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十,草原上連著下了七天的雪終於停了。(.)契丹皇帝耶律真元趁機下令拔寨回鑾。


    冰封雪凍的大草原上,車馬都行進得困難。好在契丹人深諳草原天氣,載重的車輪子上都綁了滑犁,氈車的行進就也輕快了不少。


    陽光照在皚皚白雪上,映起一片耀眼的光,清笛掀開車簾望遠處披白的山巒,隻覺置身入一個琉璃世界。隻可惜朔風刮起來,吹在臉上會如同刀割一般的疼;否則她真的想跳下馬車來,在這純白的草原上躍馬奔馳。


    翡煙從外頭爬上氈車來,當是被朔風吹紅了臉,看著頭臉都是腫的。


    郭婆婆忙過來看看,喃喃,“哎喲,這可憐見兒的,你這生在江南的丫頭,讓你在這沒遮沒攔的大草原上奔走,著實是難為你了。鬮”


    清笛卻隻是無聲地望著翡煙。


    翡煙趕緊一笑。“婆婆我沒事。又不是金枝玉葉,何至於就不行了?冷縱冷些,姑娘的氈車裏卻是整個隊伍裏頭最暖和的。皇上用的金烏炭都給姑娘送來了,皇上反倒用皇子們的紅線炭,郭婆婆,咱們也跟著姑娘享福了。”


    皇帝用的金烏炭是最頂級的炭,統一燒成筷子長短,油黑烏亮,因燒炭過程中早就摒除了煙氣,所以即便在氈車裏明燃著也不當緊哦。


    燒炭的過程裏,更向內添加了沉香屑,此時燃燒起來便隻覺氈車內溫暖如春、香氣迎人。


    “可不。皇上龍輦用的駱駝都給咱們姑娘用了。駱駝又高又大,走在這雪上就是比馬濟事!”郭婆婆說著要跳下車去,“該請韓大人過來診脈了。我去去就來。”


    “婆婆你何至於要自己去?讓巧兒她們去!一個個懶得都當自己是主子了!”翡煙攔著郭婆婆。


    郭婆婆一笑,伸手拍了拍翡煙,“就走一程,也凍不著的。況且姑娘著身子的緣故,總歸不能讓她們都窺去。”郭婆婆說著便跳下車去,躑躅走進雪裏去。


    清笛歪著頭瞅著翡煙,“多虧雪大風冷,才能讓你這臉上的紅腫和眼裏的淚花瞞過人去。”


    “姑娘……”翡煙吸了吸鼻子,知道瞞不過清笛,“皇上起駕,女真和東邊各部族都來人送行。我也就趁著機會見了藍田一麵。原本說不哭不哭,可是扭身回來,奴婢還是沒忍住。”


    清笛垂下頭去,“你別哭,我早晚想辦法周全了你們。再忍耐一時。”


    “姑娘,奴婢可不是這個意思!”翡煙急忙抱住清笛的手臂,“姑娘可莫多心!”


    清笛和煦而笑,“公子那邊可準備啟程了?”


    翡煙點頭,“姑娘果然是下了一劑猛藥。聽見說姑娘有孕,公子當場就跌坐在地……”


    “再加上這回鹿兒河之戰,公子手下的人也減損不少。總歸是要將那些人的骨灰帶回去給他們親人安葬的。”


    那麽多人,想要撫棺回去已是不可能。鳳熙便循著草原民族的習俗,將屍體化了成灰,這便方便行軍……可是就算屍首都化了,宋人也總歸要歸葬故鄉的。清笛深深歎了口氣,“替我念兩遍經文,遙為超度吧。”


    “姑娘……”翡煙取下經書來,瞅著清笛,欲言又止。


    “說罷。”


    “姑娘這回說有孕,想來是為了讓公子能南歸;可是就算為了公子,又值得冒這麽大的風險麽?且不說旁人,皇上這便又如何瞞哄過去?”


    翡煙的問題還沒得到回答,外頭就傳來韓誌古的聲音,“微臣為連城公主請脈。”


    翡煙便隻好將問題咽了回去,掀開車簾搭著韓誌古上車來。


    韓誌古在氈車中與清笛敘談,翡煙便跟郭婆婆攏了鬥篷坐在外頭伺候著。


    “公主這幾日怎地越發憂心了?”韓誌古請脈完畢,很是憂心,“公主身子的底子原本就弱些,又是多年的憂思成慮,此時情形著實令老臣憂心。”


