膚之親,竟然莫名的煩躁,甚至覺得無比惡心。


    更覺得肮髒。


    不過,我似乎預料錯了,她被側後三日,父皇卻還是沒有跨進鳳儀宮召幸她。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做什麽,也許是最近太過閑逸了,所以想的事情過多,所以,我便將心思集中在謀劃自己出路的地方。我第一件事便是不再與大皇兄他們爭鋒相對,甚至寧願被太傅辱罵,也是能夠避開他們就避開,而第二件事便是前往長樂宮看望皇太後。


    我與皇太後不親,而她淩厲的眉眼之下刻意佯裝的慈和淺笑和為人祖母的儀態也令我覺得作嘔,可是,我們便就這樣佯裝下去,因為我需要她對我卸下提防,她也需要我的拜見來顯示她的慈祥。


    我一直都以為或許她有時間想起我,一定要再等上十天半個月,可就才第四天,鳳儀宮的人就前來收拾我的東西,並且帶來的父皇的口諭,父皇要我搬入鳳儀宮居住,讓‘母後’照顧我,也好改改這些年養成的刁鑽脾性。


    我很驚詫父皇的旨意,因為我與玥宜馨並非真正的母子,並且也隻相差三歲而已,這樣的年紀差距,或許我們隻能做玩伴。於是我立刻詢問一旁的宮人,這是否是父皇的意思,但來的宮人卻道:“回九殿下的話,奴婢聽聞是皇上的意思,但卻是皇後娘娘請求的。”


    我呆了一下,是她請求的,是她要我入主鳳儀宮?


    哼,我突然冷笑起來,我早跟她說過,如果她隻是為了榮華富貴和穩固中宮權勢,那麽大可將一切的精力都放在取悅父皇身上就可以,何必來管我?難道她這是故意在實現在長樂宮時給我承諾麽?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她說她要照顧我。


    “本殿下等會過去,既然是初次見母後,那麽本殿下總不能就這樣去。”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拖延時間,也不懂自己為何突然介意起自己身上的髒亂,我命令了宮人送水讓我沐浴,然後更了一件平日我幾乎不穿的簇新的青龍紫色長袍。


    來到鳳儀宮,出乎我預料的是,太傅也來了。太傅是崇文殿教導皇子們讀書的先生,是父皇欽點的內務大臣,我看見他蒼老的身影,眼底瞬間被什麽刺了一下,整個人瞬間都僵在了鳳儀宮大殿前,但下一刻,我明白了玥宜馨找太傅來做什麽,她是想問我的功課。


    我從小到大,讀書習字向來都是靠自己,母後從來都不曾問過,我知道不是她不想問,而是她根本沒有精力去問,可是這個女人……


    我抬步踏進內殿,隻見玥宜馨看了我一眼,神色依舊如同剛入宮,居住在長樂宮的樣子,淡漠,冷清,從容,清透的眸子中令人猜測不出任何情緒。每一次看到這樣的眼神,我都有種莫名的煩躁,也許是因為她是第一個令我無猜測心思的人,相較於我曾經對她的怒吼咆哮,幾次失控,我似乎暴露了太多,於是我一反之前的性格,安靜和看似乖巧聽話的站在她麵前。


    她對我的‘溫順’,卻沒有多大的反應,而是靜靜的看著我走來,隨後,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我幾乎瞬間眯起雙眼,因為不懂她的笑意,但她的笑容卻轉瞬即逝,甚至無蹤跡可尋。


    這個女人,她究竟什麽意思?


    我瞬間有些惱怒,可是卻見她拿起我平日上學的書冊,抬眸問我:“軒兒,我今日已經問了太傅大人,他說你的功課比其他的皇子落了很多,因為這幾日你都沒有去上學,我想知道,你為何不去上學。”


    玥宜馨麵色威嚴,她慢慢的翻動著手中的基本書冊,我看了一眼,那是詩經和史記、資治通鑒。其實大皇兄十多歲的時候,每日隻讀一本詩經,可是因為賢貴妃在後宮執掌大權的關係,她故意刁難我,讓我與其他幾位皇兄一樣一同讀幾本書。


    我眼底一沉,隨之故意擺出一副十分恭敬的模樣,低首道:“兒臣回母後的話,不是兒臣不願意去崇文殿讀書,而是太傅嫌棄兒臣資質愚鈍,覺得兒臣就算讀了書也沒有用,所以就讓兒臣不要再去崇文殿,以免打擾其他皇兄讀書。”


    我故意在玥宜馨麵前大膽放肆的將太傅平日如何欺辱我的事情說出來,倒不是指望她這個皇後能夠幫到我什麽,而是想要看她麵對這件事,如何實現在長樂宮對我的‘承諾’,說要好好的‘照顧我’。


