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正好,繞出背陰的山脊後,溫度一下暖融起來。小拿山靈氣充裕,十月份裏,樹木仍舊茂密蒼翠。遠處人聲沸雜,前些天負責接待工作的那位名叫問虛的廖家外門弟子來領寧複生一行人去開研討會。


    鄭航光像是被霜打過的茄子般蔫墜在最後,問虛記得他剛來時還一副殺氣騰騰不知跟誰較勁的模樣,不免好奇:“這位道友,可是我們有哪裏照顧不周?”


    鄭航光暗暗地瞥了走在前頭若無其事的寧複生一眼,寧複生懷裏揣著兩枚中階玉簡,姿態底氣十足。又看向雲哥,對方正樂顛顛地跟在寧複生屁股後邊。


    鄭航光悲哀地發現自己竟找不到可以倚仗的靠山,哪裏敢隨便吐露寧複生煉器的秘密?簡直連想都沒那個膽子,生怕一不小心,又犯在寧複生手上。


    雜亂的吵鬧聲逐漸清晰起來,小拿山這座矮坡,從坡底爬到坡頂也花不了什麽力氣。寧複生踏上最後幾枚石階,忽然間感覺自己像是走進了正月初一香火鼎盛的寺廟,眼前全是烏壓壓的人。這些人三五成群湊在一塊也不知道在說什麽,竟然沒個完,你一言我一語的,比被捅破的蜂巢還要擾人。遠處蓋了坐三層高的宮廟,紅柱金瓦,屋簷飛翹,大門關得嚴嚴實實,頂部正懸掛著一額黑匾,上麵寫“小拿山太上真君會議室”。


    門口又擺個丹爐,沒點火,裏頭插了密密麻麻的佛香。


    ……這亂七八糟的搭配,也分不清到底是佛修還是道修。寧複生心裏糾結了一下,但想到修管局裏那群隨處可見的妖修……算了,妖修管人修都行,佛修跟道修的那點隔閡又算得了什麽?


    “嘩……”遠處一陣騷動,原本議論不斷的人群開始傳來低呼,“廖家人來了!那是廖夏?”


    “這就是他養的那隻獅凸?好威武,我都想弄一隻來了。”


    “得了吧,獅凸這種可遇不可求的靈獸,真有也落不到你身上。”


    “唉,隻希望祖師爺開恩,有生之年,讓我撞大運養頭靈獸吧,低階的都好啊……”


    很顯然,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在廖夏坐著的那頭獅凸身上。獅凸水牛大小的身軀配合起凶惡的麵相,看上去英武至極。廖夏坐在它寬厚的脊背上,被四周羨慕嫉妒恨的目光包圍,顯然極其受用,有心想顯擺一番,甚至刻意抬手撫發,好讓自己手上的空間戒反射出耀眼陽光。大夥的視線靈獸身上挪開,又落在他渾身穿戴的法寶上,越發唏噓。


    “真是娘胎裏修來的好命數。”有人道,“我怎麽就沒這種好運氣,忽然冒出個出手大方的親戚……”


    “是啊,他手上那枚低階空間戒,放在拍賣會上少說八位數打底,說送就送……祖師爺,這種叔叔給我來一筐可好?”


    “哈哈,現在做這種夢,當初投胎的時候眼睛怎麽不擦亮一點?”


    獅凸甩動著尾巴朝內走,沿路的人群就像是摩西分海那樣敬畏地退開。廖夏聽著種種議論,不由輕笑。他雖然是廖家四代弟子裏出了名的天才,可活到今天,也才真正感受到“尊榮顯赫”是個什麽滋味。目光所及之處,所有人都在用羨妒交加的眼神仰望他,獅凸的脊背如同王座般舒適,讓他由身到心都舒泰地被裹進雲端裏。因為寧獨清的器重,近些天廖夏在廖家的地位簡直如同坐著火箭般快速拔升,就連向來不太和小輩接觸的老祖也開始時常召他去跟前說話,慈祥懇切的模樣,讓早習慣他沉穩嚴厲作風的廖夏時刻有種飄飄然的快感。


    寧複生的目光在他手上一掃,看到眼熟的介子戒,頓時就笑了。他想也知道寧獨清不會舍得給廖夏什麽好東西,但也沒料到那家夥會這麽糊弄人。這種介子戒,在仙界算是日用品,裏頭的空間通常不大,視價格浮動在一到三個立方之間,因為經濟實惠的原因,非常受商人歡迎,可以在交易時用來裝大批的貨物直接交給客人,免去許多搬運的麻煩,成本增加又不多。


    隻是仙界中人早共識,不會朝這玩意兒裏放什麽貴重東西。介子戒品階太低,除了存放東西外沒有任何附加功能,也就是說並不像其他法寶那樣能滴血認主,一旦被搶,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寧複生心情好極,琢磨著廖夏肯定把那枚長生棗也放進了這裏,眼前便忽然壓來了一陣黑雲,抬起頭,正對上獅凸一雙淚汪汪的眼睛。


    廖夏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因為高度的差異,生出一種自己正把寧複生踩在腳下的錯覺。這樣風光地出現在這個曾讓他受人譏笑指點的故人麵前,廖夏心頭大快,看對方隻是寥落地一個人站在陽光下,陣仗和自己天差地別,頓時露出一記諷笑:“滾開,你擋著我的路了。”


    四下還在竊語的人群頓時一靜,片刻後,轟轟烈烈地轉變了話題。


    “這人是誰?”