    “韓大人是怕我也跟當年的貞懿皇後一般,毫無預警地來了契丹君王的身邊兒,卻又極快離去……終究留給契丹君王滿心的傷懷?”清笛含笑,仿佛絲毫不擔心自己的身子。


    “公主聰慧。”韓誌古歎息,“公主心懷坦蕩,來了契丹之後並沒做容顏的遮掩,所以老臣便也有機會探知公主當年在霸州城中與六皇子的情分。老臣在被公主與六皇子的情分所感動的同時,卻不能不生出擔心來。看著如今的公主千歲與六皇子,老臣便恍惚如同看見了當年……當年的皇上也是跟貞懿皇後兩心相許,兩人之間再插不進旁人去。”


    清笛攥緊了指尖兒。


    “可是貞懿皇後來了又去了,誰能想到竟然恁般福薄。皇上的傷心也許瞞過了旁人,卻瞞不過老臣。老臣為皇上調理身子,是眼睜睜看著皇上幾欲自斷了心脈一般。這麽多年皇上雖然熬過來了,他還活著,可是他的心恐怕早在貞懿皇後去了的那天便一並跟著去了。”


    韓誌古凝望清笛,一字一句地說,“並非老臣心狠,可是老臣卻也不能不說:公主,您此時在六皇子的心中,恐怕比貞懿皇後當年在皇上心中還要重。倘若他日您有個三長兩短,六皇子他的情形又如何好得過當年的皇上去?”


    清笛別過頭去。窗外的雪光明晃晃地照進來,晃得她的眼睛火辣辣地疼。


    “微臣雖然是漢人,但是微臣早已是契丹的臣子。為了契丹的將來,微臣心中自然是偏向六皇子的。”韓誌古直言相告,“這一回女真完顏部反了,雖然暫時得以平定,但是就像嚐過血腥的狼必定會再度狩獵一樣,女真早晚還會再反。”


    “不光是女真,還有大宋,甚至還有那個表麵看起來恭順的北周……如果一旦皇上不在了,他們一定都會趁著新君登基未穩而有所動作。二皇子雖然也有勇有謀,但是他畢竟還無法與六皇子相比――因此老臣定然會盡己所能幫助六皇子登位。”


    “這不光是皇上一再交代給微臣的心願,不光是為六皇子著想,更不是為了微臣自己考量,微臣是為了契丹國的百姓啊。”


    “多謝韓大人坦誠相告。我明白,韓大人最擔心的是,會因為我的緣故而讓六皇子心念俱焚。那將不但會毀了他自己,也會影響到契丹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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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笛點頭,“韓大人,您與六皇子不過是君臣之義,您都能為他思慮至此;而我與他這般的情分,我又如何能不替他著想?”


    清笛愴然一笑,“契丹總歸不是我的家園。我來了,必定也呆不長。不必我自己延宕,老天都不會多留我……您說我又怎麽舍得讓他也再度經曆一回皇上當年失去貞懿皇後的痛?”


    “公主可有了主張?”


    清笛緩緩點頭,“這宗大事還要煩勞大人。請大人幫我配一味藥吧……”


    十月十四,車馬到了星南州的行營。終於又見城郭,清笛便棄了氈車,入了城中節度使的府邸以為行宮。


    清笛剛入節度使府邸,便有人通傳,說是月牙兒郡主到了。


    清笛淡然含笑看月牙兒披了一身的寒氣到來,伸出手去,“我知道你今晚怎麽也該到了。明兒就是十五,你的名字叫月亮,所以你的生辰就在明日,對吧?”


    “說的是。”月牙兒自豪地點頭,“我娘生我的時候兒正在海子邊兒的行營裏,之前一直沒動靜,我爹和太醫都急得要發瘋了。時值十五,我娘忽然說想要到帳外去看看月亮。我爹拗不過我娘,便讓我娘去了。我娘站在海子邊兒上,隻見圓月掛在雪山旁,又倒映在海子裏,正是雙月生輝。我娘剛說了聲‘好美’,肚子便疼了起來――回了帳篷,便生下了我。”


    “所有人都說,我就是月亮撲進娘的懷裏才降生的。隻不過咱們契丹人是崇拜日月的,太陽就是皇上,月亮是皇後娘娘,我年紀還小,為了避皇後娘娘的忌諱,這才都給我小名兒叫‘月牙兒’,意為新生之月,尚未圓滿。待我長大了,自然便該是滿月,便是這契丹草原上獨一無二的月亮!”


    “果然是好意頭。”清笛淡然微笑,“如果來日我的孩兒降生,我也真的希望會有這樣的好意頭。”


    月牙兒眼神寒涼下來,盯著清笛的肚子,“你肚子裏的孩子究竟是誰的?你坦白告訴我,是不是六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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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晨先更到這兒,早晨繼續,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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