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當時並未回答我,或許因為時間所剩無多,他不願說,也或許是因為,他並不想讓我知道一些事。


    可是後來,我仍是知道了——在我有一日站在權勢之顛,俯瞰著朝堂宮闈裏的一切,那些原本我不懂的,在一夕之間,我不單是全都懂了,更深涉其中。


    那日父皇同我說了很多,我母親後來變身為人,在煙雨江南與父皇相遇。父皇登基之後,將母親帶入宮中,冊她為妃,六宮之中,獨寵於她。而皇後,那個身為六宮之主的皇後,因擔憂她誕下皇子,威脅到她皇兒的地位,竟不惜散布謠言,請來僧侶,迫我母親當眾顯露原形。鳳凰是大凰國的聖獸,在我玉螭國卻被喻為妖獸,皇後威脅父皇將母親逐出宮門,否則便將父皇與妖物勾結之事散布出去。


    我父皇那時方剛登基,皇位尚未坐穩,不能不倚靠皇後的父親,當朝相國李牧。千般無奈之下,隻得舍棄了我母親,卻暗自派人將她接去**穀內的離宮。


    可是父皇又怎是甘受人脅迫之人?母親了解他,知道讓她暫居離宮不過是權宜之計,遲早有一日,他會奪回被相國一黨操握在手的大權,介時他便不會放過皇後、不會放過相國一家,而謠言早已散入民間,待皇後與相國一死,那麽民間的百姓、以及後世之人,便會將他傳為暴君。當然,他是一國之君,權力可以壓製一切,沒有人可以在他麵前說半個“不”字,他想要誰死,便可賜誰莫須有的死罪,甚至可以派出殺手暗殺。


    自登基之後,父皇便已不再是當年那個開朗不羈的少年了,他的手段、他的心機,母親怎會不清楚?可是她不要他為自己負下罪業,於是在誕下我之後,她便孑身離去。


    而她的乳娘卻未追隨她走,而是留在此間服侍我。而她當年留下的乳母,便是琴娘,多少年來,她詐聾扮啞,隻是為了能留在離宮中服侍我。


    我娘回雪獄之後,險些被族人以族規處置,而我父皇終究沒有將我接回宮中——他無顏見我,正如他無顏見我母親。


    他亦未派人來離宮服侍我,原因無他,隻因為琴娘不願我的心受到虛偽的世人汙染。


    可是那三年前,父皇卻將柳懷派了來,鳳族向來善於洞察人心,想必琴娘也看出了柳懷一顆赤子之心吧?


    十幾年的恩怨糾纏被父皇曆曆道來,自那一刻起,我便替我母親、替琴娘,原諒了父親。


    外麵的廝殺之聲不知何時竟已漸漸迫近,彼時,我聽到門外秦翦的腳步正由遠而至。他的腳步雖刻意放緩,可是我仍能從那沉緩的步伐中聽出他內心的忐忑。


    父皇這時亦察覺出門外動靜,當即停了口。我側過身,讓父皇轉身望住默然立於門外的將軍,輕聲問道:“他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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