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浪濤洶湧,世世代代,淘盡了沙,吹老了人。


    漲潮了,浪花濺起好高,好高,白花花的,帶著水珠,掃到海岸上人們的臉上。


    有的人歡欣鼓舞,有的人雀躍著後退,好美。惟有她,不動,美嗎,若是美,就將我帶走吧,我願意襯托你的美,隻有跟你合二為一,我才會像你一樣美,若是不美,又何必憐惜我這已經沒有了生氣的生命。


    “快回來吧,危險啊,會被大浪卷走的。”


    岸上的好心人喊著她,而她,就像沒有聽見一樣,巍然不動,那是一個瘦削的背影,像是幾千年沒有吃飯一般,又像是被相思侵蝕了生命,毫不留情地吃掉了她的生氣,就連她的背影,都帶著一絲幽怨。


    她是一個悲傷的女人,無論是誰,看了她,總有種憐香惜玉的感覺,她眼神中的憂傷,淡淡的,不苟言笑,卻並不是冷傲,而是一種可望不可即的氣質,她也曾開心過,也曾放下過那縷憂傷,可是,當憂傷死灰複燃,隻能燃燒得更激烈。


    一浪高過一浪,高過了她,也高過了護欄,好久都沒有這麽凶猛的浪了,仿佛因為這裏比往日多了一個看客,它更要表現得好一些。


    “回來吧,危險啊。”


    背後的人聲音被海浪淹沒了。她的頭發濕了。貼在臉上。海浪打在臉上地感覺,似乎不疼。她地心,已如死灰。塵世,看不透。為什麽,為什麽會如此地殘酷。何謂得到,何謂失去,沒有意義了。


    指腹為婚,多麽原始的方式,父母之命,她從,父母離去多年,托孤,她和他青梅竹馬。吧兩小無猜。本以為能白頭偕老,可是。二十六歲,她卻被掃地出門,緣何,隻因為父親留給她地那點家產,兩人上學用盡,而他新的眷侶,家有萬金。


    寄人籬下,似有所依,可在人屋簷下,哪能不低頭,他們說一就是一,你豈能說二?你不配,你不及她,你一無所有若是不願意,你走!


    她又怎能留下,礙眼。


    她把他當作救命稻草,誠惶誠恐,害怕失去,可是,最終,抓不住,不是她不夠溫柔,不是她不夠體貼,不是她不夠美麗,隻因為,他愛地不是這些,他要的是地位,是養尊處優地生活,她見過她的未婚妻,她知道,即使他們結合,他也得不到他想要地所謂地位,他也將像她一樣寄人籬下,隻是,她沒說。


    可是,為何偏偏要在一棵樹上吊死,愛她的人,有,為何她就不能接受,或許是因為失去的太多,她怕有一天,會再度失去,她已經承受不起,生命的籌碼,是什麽,已經不重要,如果大海能夠,帶走我的哀愁,她在心中高唱,將我一起帶走。


    “回來吧,危險!”


    誰都知道危險,包括她自己,無須抱怨沒有人去救她,她完全可以自救,她完全可以後退,可是,她沒有,遠遠地,一道大浪好高,仿佛要及天,躍起之後,便向這邊襲來,她在水中,站立不穩,向後倒下了,海水嗆入了她的鼻中,鹹澀,難聞,她想咳嗽,張開口,海水毫不留情地灌入她的口中,一陣難受。


    可是,心裏舒坦,從今以後,就再也不必為塵世所困擾,走入另一個輪回,或許,會幸福,會成為一個快快樂樂的女孩,不知道什麽是哀愁,哪怕來生,她是一個白癡,什麽都不懂,她也願意,她看透了,生無可戀,無依無靠。吧


    “小甜,小甜!不可以!”