    玥宜馨秀眉微挑,那模樣顯得並不詫異,甚至可以說是平淡,但是她看著太傅的眼神卻明顯的冷凝起來。


    “皇後娘娘,老臣,老臣沒有啊,是九皇子汙蔑老臣”太傅一貫以羞辱我為樂,也許是沒有料到我竟然有這個膽子告他的狀,於是立刻跪在地上喊冤。


    玥宜馨雖然是皇後,但太傅仗著賢貴妃和諸多皇子的母妃撐腰,也未必就能嚇成這副全身顫抖的樣子,我疑惑的蹙起眉宇,因為我知道父皇還沒有召她侍寢,所以後宮之中的人都該明白,她的身份也不過隻是掛著皇後的頭銜而已,就如我曾經的母後。


    不,應該連我母後都不如,因為我母後畢竟還生下了我,並且對大周國有功。


    玥宜馨唇角勾起了一抹冷笑,這笑,我不止見過一次,那樣清淡,但卻也隱匿著無形的殺機,隻見她緩緩的道:“軒兒,你說太傅忽略你,且辱罵你資質愚鈍,可有憑據?”


    我再次愣了一下,也許是沒有想到她居然還真的會追問,於是那一瞬間,往昔的種種委屈和受辱的場景都快速的從我的腦海裏飛過,於是我當即憤怒的道:“回稟母後,崇文殿內與兒臣一起讀書的幾位皇兄都是兒臣的憑據。”


    “傳崇文殿所有的皇子”玥宜馨的神色一沉,立刻冷聲說道。


    諸位皇子都來了,但惟獨大皇兄沒有蹤影。大皇兄是賢貴妃的兒子,賢貴妃從來都不曾將她這個皇後放在眼裏,又仗著自己姐夫和父兄在朝廷上的勢力,所以也不屑來這一趟。


    我一直凝視著玥宜馨,我想要看看她究竟能夠用什麽樣的手段來好好的‘照顧我’,可是我卻沒有想到她在詢問了諸位皇子之後,當即大喝道:“來人,太傅失職在先,辱罵汙蔑九皇子在後,立刻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送去掖庭監麵壁三日,若是沒死,就再去崇文殿給諸位皇子上課。”,她說完這些話時,大殿內的眾人驚駭,而她的眼神冷清而威懾,目光駭人,更是讓眾人不敢有絲毫求情,同時也嚇壞了諸位皇子。


    責打太傅,這算不算是擅用私刑?如果被賢貴妃知道的話,隻怕後宮要掀起一陣風浪,而且對她極其不利。這些,她應該都能想到,可是她為什麽還要這麽做?難道,真的是為了保護我……


    我心頭湧起了異樣的感覺,突然覺得今日發生的一切都那麽的不真切,因為,從來都沒有人能夠這樣對我,我從來都是一個人,一個人麵對所有的事情。


    大殿內剛才還嘻嘻哈哈的皇子們都被嚇哭了,宮人也因此慌作一團,可是她卻始終淡漠。大殿外,太傅雖然口中被塞滿了棉布,可是那淒厲的悶吼聲卻分外的驚悚,不多時,他終於奄奄一息,五十大板,宮廷中的五十大板就如同後宮裏妃子常常責罰奴婢的‘一串紅’,是用鞭子抽打一雙腿,直至殘廢,痕跡斑斑的染紅,就如同那一串大紅燈籠一樣,這一次,太傅的雙腿隻怕也是廢了。


    太傅昏厥之時,執刑的士兵進來稟報,竟然隻打了十六大板。可麵對這個結果,她竟然更為淡漠的讓人去請諸位皇子的母妃來鳳儀宮。


    我當時就愣了,覺得玥宜馨或許並非傳聞中的花癡愚昧,但卻一定不會聰慧到哪裏去,因為這麽做完全是將把柄給他人拿捏,可是,當我看到了整件事的發展,甚至玥宜馨將罪行全部推給那兩名暴戾的侍衛,以及用太傅的血淋淋的身體去警告後宮諸位嬪妃的時候,我才明白,她是在殺雞儆猴。


    眾人離開之後,我心口不知沉積成什麽滋味,我突然感覺,因為今日的事情從表麵上看,她是在為我出氣,可是實質上她卻在中宮立了威,給後宮有皇子的嬪妃們都敲了一個警鍾,使得她們明白了現在的這位皇後不是泛泛之輩。看來,我以為她隻是為了我,簡直是自作多情。


