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他竟是在笛聲裏睡去的?他睜眼起身,發覺一件素紈披紗正裹在自己身上,那披紗薄如蟬翼,握在掌中,連掌心的紋路亦看得清楚分明。然薄薄一層纏在指間,竟透不過一絲的風。


    他默然一刻,隻見身周長草輕曳,遠處山影綿延,卻哪裏得見半個人影?默默將那件披紗收入懷裏,這時鼻尖一動,竟嗅到食物香氣。他低頭望去,但見手邊放著一隻皮囊,握在掌中沉甸甸的,卻是半囊羊奶,一旁還有一方素白絹帕,帕裏包了兩塊粟米糕,他隨手拿起一方,細嚼下去,似曾熟悉的味道。


    很久以前,湮兒也曾為他做過。當年他教她識字之時,她偶爾找茬離去,他出去遍尋不著,待折身回房時,那糕點便已盛在桌前的玉碟裏,他拿起一方輕咬下去,醇濃的甜香滑落舌中,蔓延入心底。


    他曾以為,此生再也嚐不到這種滋味,而現今,湮兒,真的是你嗎?


    便在他心神恍惚之際,眼角餘光驟然督見遠遠處一條白影,正迅速矮低身形、蹲入一叢長草之下,然而,隻那樣驚鴻一瞥的刹那,晨色中那道優伶般的身影,卻震得他心驀地一顫。


    他不動聲色地移回目光,麵色平靜地吃完手上那塊糕點,飲罷羊奶,即長哨一聲,傳來在遠處食草的馬兒,翻身上了馬,輕夾馬腹,那馬兒奔出幾步,步子極是遲緩。


    他坐在馬背上,心思卻早已移到了背後,便在他猶疑不定之際,昨日那笛聲竟又自東南方向遙遙傳來。


    他心裏一緊,然而此刻已容不得他多作思考,他穩定下心神,在那笛音的牽引下,驅使著坐下的馬兒,朝那個未知的方向奔去。


    他不知道自己將要去何處,或許,也不知他將要見到的會是何人。既知那個人不會是他的湮兒,然而心底裏竟有一絲隱秘的期待——期望這一路再也不要停,至少讓他將幻念延存下去。


    如此一路跋涉,每到得該當進膳的時間,那笛聲便會淡弱了去,柳懷也並不心急,隻是停下馬,向附近人家借宿;或以飛石擊下天空中展翅翱翔的大鳥,生火燒烤,夜晚便在火旁入歇。


    那笛聲總是在每一個微妙的時候消停,甚至讓他懷疑那不過是自己的幻覺。


    至第三日黃昏,柳懷仍是同往常一般,在笛音驟轉的一刻,駐馬停歇,在草間生火燒烤,待到入夜,便徑自蓋上那件素紈披紗,枕劍而臥。絲絲夜風穿過濃密的樹蔭,吹刮過他的臉麵,柳懷今次卻並未睡去,隻是佯闔了眼,放長呼吸。


    這三日來,他心中疑雲愈來愈深:對方究竟是什麽人物,難道不需要進食的麽?


    這個疑慮生起後,他便不由暗自在心裏責備起自己:這麽多年來的軍中生涯,他怎地還是這般輕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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