    有人跳下了海,程武揚,他雖然沒有名門望族的身世,隻是個打工仔,但是,他愛她,真心實意,他想娶她,可是,她不肯接受,隻因為,她不再相信任何人,她輸不起。


    她說過,她將命不久矣,鬼使神差,他今天來了,就自愛此刻,他知道,她在下麵,他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在海水中遊走,沒有方向,看不清楚,渾濁一片,剛剛漲上來地大潮,退去,還早,他四處找,沒有她地身影。


    辛甜甜,若是找不到你,我陪你一起去天吧,他想。


    他是花臨風,他姓花,但是,他不花。


    和辛甜甜相識,源於偶然,而且是普遍,源於在車上讓座,他給她,雖然情節老套,可是,對他來說,卻是新鮮,因為在那一刻,他覺得,他遇上了要牽手一生的女人。


    誰給承諾規定地期限都是一生,可是,真正做到的又有幾人,海浪翻滾,許是天意,他又被衝到了岸邊,他抓住了泊船的繩書,浮出海麵,他想,她在


    不見,望穿。


    海浪越來越起勁,卷走了許多,也把許多送到了海岸。


    花臨風,他不曾絕望,可是,她到底在何處,不知道是自我安慰,還是僥幸心理,他覺得,隻要他守著,她會回來。


    然而,願望是美好的,現實卻往往是殘酷的。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


    範立寬也來了,在海邊的人有人認出了辛甜甜,給範立寬打了電話,當他趕來的時候,他看到辛甜甜,已經成了一具屍體,花臨風正在她麵前大哭。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


    範立寬過去,撫摸著她濕濕的長發,他和花臨風說過,最後,不管是誰贏了,都要好好待她,她已經傷痕累累,不能再讓她受傷了,可是,沒有答案,沒有勝負,她走了。


    那天發生了很奇怪的事情,大海從漲潮到退潮本該需要好長的時間,可是那天,隻在很短的時間,就平息了,海麵上變得靜寂無聲,還把辛甜甜的屍體送上了岸。


    辛甜甜,當爸爸給她起這個名字的時候,希望她一生都過得快快樂樂,甜甜蜜蜜,可是,卻沒想到,這麽年輕,便去全家團聚了。


    “為什麽,為什麽把我一票否決,連機會都沒給過我,就知道我不行?”範立寬說,他後悔,自己明明有著三寸不爛之舌,可為何,就不能說服她?


    那個時候,他想得,隻是尊重她,尊重她的選擇,他要好好表現,能讓她多看自己一眼,現在想來,真是被動,也許,當初,如果能多勸說她,多跟她交流,就不至於她會選擇跳海了。


    至少,辛甜甜正眼看過花臨風,可是,她卻沒認真看過範立寬,因為她犯了一個錯誤,她把所有的富家公書都一概而論,她不相信他對她是真的,或許隻是留戀她的容顏,或許,隻是圖個新鮮,而且,她還知道,他身邊還有一個李巧玉,若是他不像很多人那樣,是個負心漢,他就應該對李巧玉好點,至少,不要無視她的存在,雖然感情不能強求,或許可以培養,她看得出,李巧玉不是貪圖榮華富貴的女書,她是真心愛他,會與他神仙美眷。


    花臨風,他很好,值得依靠,而且,他心術正,辛甜甜本該喜歡他,可是,她卻受之不起,不是不相信他,她是不相信自己。


    此刻,一切都已經破碎,不再重要。


    海風吹出了聲音,像是一首哀樂,遠處傳來了螺號的聲音,不知道誰是主旋,誰是伴奏。


    她死了。


    除了他們兩個,沒有人掛念她,就連死,她也死得那麽平淡。


    兩個人,兩身素衣,兩個花圈。


    “不!”範立寬像瘋了一樣到處咆哮著,她輕生,起因不在他,可是,他卻沒能把她救回,他自責。


    在她的墳前守了好久,離開,像是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父親有錢,所以,他幾乎什麽都能很容易地得到,可是,偏偏,辛甜甜,這個他最想要的,卻始終沒有得到。


    無心睡眠,吃飯,味同嚼蠟。


    原來失去,這麽容易,他想起了李巧玉,可是,她畢竟不是辛甜甜,又怎麽能替代她,雖然她不在了,可是,她依然將他的心塞得滿滿的,容不下第二個女人。


    他又來到了她的墳邊,沒想到,隻在那麽短的時間,他們便陰陽相隔,是天意,還是蒼天不小心?


    盡管他在心中千戶百喚,可是,死者長已矣,她不複聽到他的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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