    “母後好厲害啊。”在眾人離開之後,我突然言語寒酸的說道。


    可是她回答我的卻是淡然從容的幾個字:“軒兒,本宮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荒謬,這樣冠冕堂皇的理由誰相信?我瞬間眯起雙眼,也握緊了拳頭,覺得她的虛偽簡直可恨。


    “本皇子說過,不準你叫我軒兒。”這是我第二次在她麵前控製不住自己的脾性,我莫名的憤怒。


    可是她依舊淡淡的看著我,秀眉微微一挑,那副模樣嬌媚而冷清,隨即,她纖細柔白的素手竟然慢慢的端起了一碗茶水,悠悠的晃著,就如同不似與我對峙,而是飲茶聊天,可是口中溢出的話語卻無比威嚴:“本宮也說過,我是你母後,你要記住這一點。”


    “你……”我頓時語塞,因為她千變不離淡漠的麵容,因為她深邃不可測卻又清透的眸子,因為她的話語冷冽卻有令我捉摸不透的意境,因為……我的拳頭幾乎發出的聲響。


    “叫母後”她突然一本正經,也十分認真的看著我,那美麗的眸子沒有一點溫度,就如同一個嚴苛的母親。


    不,她不是我的母後,她不過是父皇新冊立的皇後而已,我咬緊了牙關,隨即大聲道:“兒臣告退。”


    我狂奔出了鳳儀宮……


    在皇宮最為隱秘的樹林中肆意的飛奔,然後發瘋一般的翻滾,隻為發泄心頭的痛苦和窒悶。這件事我經常坐,因為隻有這樣的暴躁如狂獅一般的劇烈才能夠使我在無力的時候清醒,然後再去悄然的偽裝自己,讓後過著另外一種日子。


    我記得小時候曾經問景王叔:“王叔,為什麽你總是這樣的淡泊,父皇那樣排斥你,你都不難過嗎?”


    “如果你原本就無心去爭奪,自然不會難過”景王叔這樣回答,他的口氣頗為淡漠,眼神亦是悠遠。


    可是他的淡漠來自於無求,可我壓抑的痛苦無法發泄卻是因為擁有野心。我失去了母後,可凶手卻是我的父皇,我有兄弟,但這些人全部都以欺負我為樂,所以我有恨,我想要複仇,為母後,為自己……


    晚上回到鳳儀宮時,我自然是一身狼狽,可我就那樣故意執拗的走了進去,完全不避那些人宮人看我的驚悚和詫異的目光,而我剛踏進內殿,就聽到了梅青和母後的對話。


    “皇後娘娘,菜都快涼了,九殿下還沒有回來,是否應該留一些先溫著,等殿下回來再用?”


    “不必留了,他不回來就算了”


    終於對我不耐煩了嗎?終於無法再裝成一副賢德母後的樣子了,是嗎?可是,我卻已經決定要跟她繼續糾纏下去了。


    我大步走進內殿,不顧眾人的目光,徑自走到飯桌前,坐下就開始吃飯。坐在對麵的玥宜馨秀眉微微挑起,而我卻給她一個諷刺的冷笑。


    “梅青,帶九皇子下去梳洗,不洗幹淨,不許用膳”也許是見不得我的諷刺,所以她立刻放下筷子,十分冷硬的說道。


    我猛地抬頭望向她,她是嫌我髒麽?


    我原本隻是想讓她不好過,可是想到她有可能嫌棄我時,我卻猛地站起來,兩眼直直的瞪著她,猛地摔下了筷子,怒吼道:“本皇子不去洗,你能將我如何?”


    她紅唇一抿,竟有一種說不出的美,可話語更為冷硬:“九皇子若是不肯梳洗,鳳儀宮所有人就都跟著一起挨餓,九皇子什麽時候梳洗幹淨,什麽時候才能用膳,包括本宮。”


    大殿內的眾人頓時愣了,我也有些詫異。


    不梳洗,連同她自己也跟著不吃飯,與我一同挨餓,是麽?我勾起了唇角,好,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於是我轉身走回自己的寢殿,且道:“本皇子就是不梳洗……”


    ……


    回到寢殿,一幫宮人輪回伺候我,甚至有的都哭著跪在地上求我。我起初還能忍耐得住,可是到了傍晚時,她竟然當真沒有進來勸我,甚至連來看我一眼都不曾,於是我漸漸的失去了耐性,聽著那些宮人吵雜的聲音更是怒火升騰,惱得砸了宮殿內的東西,才將她們全部趕了出去。


    我得以清淨,便躺在床上休息,可是沒想到過了幾個時辰,天色已經黑透時,又有人進來打擾,我睜開雙眼,發現不是她,不知為什麽,竟然覺得很空落,於是很憤怒的吼道:“滾出去。”


