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他麽?”寧獨清站在小坡處朝下看去,冷不防迎上寧複生的目光,微微一怔。


    廖夏回憶起那天在修管局被人圍觀嘲弄的情景,緊握獅凸韁繩,用力到骨節都開始泛白:“就是他。”


    “寧複生……”寧獨清細細咀嚼,轉瞬間便探出自己看到那人不過是個連基都沒築的小人物。寧複生,寧微生,一字之差,卻有著天壤之別。他在頭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時心中滿是不安,連續多夜的睡夢中回到了幾個月前……那雙血紅的,泛著猙獰和快意不斷迫近的眼眸。


    這是一張陌生的臉,雖然麵孔上還留有淡紅色的明顯疤痕,但仍舊擋不住那之後俊秀英挺的五官。終究不是寧微生,寧獨清轉開眼,不去看那雙刀鋒般銳利的眼眸,心中暗笑自己多疑。


    自古以來,從未聽說元嬰自爆的修士還能逃出生天,那是魂魄直接消弭作萬千塵埃的下場,連幾萬年前那些上古仙人都不例外,何況區區一個寧微生?


    這樣想著,他頓時對凡間的小散修沒了興趣。


    見廖夏還一副恨不能把寧複生剔骨剜肉,卻礙於種種原因無法輕舉妄動的隱忍模樣,他冷笑一聲:“出息,你好歹也進了開光初期,一個連基都沒築的煉境後期就把你為難成這樣。”


    廖夏咬牙道:“寧叔你有所不知,哪裏是我不想殺他,實在是……小境界要開了,父親他幾個月前就叮囑我不能在這段時間內惹事,修管局那幫走狗又對修行者內部的自相殘殺管理的格外苛刻。這寧複生雖然修為不怎麽樣,我卻聽說他和修管局之間關係匪淺,萬一被修管局發現,這個關口,父親恐怕為了他的臉麵,什麽事情都能做得出來。”


    被廖夏墜在後頭拍了好幾個月的馬屁,寧獨清對這個“晚輩”的知情識趣還是頗為欣賞的。他從仙界來,學識見聞自然比廖夏廣博許多,加上來前父親給他塞了一堆各式各樣的法寶,想要悄無聲息地收拾個人倒還不成問題,當即自得地哼了一聲,拉著廖夏竊竊私語起來。


    *****


    “真人。”廖家做迎接工作的外門弟子已經確認過身份了,寧複生卻還站在原地,雲哥上前小心翼翼地拉了下寧複生的衣擺,“真人在看什麽?我們該上去了。”


    寧複生如夢初醒,心中不由湧起一股奇怪的遲疑,他很確定剛才有人在視線盡頭茂密的枝葉背後窺視自己,可對方是誰,抱著什麽目的,他卻一無所知。


    寧複生低頭思考起來,鄭航光蹭蹭兩步超過他走在了前頭。帶路那位廖家的外門弟子顯然看不上雲哥這檔境界的散修,一個人徑直走在前頭,速度極快,偶爾路過一些非常特別的地方時,才會匆匆介紹兩聲。


    越往上走,人流也越發織密,路兩側隱現在樹叢裏的精致小房子大概是作為客房用的,已經能看到有人搬出躺椅坐在大門口曬太陽下象棋了。耳畔漸漸能聽到各種手遊的音效聲,甚至有穿西裝打領帶的中年男人翹著腿躺在陽光下打電話:“……哎,對,家裏有點急事實在走不開,朝公司請假的事就拜托你了……”


    寧複生:“……”


    雲哥落後幾步,無視了鄭航光委屈的目光,小聲為他介紹:“這個是黃家嫡係的小弟子黃琦文,現在在凡界的財務部工作,那個是林超,林家第三輩的老大,八十多歲了還走關係去大學裏修了專業課,現在在迅騰集團裏做程序員,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娶上老婆。還有那個那個,講電話那個,他在光大集團裏當副總,剛才停車場裏最漂亮的那輛阿斯頓馬丁就是他的,相當有錢。”


    這些人雖然修為不咋地,境界最高的也隻比雲哥強出一咪咪,但地位顯然都不低,住的房子統統都地理優越,光照充足,也不知道雲哥這樣的散修被安排到了什麽犄角旮旯,總之一行人走了將近半個鍾頭還沒到,拐個彎,眼前反倒多出一處豁然開朗的平台來。


    這像是一個開鑿在半山腰的廣場,裏頭擁擠著比山道上還要多的人,寧複生朝裏一掃,發現廣場上空正對著上山通道的樹與樹之間拉開了一條醒目的紅色橫幅,上麵寫道:熱烈慶祝第248屆小境界探索活動即將召開,小拿山歡迎您。


    橫幅正下方,麵帶得色的廖夏顯然是人群中的焦點人物。


    寧複生雙眼微眯,目光從正手舞足蹈說著什麽的廖夏身上挪開,落在廖夏側前方,一個背對著他的,讓他莫名感到熟悉的身影上。


    對方似有所覺,下一秒也轉過頭,徑直朝他看來。


    目光交匯的那瞬間,仿佛有數道驚雷在胸口炸裂,爆破出現的巨響讓寧複生一時出現了眩暈的錯覺。時間在此時停滯,他按捺住不可思議的神情,定定地望著不遠處的那張臉。


    寧獨清與他對視,眉頭微挑,眼中閃過一絲不屑,迅速又麵無表情地轉回去了。


    寧複生發了一場漫長的怔,仙界裏驚天動地的爆破反複在腦海裏回旋,寧獨清、爆炸、寧獨清、爆炸……


    他低下頭,額發遮住眉眼,悄無聲息地笑了起來——散去護體元嬰,竟然就得到這樣一個結果。


    領頭的外門弟子走出一段路後見他仍站在原地,不由皺起眉頭。宗門弟子向來看不起苦巴巴的散修,雲哥境界稍高些,還能得點禮遇,可散修帶來的小弟,就別想處處有好臉色了,於是高聲呼叱:“哎,那個誰,你若對這裏感興趣,一會兒住下後大可以自己……”