    “好像是個散修吧,我看他跟望京的薛雲一起來,隻是個煉境期,大概是薛雲的門人。”


    “長得倒是不錯,可惜了,臉上有疤。他怎麽得罪廖夏了?”


    “我也沒看清啊,好像忽然就吵起來了。”


    “真是夠倒黴催的,廖夏開光期境界,放他十個煉境也打不過啊。”


    “你們傻?沒看廖夏是直接騎著獅凸找過去的?還忽然吵起來,明顯是有私怨啊!”


    氣氛一時緊張起來,大夥仔細看去,果然發現寧複生站在不起眼的山道旁。這樣的位置要是還能擋道那真是日了狗了,見廖夏還騎在獅凸背上威風八麵地叫人讓路,寧複生雖站矮了一截卻依舊挺直瘦削的脊背悍然無畏,眾人心中的天平紛紛傾斜,竊語起廖夏的仗勢欺人來。


    寧複生靜靜看他裝逼,廖夏等了一會兒沒見前頭讓開,心中頓時無名火起,想著上次這人上次在修管局讓他當眾出醜的事,有意給他個教訓,一抖韁繩,竟想讓獅凸就這樣朝前踏去,反正父親千叮萬囑,也隻是讓他別弄出人命來。


    眾人發覺他的意圖,連連驚呼,那獅凸二階靈獸的修為,體重遠比體型來得可觀,還沒築基的修士身體也就是比凡人結實些,要是躲不過,被踩上幾腳,怕是不死也得去半條命。


    遠處和熟人寒暄完的雲哥朝這邊回來,剛擠開人群就看到獅凸抬腳的一幕,頓時驚駭得毛孔都豎了起來,一邊大喊著“住手!!!”,一邊慌不擇路地朝廖夏掃去一陣靈波,朝寧複生飛奔過去,


    雲哥一記飛撲,要把寧複生撞開,隻是人還在半空,方才抬腿那獅凸卻忽然噗通一聲,曲起前腿跪了下來。


    原本在他背上安坐的廖夏咕嚕嚕滾下,在地上滾了幾圈,滿身塵土,還目光發怔地轉頭看自家獸寵。瞄準了他的靈波刷的一下從他頭頂飛過,打在密林當中,葉片一陣搖晃,刷拉拉落了下來,讓沒料到這茬發展的眾人當即回神。


    眾人難以置信地看著這番變故,以他們的見識,完全弄不明白獅凸為什麽會忽然掉鏈子,隻當寧複生是出手弄傷了這頭巨獸,一個個心下駭然。二階靈獸,若論起防禦,完全可以抵擋住金丹期修士的攻擊,寧複生不管橫看豎看,都隻是個煉境期的修士,若真是他動的手,那也實在太聳人聽聞了一些。


    獅凸水汪汪的大眼眨動著,寧複生笑眯眯對上它視線,便見他渾身一抖,鼻子拱在泥土中,哼唧起人類聽不懂的求饒,姿態可憐得很。


    廖夏目眥欲裂地看著這一幕,從地上爬起,狼狽地看了眾人一圈,又落在格外溫順的獅凸身上,氣得渾身發顫,抬手放出一波風刃。“寧複生!你用了什麽手段?!找死!!!”


    雲哥也怒了,跨步護在寧複生前頭與他針鋒相對,“欺人太甚!!”


    同為開光期境界,有雲哥抵擋,廖夏打了半天都沒碰到目標一根毫毛,盯著雲哥的目光,就像是要把他粉身碎骨:“你可知道我是誰?!”


    “你說你是誰!?!”背後傳來一聲洪鍾般的暴喝,廖夏臉上還有怒意,麵色卻瞬間蒼白,還不等回頭,就被趕來的廖時年一腳踢開,風箏般飛了出去。


    廖時年聽到弟子的匯報時差點沒暈倒,他一向知道兒子不如女兒穩重,卻怎麽也想不到他會那麽沒腦,眾目睽睽之下去找一個低階散修的麻煩。研討會上召集了修真界幾乎所有的散修以及各門派代表,東道主廖家的四代嫡係弟子卻去欺負一個籍籍無名的散修,丟人丟得簡直沒了譜,這些修士離開廖家,該怎麽形容這場鬧劇?!


    被廖時年沒章法的一腳踢得橫撞在樹上,廖夏捂著胸口,一時頭都抬不起來,難以置信父親會這樣當眾不給自己麵子,聽著四周退開的腳步和竊笑,滿心都是屈辱。


    廖時年狠狠瞪了兒子一眼,轉頭看到寧複生,認出他來,眉頭微皺,剛想說什麽,那邊從上小拿山後就格外謹言慎行的雲哥卻爆豆子一般炸了:“仗著開光期修為,當眾折辱我門人,廖家既然看不上我們這等散修,又何苦裝腔作勢地邀我們來開會?!實在是欺人太甚!我們走!”


    他說著拽住寧複生的胳膊就朝山下走,在場一些目睹了過程的散修同樣心有戚戚,剛才不敢跟廖夏對抗,現在見能管住廖夏的來了,也默契學著不依不饒起來。


    當下就有十來個散修鬧著要一起離開,小境界研討會自召開以來從未出現過這等鬧劇,他們若是離開,廖家恐怕就要淪為世家中的笑柄了。廖時年頓時頭大如鬥,哪裏還有時間去琢磨寧複生的底細?當下也不自持身份了,好聲好氣攔住雲哥各種道歉,又叫弟子去安撫那些吵嚷的散修。堂堂心動期修士,顏麵蕩然無存,他偶爾掃過樹下靜靜趴臥著的兒子,簡直上去恨不能一巴掌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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