    燭光明滅不定下,隻見那宮人顯得很是惶恐,她立刻叩拜在地,道:“奴婢是奉皇後娘娘的旨意,前來告知九殿下,今夜皇上回在鳳儀宮宿夜,所以請殿下別鬧脾性。”


    我瞬間僵直了身子,愣在了那裏。


    那個宮人什麽時候離開的,我並不知道,但當我回神時,那胸口湧動的厭惡和惡心卻占據了我的每一寸身體。我閉上雙眼,想讓自己平靜一些,可是一閉眼,就會想到父皇那蒼老的身體與她那明媚而窈窕,在月下起舞的身影。


    數年前,在我還小的時候,我無意間在深夜闖進母後的寢殿,曾經見過那一幕,那我至今想起都覺得想嘔吐的肮髒一幕。


    那是一個陰霾天,父皇將近已經有一年多都不曾前來看望母後了,而那次,是外公為朝廷立了大功的日子,所以按照慣例,父皇會來母後這裏過夜。那夜,我睡得朦朦朧朧,突然夢見母後,嚇醒之後就跨過已經依靠在床邊睡熟的奶娘跑去母後的寢殿,然後,隔著重重幔帳,我看到了那交疊的身影,聽見了不堪入耳的聲音。


    那是母後的抗拒和父皇的粗喘。


    那夜,我失眠了,而且這個畫麵一直從腦海裏揮不去,每每想到都會覺得無比痛恨。


    所以,我在回神之時,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梳洗,命令宮人將寢殿收拾幹淨,然後就鬧著要見玥宜馨。可是宮人去了,卻一個人回來,稟報說,父皇即將移駕前來。於是我劈頭就問父皇為何突然要在鳳儀宮宿夜。


    可那宮人卻對我說:“皇上在今日清晨就下了口諭,這一個月裏,都由皇後娘娘侍寢。殿下已經梳洗了,還是先用膳吧,免得餓壞了身子。”


    “我不吃,你給我滾出去,滾出去讓她立刻來見我。”我幾乎是怒吼出聲的,完全失去了控製。一個月,父皇要與她在一起一個月,荒謬,不可能,簡直是天方夜譚。


    可是,這一刻卻又有很多東西閃進了我的腦海,我瞬間又明白了她今日為何那般嚴厲的處置了太傅,而太傅就那般驚恐。原來,他們都知道父皇要召幸她了,所以都覺得很是惶恐。


    夜深風靜,更漏陣陣,沁骨寒涼……


    梅青來了,帶來的話卻依舊是讓他好好用膳,有什麽事情明天再說。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我卻故意站在窗前,讓寒意侵蝕我的身體,而腦海中曾經看到的映像也始終輪轉,最後,我終於被凍得有些昏沉了,於是立刻吵嚷起來,要求見玥宜馨。可是,那群宮人卻隻圍繞在我的床邊沒有一個人肯去。


    “滾開,滾開,全都給本皇子滾出……”我突然有種徹骨的絕望,雖然不知道那是因為什麽,可就在這時,寢殿的大門被推開,一道嬌麗的聲音嗬斥道:“放肆。”


    “參見皇後娘娘”寢殿中之前圍繞我的宮人瞬間散開,紛紛跪拜在地上。


    皇後…她來了。我瞬間從床榻上起身,目光冷冷的望向前方,在看到她那張俏麗而冷清的容顏時,一瞬間,胸口似被什麽撞擊了一下,生生的疼,但隨即,很多情緒在我無法分辨的時候就那樣橫衝直撞的鑽入我的心裏,似乎喜悅,似興奮,也夾雜著說不出的酸澀。


    可我知道,我很想看見她,特別在這個時候。


    她踏步而進,卻沒有跟我說話,而是問了太醫我的情況,最後,她才將目光移到我的身上,語氣略略緩和的問道:“軒兒哪裏不舒服?”


    她說著,走到我身側,抬手撫上我的額頭。我的身體很冷,可是她的手卻那麽溫暖,我抬手握住她的手,突然笑了起來,道:“我餓了,我想吃母後親自下廚做的飯菜。”


    我也許隻是找不到借口,所以才會這麽說。


    她秀眉微微蹙起,似乎已經識破了我的詭計,她收回手,可是我卻突然心驚的下意識緊緊拽住,我害怕她回到父皇身邊。她身上很香,但卻沒有一絲父皇身上的氣息,所以他們還沒有……我立刻起身,故意貼近她,用生硬話語蠻纏一般的道:“馨姨,你不是要代替先皇後照顧我嗎?現在,兒臣餓了,母後!”


    她的眼神一沉,那是她對我的承諾,她不能失言,所以我很得意的轉頭對滿殿的人道:“本皇子已經沒事了,你們都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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