    寧複生轉過頭來,目光掃向他,不達眼底的笑意和周身蔓延開來的陰鬱生生將他還未出口的話重新推回了嘴裏。


    那外門弟子朝後踉蹌了一步,險些摔倒在山道上,隻覺得自己被鋪天而來的氣勢壓得幾乎喘不過氣,再抬起頭時,眼神已經滿是驚疑不定。


    寧複生笑容散開,表情淡淡地看向旁邊,不遠處的石階邊上,正有群小團體湊在一塊竊竊私語。


    一個有些圓潤的年輕人羨妒交加地看著廖夏的方向:“你看他撅著腚恨不得朝天飛的嘚瑟樣,得了點好東西,全世界都得知道了,怎麽不上新聞聯播去?”


    同伴輕哼:“好事兒都讓他家給占盡了,他能不嘚瑟麽?又是靈獸又是法寶,我看他前些天拿出來的那把新的飛劍,至少也是低階靈器,放在拍賣會上八位數都打不住,他爸也是真舍得往外掏。”


    “誰說是他爸給他買的了?我聽我廖家的朋友說,那把劍分明就是他莫名其妙冒出來的那個叔叔送的。”


    “咦?”


    “咦?”


    “咦?”


    好幾聲詫異的驚呼響起,有人說:“我隻聽幾個月前廖家三代嫡係弟子裏忽然多了個外姓人,還琢磨這人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呢,竟然那麽有錢麽?”


    “有錢?你去看廖夏這段時間穿戴的法寶,是有錢就能買的?”小胖子左顧右盼,似乎很顧忌話被外人聽去,但終究抵不過一顆八卦火焰熊熊燃燒的心,在周圍立起一道防偷聽的結界來:“我跟你們說,你們可千萬別傳出去……”


    寧複生抬步拾階,一絲靈識悄無聲息從結界外探了進去——


    ——“……我父親告訴我,廖家這個新冒出來的人,似乎是從上界下來的。”


    齊刷刷一片抽氣聲,寂靜在小團體裏蔓延開來,對下界懵懂的年輕人來說,上界這兩個字,無疑是組極其神秘且具備威懾力的詞語。


    遠處的人群爆發出一陣哄笑,廖夏不知道做了什麽,寧獨清顯然被取悅了,起身抬手朝他拋去一枚東西,高呼:“賞你了!”


    廖夏接住一看,頓時眉開眼笑,周圍的哄笑聲裏也漸漸多出了羨慕的碎語,分貝越來越大,終於蔓延到了石階邊:“……竟然是長生棗……獨清真人果然大手筆……”


    寧複生站在高處,聞言轉過頭來,目光遙遙落向廖夏手中握著的東西——鵝蛋大小,朱紅色的薄衣隱帶流光,果身有溫熱靈氣遊走,不是長生棗又是什麽?


    腳步微頓,不露痕跡,寧複生收回結界內偷聽的那絲靈識,迅速拋開頹喪,微笑起來。


    他的築基丹唯缺一枚長生棗就能開爐煉造,隻是這味往常在仙界隨處可見的藥材,到下界竟然成了難得一見,有價無市的珍寶。


    寧獨清沒死,似乎也不全是壞事。


    *****


    雲哥果然被安排到了山坡的背陰處,廖家那個叫問虛的外門弟子相當顧忌寧複生,一路上再不敢拿喬,將三人送到地方後就匆匆走了。


    十月份,山頂的空氣已經夾卷起濃濃陰寒,頭頂沒有陽光就更冷了。鄭航光摸摸冰涼牆壁,擺出寡婦臉。


    雲哥歎了一聲,打開最大的一間屋子,朝寧複生道:“這間寬敞透氣些,真人住在這裏吧。”


    鄭航光臉上又死了一個丈夫,寧複生卻搖搖頭,進了旁邊黑洞洞的側間,反手關上門,聲音從屋裏傳來:“天塌了也不許來打擾。”


    他從兜裏掏出一個布袋,倒出裏頭還黏著塵土的灰色線團,那是家裏之前布陣的棉線,灰血沒了,他隻能把之前埋下去的再挖出來。


    掏出那一大塊白玉放在桌上,低頭布了個低損耗的蓄靈陣,他全程專心致誌,沒再想寧獨清的問題。


    有什麽可想的呢?問題既然到了眼前,解決掉才是正經。


    門窗布下結界,確定過屋裏沒什麽不該有的東西,寧複生盤膝坐下,驅動妖丹,眼神逐漸深沉,像是一隻盯緊了獵物的凶獸。


    該死在他手下的,一個都不會逃脫。


    一、個、都、不、會。


    妖丹中蘊含的強大精神力如同刀刃般聚集起來,任憑寧複生驅使,仔細將那塊不大的白玉包裹其中,切成大小均勻的八塊薄片。


    這白玉成色不算頂尖,好在油潤度夠,雖然無法做成太過逆天的高級靈器,但憑借寧複生豐厚的經驗,物盡其用還是可以的。


    境界不夠也沒關係。反正他要做的,也隻是普通的防禦玉簡。當然,這種在仙界無人問津的小玩意兒,拿到修行界裏,恐怕就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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